第47章

(尼尔1900年10月5日晨5时,拉姆市,郊区)

“真是纠缠不清!”

“你是甩不掉我的,蜜儿。如果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逮住你,我肯定是其中之一。”

“哼,粘人的家伙,我信……”

“谢谢。我就知道嘛,还是蜜儿你了解我。”

“你耳朵有问题吗?我不是在夸你!”

穿梭于破败的断墙残瓦间,越过沟壑蔓延的地表,钻过高及脖颈的杂草丛。两位少女正在郊区中上演着一场技艺高超的追逐打闹。

至少看上去很像是在打闹——她们之间还有互相调侃的余裕。

“抓到了!”其中一位少女突然兴奋地大喊道。

“不只是听觉,连触觉也出问题了吗?”另一个女孩的嘲讽声虽然有些小,但言辞语气却很犀利。

正在追踪另一位少女的红发女孩看了看自己刚刚抓住并扯下的小号外套,才发现自己中了计——在黑暗的夜色中,被故意抛弃在某个墙角的一件色彩鲜艳的外套将自己引入了歧途。

“切,尽是些小把戏。”

“连小把戏也不能识破的人还抱怨些什么?”蜜儿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你平时可没这么多话,你是不是那种见到好朋友会兴奋的类型?”朝着声音远去的方向,小可眯起双眼。

“谁跟你是好朋友?”蜜儿的声音突然响亮了些。

“呵,原来没有走远啊。”逐渐微弱的声音只是一种精巧的伪装。

“要你管!”蜜儿的音量陡然增大,但又叫人听不出是从哪里传出的。

“这下有点头疼呢。”小可暗忖。

“对了,赛门大哥正在找你!”小可觉得,赛门应该是个不错的诱饵。

“赛门哥——不,赛门那个混蛋我才不想见呢!”

“嗯,也对哦。让我瞧瞧,你这幼女尺码的外套——噗,哈哈哈哈。”

小可笑出了声,“真是没长进啊,好·小·哦……难怪赛门大哥看不上你。”

“去你的!”这次传出声音的似乎距离不远——从不远处草丛中飞出的一支飞镖证明了这点。

“我发现你一直在带着我兜圈子呢,是想隐藏什么吗?”小可微微侧过身,险险避过原本可能打中肩膀的飞镖。

“哼,有本事就追上我吧。”

“也好,想起来,我俩一直都没能分出个高下呢。哦,不对——”小可轻轻地迈着步子,向蜜儿可能藏身的方向挪动着,“忘了告诉你,赛门大哥那边,我早就得分了哦!”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略带枯黄的高草,原本漆黑而静寂的夜被沙沙的响声一时占据了气氛。

“赛门大哥虽然是花心鬼,不过在床上的时候却意外地害羞呢。”小可抬高了嗓门。

“是真的哦,只要你主动点的话。”小可犹记得,那次被自己突袭得手的赛门在床上有多尴尬。

“不过赛门大哥真的很懂女人——”那一晚,赛门缓过气来后施展那几轮反攻,实在是叫人难以忘怀。

“很美味。”小可认为,在和自己上过床的所有男人中,赛门毫无疑问可以排到前三。

“可不要太嫉妒啊——”小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胸部贫瘠的女人。”

又一阵更大的骚动从附近传来。

“对了,赛门大哥这两年似乎有了些很刺激的爱好。”小可曾亲眼参观过赛门和汉娜的“爱巢”。

“你也知道的吧,汉娜姐最喜欢的那种。”蜜儿不会不知道赛门和汉娜之间不同寻常的“爱好”。

“不知道琳花会不会喜欢——应该不会吧?”

蜜儿当然也知道赛门时常会把他的“兴趣”施加在琳花的身上——小可听说过蜜儿因此与赛门闹翻的那件事。

从眼前方向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小可把石块轻轻丢了出去,但仍未出现她预想中的回应。

“不过呢,反正她很快就会适应,说不定早就欲罢不能了呢。”

“住口!”

寂静的夜被怒喝划开一道口子,蜜儿从那口子里跳了出来,直扑小可。

小可猝不及防,手中的匕首被飞来的石块打落——小可不禁后悔自己刚才无意中为蜜儿提供了额外的武器——然后被怒不可遏的蜜儿扑个正着。

两位少女双双跌倒在地,扭打起来。

平日里锻炼出的身手与精妙技巧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一把沙土,或是一块石头,乃至朝对方头发、脸蛋或是其他女性特有部位发起的针对性攻击构成了搏斗的主旋律。

“给我住口!琳花姐才不是那种女人!”

“‘那种’到底是‘哪种’啊?还不是和别的女人一样,在床上摇晃着屁股挨男人操!”

“你给我闭嘴!赛门哥哥他——”

“赛门搞女人的本事还算不错——哎呀——不好意思,我都忘了,那个花心种把帮会里的女人都搞了个遍也没有来搞你,真是悲哀啊。”

“去死吧!”蜜儿猛地一使劲,揪下来一小撮头发。

“你有空还是多喝点牛奶吧!”顿觉疼痛的小可趁蜜儿不备,抬起膝盖朝对方的小腹踢了过去。

“我天天都喝!”蜜儿挠向小可的脸。

“你敢伤我的脸!”小可一个翻身将蜜儿压在身下。

“耽误你到处勾引人了吗?”蜜儿猛一抬头,撞上了小可的下巴。正想抱怨的小可差点咬到了舌头,蜜儿也因此挣脱出来,

“赛门可以到处够搭别的女人,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小可被蜜儿踹得向一旁翻滚了很远才爬起身来。

“别拿他跟你比!不检点!放荡!淫妇!不要脸!”蜜儿也艰难地起身,然后更加艰难地在脑中搜寻着不太粗鲁却又合适的词语朝小可怒吼。

“说完了吗?”小可毫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如让我猜猜,你救回来的那个小女孩胸一定比你大。”

“你——”蜜儿欲言又止,然后用小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嘀咕,“你怎么知道——”

“哈,那还用问。”

小可活动了下刚刚扭到的关节,笑道:“我简直想不出,同龄的女孩里,有谁会比你——小?”

小可敲响了第二回合的钟声。

几乎是同时,二人再次朝着对方飞扑过去。

一阵尘土飞扬。

约五分钟后,精疲力竭的小可和蜜儿,在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躺下。

仍旧喘着粗气的二人距离不愿,她们扭过头相互看了一眼对方的状况,不禁各自长叹。

二人的状况可谓狼狈。

浑身尘土,衣衫不整,扎起的头发散落开来,披洒在各自脑后的地面上。

两张清秀可人的脸蛋上也出现了淤青——二人在相互攻击对方的仪容时,虽然气势凶狠,但对于下手的分寸其实相当默契。

此外,小可掉了一只鞋,蜜儿则被小可误打误撞地把胸罩揪了出来。

“喂,打够了吧?”休息了一阵后,小可率先出声。

“认输了吗?”蜜儿的脸上仍带愠色。“把我的内衣还我。”

“……哈哈哈哈,就算你赢了好了。”小可笑出了声,“谁叫你穿大一号的,一拉就,噗,就——就出来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你还说!”蜜儿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鞋子,朝小可扔了过去。

“好啦,不说这个,老拿说这个也怪无聊的。”小可接过鞋子,却没有起身穿上的力气。“说点正经的吧。”

“我跟你有什么正经事好说?要说说你偷偷背着赛门哥哥经营的‘生意’吗?”

“我就没打算一直瞒着他——他知道了又怎样?”小可在黑暗中伸手四下摸索着,却没有找到蜜儿的内衣。

“赛门哥哥他——”

“叫赛门不就好了,难不成你真把他当成哥哥的?怪不得你永远也——哎哟!”小可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被人捏了一把。

“赛门哥哥他一定不会同意你做这种事的。”

“你知道我们在城区的情报有多少是从那两个地方弄来的?”

“那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没准赛门大哥知道了以后还会没事去光顾几次呢?”

小可得意地说,“我那里的服务和姑娘们的水准比城里最高档的妓院还好。”

“……”蜜儿一时无言。她知道,小可说的很有可能发生,因为现在的赛门就是那样的混蛋。

“所以说啦,想用这件事堵我的口是行不通的——这样好了。”小可解下自己的腰带,朝蜜儿一丢。

“这是什么?”蜜儿不解。

“皮袋啊!你不是内衣找不到——用这个也行啊!”小可背过头去,乐不可支。

“——我听说,赛门曾经用皮带——抽,抽打汉娜?”

出乎小可的预料,蜜儿并未因自己再次取笑她的身材而发怒,反而想到向自己征询“那方面”的事情。

“——是啊,汉娜姐就是那样的婊子。”

小可看着头顶的星空,想起了自己刚来贫民窟的时候,第一次遇到汉娜时的事情。

“她喜欢让赛门大哥把自己吊起来,然后抽她的屁股,还有胸脯——皮带算什么,他们都是用鞭子。”

“赛门这个大坏蛋!”蜜儿突然朝天大喊道,“大混蛋!”

“你不怕被我的人听到?”

“无所谓。”蜜儿的语气中并没有自暴自弃的意思,“她们抓不住我。”

“所以说——你故意忤逆赛门大哥和海娅的命令就是为了赌气?是因为赛门太花心,还是因为他也曾对你那完美无敌的琳花姐做过同样的事?”

“赛门哥哥他变了。”蜜儿的声音中满是无奈。

“这有什么奇怪的?”

小可十分不屑,“我们都在变啊,鲁克比以前老实了,汉娜没以前那么疯了,海娅收敛了许多,我和你也都比以前更‘聪明’了。还有琳花,琳花她比以前——呵呵。”

小可故意不往下说了——这方面的情报还是偶然得到的,就连赛门那边也没有去知会。

一是因为这情报太叫人难以置信,二是小可觉得这种事情拿来要挟某些人比直接报告要合算得多。

“琳花姐怎么了?”蜜儿不禁追问。

“不告诉你。”

“她怎么了!”蜜儿愈发起疑。

“我干什么要告诉你,不如你先说说我想知道的事?”小可的意思很明确。

“你先告诉我琳花姐怎么了,我再告诉你。”

“蜜儿啊,你最可爱的一点就是明知道别人没那么傻,却还是硬要把别人当傻瓜。”

“要,要你管!”蜜儿把头侧向一旁,小可没有上当也是在意料之中。

“差不多该动身了吧?再不走我的人可就要过来了——话说回来,你身边还有几个人?你以为你一个人到处逃能逃多久?”

“……”蜜尔再次陷入沉默,她的确没有考虑太多以后的事。

“啊,像你这样也不错呢。”小可叹道,“可以肆无忌惮地闯祸,反正最后赛门大哥总是会原谅你——真狡猾!”

“……”

“我没说错吧?说起来,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们,特别是海娅,”

“为什么?”

“……”这次轮到小可不作声了。

“切,不说就算了,我还懒得知道呢。”蜜儿坐起身,试图凭着微弱的星光找到自己的内衣,可惜没有成功。

“到我那里去吧?”

“什么?”

“你可以藏在我那,那个蓝发的女孩也是。”

“你以为我会说出她藏身的地方吗?”

“根据你刚才试图把我引开我的方向不难想到吧?反方向推算的话,我相信反正只要顺着附近几条地下水道的主干道排查总能找到的。”

“你——”

“熟悉下水道线路的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小可慢慢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然后意外地发现了蜜儿正在寻找的东西——原来一直被自己压在身下。

“可——”

“可是什么?就算我找不到,你给她留下的物资又能撑多久?一周?一个月?两个月?不会再多了吧?到那时怎么办?”

“……”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人,但你叫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在一个阴森狭窄的地方——我猜你给自己准备的安全屋一定不会很宽敞——蹲上半个月不管的话恐怕迟早会出问题吧?”

“你真的不会告诉赛门哥哥?”蜜儿一时有些不能理解小可的用意,显得很犹豫。

“不会。”

“你拿什么保证?”

“没法保证——你还有的选吗?”

“——让我,考虑一下。”蜜儿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抱着蜷起的双腿,把头埋了进去。

“好啊,不过你的时间不多。我今天带来的那几个手下里,有一两个靠不太住。”

“可儿姐!”小可的话音刚落,一个小可的部下就循声找了过来。她看到蜜儿和小可或躺或坐在地上,冲到了二人之间。

“啧,尴尬了。”小可皱起了眉头。“附近还有其他人吗?”

“没,没有了,我们的人手——不太够,估计散得很开。”这个女人对小可似乎很畏惧,就像是很害怕小可会责难她一般。

“嗯,那样啊——”小可看了看蜜儿,又瞄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手下。“接着!”

小可把内衣朝蜜儿丢了过去。

“也好——”小可一记猛击,打晕了那个正因为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侧后方飞出来而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女人。“你真走运。”

“你在做什么?”蜜儿有点糊涂了。

“这个人我看不顺眼很久了。”小可对着晕过去的女人不放心地又踹了两脚。“办事不力不说,还敢私吞情报——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好吧。”到了这个地步,蜜儿只能相信。

“去我家。”

出乎蜜儿的意料,小可居然叫自己返回贫民窟。

“别那么吃惊,我也挖了个地下室,不比汉娜家的小。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考虑到小可家就在贫民窟边缘最乱最偏僻的一块地方,而且还是在远离赛门与海娅家的西北角,偷偷潜回去也不是不可能——蜜儿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一旁的草丛中。

“可儿姐!”

“可莲小姐!”

“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一阵,又有几位小可的部下赶到。

“切,都怪这个贱人,让她给逃了!”

小可的演技相当纯熟,怒不可遏的神情,狠踢了那个晕倒在地的女人几下。

“我没想到她居然跟蜜儿是朋友。”

“什么?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人吓得当场跪倒。

“对不起,可儿姐,这个人是自己投奔过来的,我们真的不知道她的底细,请相信我!”另一个女人则赶忙撇清自己和她的关系。

“您没事吧?她没有伤到您吧?”也有比较机灵的,试图用关心小可的安危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小可微微一笑,她很满意这样的反应。

“没事,把这个女人送进‘城里’。”小可恶狠狠地说,“送进内城,那里的家伙更齐全些。”

“——是,明白了。”众人顿时心一凉,她们听懂了小可的意思——这个叛徒将会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

比起传闻中落到鲁克手里折腾一番后沉海,小可的部下们真心觉得那样说不定反而更痛快些。

“好好招呼她。”

小可走到被两个人抬起的昏迷不醒的女人身前,抬起她的下巴近距离端详了一阵,“但也别浪费了,她的脸蛋儿身段都还不错。”

也就是说,在接受折磨前,她可以先用来招呼客人——特别是那些出得起大价钱,但因为有某些特殊癖好,或是很粗暴的而没有姑娘愿意主动去接的客人——既然决定要把她“废弃”掉,就得先把她的价值给榨光。

“反正她也不知道蜜儿会藏在哪儿、往哪儿逃的,随你们便吧,问不出东西来也无所谓。”

“明白了,可莲小姐。”这些尚在为该如何拷问这个“叛徒”,以及如果拷问不出东西来自己会受到何种惩罚而担忧的女人们如蒙大赦。

同时,这又几乎是宣判了这个“叛徒”的死刑。

“还愣着干什么?”小可笑盈盈地催促着手下们,“可别让我发现你们让她太轻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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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1900年10月5日晨6时,拉姆市,海娅的酒馆)

“唔——”在酒馆二楼房间里的床上,一夜未眠的海娅辗转反侧。“……睡不着啊,数数试试?”

“一个赛门,两个赛门,三个赛门——好恐怖!”用数赛门代替数羊和数字的海娅猛地睁开眼。“好别扭,赛门只可能有一个的说。”

“这样好了,一个赛门的吻,两个赛门的吻,三个赛门的吻,四个——这样好绕口啊!”这次海娅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啊……好烦人!”海娅将枕头甩向墙壁,“蓝发女孩、博士、米拉涅雅,怎么尽是些奇怪的女人围在赛门身边?”

“呵……好困啊。”海娅打了个哈欠,她懒得去捡枕头,直接再次躺下,合上眼,试图在酒馆开门前多睡一会儿——看来有点勉强。

因为,为了让酒馆能够准时开门,海娅一般不得不在7点就起床准备。就算现在能立刻睡着,也只能睡上一个钟头了。

即使侥幸睡着的话,也很有可能会睡过头——海娅可不想连续两天关门歇业。

“要是赛门来经营酒馆就好了。”

海娅终于感觉到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从爸爸妈妈那里继承来的酒馆,绝对不可以荒废哦,这可是我的嫁妆——”

“结婚以后——”

“赛门会住到酒馆里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

“我们要生两个——三个——”

海娅的意识逐渐远去,恍惚之间,她看到赛门仿佛正躺在她的身边。

他的胸膛与脊背是那样宽阔,眼神中充满火焰,健壮有力的双臂正支在自己的头颈两侧,唇则朝着自己袭来。

炙热的吐息吹拂着自己的发丝,纤细的手指将它们拨到一旁。

指尖在肌肤上游走,乳房在掌心中融化。

柔软的手掌捧起她的脸颊,修长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颈。

男女纠缠在一起,互诉着迟来的衷肠。

他亲吻,他抚摸。他侵犯。他疯狂。

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抱起,粗暴地享用。然后——

他转向一旁。

朝着琳花、汉娜、小可、欧涅、米拉涅雅——还有一个看不清脸孔的女孩走去。

她有着一头海蓝色的秀发,正在向赛门招手。

在赛门的身后,留下了一个熊熊燃烧支离破碎的贫民窟,和茫然若失的自己。

——海娅醒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

“啊……”海娅从枕下掏出了一把匕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海娅将匕首抛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匕首扎进了墙壁,没至柄部。

海娅跳下床——她知道现在不可能再睡着了——从墙角的衣柜里取出一个金属制的哨子。

她把锈迹斑斑的长哨放在掌心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窗户,用尽肺里的气息吹响了这个声音并不怎么响亮的哨子。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尚在云朵和地平线的襁褓中孕育,最后的片刻黑夜将之前一日最寒冷的气息送向大地。

海娅裹着床单坐在窗口,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等待着黎明。

直到清晨的光明和敲门声同时抵达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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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1900年10月5日晨6时,拉姆市,欧涅的家)

“老大……”清晨的宁静被一声大吼破坏。

“我的感冒好啦!老大!我们出去玩吧!”

稚童般的语气伴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音色,以及如同野兽咆哮一般的大嗓门将附近人们仍旧浓重的睡意一扫而空。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无到有,一如万物复苏,好似这片土地整个活了过来。

——被打破了眠梦的人们用咒骂声开启了新一天的忙碌。

“大哥!大哥!我好饿啊!我昨天一天没吃东西啦!我想吃肉!”

欧涅的家门口,一个比门还高的大块头正高举双臂,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地吆喝着,看上去滑稽而又可爱。

这大概是周围的人们能够容忍他三天两头打扰清梦的原因之一吧。

“闭嘴!”欧涅家的门打开一条缝,一把足有人身长的单刀从门缝里伸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插进了门口那位壮汉的裤裆正中。

“妈呀!大哥好可怕……是刀,刀,刀背吗?”

壮汉被吓得一时僵住了动作——他保持着一只脚抬起,五指张开,双臂高举的别扭姿势矗在那里。

“你说呢?”平伸出的长刀被屋内人向上抬了抬,宽厚的刀背朝屋外男人的胯部顶了上去。

“哇呀!我知道错了,大哥。呜呜呜……是刀背呀!”这个男人几乎要哭出来了。

“老实点,待会儿带你去吃烤肉。”屋里人轻叹了口气,把刀抽了回去,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哦,晓得了。”门口的男人轻声嘀咕了一句。他放下双手,畏畏缩缩地转过身,站到一旁,低着头,两手食指互相围绕着不住地打转。

又过了一会儿,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满是折痕的、写满了字的纸,开始折起什么来。

屋内,人们之所以能够容忍这个傻乎乎的大嗓门的另一个原因(而且是主要原因)正在“梳妆打扮”。

对着一面镀银镜框的玻璃镜,刚刚洗漱完的欧涅正在自己光滑白皙的脸上涂抹着什么,使之看上去有些黯淡而略粗糙……

然后是处理眉毛。巧妙的粘结毛絮和适当地运用眉笔,使得眉毛看上去较粗而显得男性化。

接下来是明显隆起的胸部——欧涅用宽长的绷带将它们紧紧地束缚起来,这个步骤是最花时间的。

“头发长了。”欧涅皱皱眉,但他今天不愿浪费太多时间,就简单地扎了一个短辫。

再看看镜子里的人,欧涅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最近,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连天下闻名的玛格丽塔博士也曾觉得自己有些娘娘腔。

不愧是博士,眼光就是犀利。

将单刀插入一侧半开口的鞘,背在身后,欧涅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走吧,我们去吃烤贝。”

“好唉——咦?不是烤肉吗?”

“你记错了。”欧涅的语气十分自信。

“哦,原来是我记错——”

“嗯,你还没折出来吗?”欧涅注意到了那张手法完全误入歧途的折纸

“哇啊,大哥你再让我试几天——”

“嗯,那就加油吧,成功的话,我就请你吃烤羊腿。”这句话,欧涅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了。

“好……”傻头傻脑的大个子满心欢喜地答道。

埋着头的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几乎快要被揉烂的纸上,但因为习惯了跟在欧涅的脚步后,并没有在看路的他,也一样可以如履平地。

繁星仍旧依稀可见,轮廓巨大而朦胧的月亮也还没来得及退场。

刚从海平面探出头的太阳散发出底气不足的阳光和热量,催动起冰凉的海风冲刷着贫民窟前一晚的污浊秽气。

在这日复一日的光景下,一个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青年带着一个与他的身份和形象完全不搭的跟班朝着售卖海鲜的渔货码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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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1900年10月5日晨7时,拉姆市,外城区)

“快点!你们这些慢手慢脚的懒虫!蠢货!”

慌慌张张的催促声中,罗伯斯的周围,一群侍者正在七手八脚地为他更衣。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收束腹部,但一条以前用惯了的宽腰带此刻就是怎么都系不上去,气急败坏的罗伯斯忍不住大骂起来。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要是耽误了今天市政厅的会议,我要把你们统统都解雇!”

话虽如此说,但罗伯斯日益肥胖的身躯还是让周围的侍者们束手无策——皮带已经放松到最后一个扣眼,可还是离理想的位置差了一大截。

“可恶!可恶!都是那个臭娘儿害得我最近压力太大,导致我睡眠不足又不得不多吃一点点,所以才会发胖的,所以才会睡过头的!”

心急如焚的罗伯斯恶狠狠地小声抱怨着。

“你们在做什么。”房间的门口,卡拉克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刚刚才睡下,你们就不能让我多清净一会吗?”

“卡拉克先生,对不起,这边请。”一位侍者从围在罗伯斯身边的人群中抽出身,过来招呼卡拉克。

卡拉克认出了他,他是昨晚向自己透露罗伯斯和一个神秘访客会面的那个侍者。

“小子,折腾什么呢?”卡拉克睡眼惺忪,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罗伯斯他怎么了?”

“对不起,先生。让您见笑了,是这样——”这位侍者将卡拉克拉到一旁。

“呵,去地下室弄把锥子来,在皮带上多扎个洞就好。”卡拉克凑近他身旁,“可否透露一下,你家老爷待会要去哪里?”

“市政厅,卡拉克先生。今天市政厅有例行会议,主人他作为商会首席是必须到场的。”

这位侍者怕卡拉克误会,又补充道:“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卡拉克先生。这个行程是三天前就订好了的。”

“罗伯斯他,现在还不是商会首席吧?”卡拉克微微一笑。

“卡拉克先生说笑了,就算旁人不清楚,您又怎会不知呢?”

这位侍者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那是迟早的事,而且,主人他现在已经是商会实际意义上的拥有者了。”

“哼,小子,你很机灵,我记住你了。”

“多谢卡拉克先生,这是在下的荣幸。”

“对了,市政厅会议?”卡拉克装作自己是突然想起这件事的样子,“市长那边?”

“市长?”侍者想了想,“说来也怪,以前都是市政厅派专用马车来接的,今天主人却吩咐我们自己备车。”

“我知道了,去取锥子吧,别耽误了时候。”卡拉克打发他离开。

卡拉克朝房间里探头望去,刚好和罗伯斯对上眼。卡拉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罗伯斯会意,也只好尴尬地陪着笑了笑。

打着哈欠退回客房,澡也懒得洗的卡拉克身子一仰,躺倒在床上。

“市政厅会议?市长缺席的情况下?”

卡拉克清清楚楚地记得,以往每当艾尔森出访市外的时候,每周一次的市政厅会议都是暂时取消,或是改在市民中心举行的。

而现在,市政厅会议居然如期举行了,那意味着什么?

满心疑虑的卡拉克虽然很想立刻搞清楚,但不争气的眼皮正变得越来越重——他这两天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昨晚本来想睡个安稳觉的,最后还是把时间都花在了拷问那个女人上。

“真是岁月不饶人。”卡拉克喃喃自语道,“居然一夜都没能问出有用的东西。”

“以前我可是能够续熬好几夜突审犯人的,现在却被一个女人拖得筋疲力尽——”卡拉克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女人的体力和意志目前几乎无懈可击,好久没有过可以像这样全力施展的机会了。不愧是炼金师——没知道她的‘底牌’之前,我可不能大意。”

“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卡拉克的意识逐渐模糊,“剩下的,就只有祈祷艾尔森那边一切顺利。”

“罗伯斯这家伙也是,好像在玩很危险的游戏——”之前两天积累的疲劳终于压垮了卡拉克的意志。

等到卡拉克醒来,并惊讶地得知市政厅会议居然在艾尔森出席的情况下正常举行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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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1900年10月5日晨6时,沃克港,市医院)

“市长大人,您在做什么?请立刻回到病床上去!”

因为医院那近乎的“不近人情”的作息安排,早早睡下的艾尔森醒得也很早。

睁开眼后,见左右无人,艾尔森拖着伤腿(其实也没什么大碍)蹑手蹑脚地打开了病房的门,将头探了出去。

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艾尔森打算挑战一下医院的守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惜的是,才刚踏出在病房外的第二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就制止了他。

艾尔森一度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因为这个声音居然是从自己刚刚醒来,并确认了没有其他人的病房里面传出来的。

而且,这个声音听着挺耳熟,就是语调有些生硬。

“快回来啦,艾尔森先生好调皮哦……”

这个语气就对了,艾尔森一下子想了起来,他乖乖地退回病房——想从这个人手里逃掉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愿意。

“市长大人……您就这么急着走吗?是不是我招待不周?”年轻貌美的护士小姐将艾尔森搀回病床,言语中满含着委屈。

“哪里话?我只是口渴罢了——能否再给我削一个苹果?”

“好……请大人坐好,我这就给您削。”

护士小姐从怀里掏出一把餐刀,然后把一只放在床头盘子里的苹果丢上半空——餐刀的刃好像被磨得很锋利。

“原来如此,小姐你一直在看护我么?没能察觉到这份好意,真是失礼。”

艾尔森盯着正在刀尖上打转的苹果,好不容易才把视线转移到这位护士小姐本人的身上。

“是啊——啊欠,困死我啦。”护士小姐揉了揉眼睛。

“难道小姐您一夜没睡,守在我身边?”

“那倒也没有,我还是出去了一会会的——医院食堂的伙食很不赖哦!特别是给您这种大人物准备的病号餐。”

护士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饿,就代您吃掉了,您不会怪罪我吧?”

“怎会?有小姐为我削的苹果,胜过任何美酒佳肴。”这是艾尔森的真心话,绝非恭维,“我巴不得小姐您天天能为我削苹果。”

“讨厌啦?艾尔森大人一定伤过很多女孩子的心。”

“说笑了——啊,谢谢。”艾尔森从对方手里接过削好皮后切下的一小块,“您真的是护士吗?”

“开玩笑的啦,人家只是很想体验下当护士的感觉。”这个假冒的护士小姐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总是杀人也怪没趣的。”

“哈哈,小姐您真是——”艾尔森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刚才您说昨天一夜——”

“恰咪。”

“什么?”

“叫我恰咪。”活泼可爱的护士小姐微笑着把刀尖凑到艾尔森的眼前,“老是叫您您您的,我听着好不舒服。”

“恰咪小姐吗?真是可爱的名字,我是说,您和这名字一样可爱。”艾尔森张嘴把刀尖上的苹果吃了下去,“叫我艾尔森吧。”

“艾尔森爷爷吗?好亲切呢?”这个反应显然不是艾尔森所期望的。

“哈哈,我还没有那么老。”艾尔森只得苦笑,“叫叔叔的话——”

“叔叔?嗯——叔叔也可以。但是我讨厌叔叔,我喜欢爷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没办——”

“因为叔叔杀死了疼我的爷爷,然后把我卖掉了。”

恰咪的语气很平淡。就和她之前说自己是个杀手,总是杀人时的语气别无二致。

她微笑着望着艾尔森的眼睛,就好像是在说一件自己经历过的倒霉事而已。

“什——竟然会是这样,对不起。”

艾尔森愣了许久,巧舌如簧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后,艾尔森擂起拳头重重地敲打在床沿。

“抱歉,我不知道恰咪小姐竟然有这样令人悲伤的过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恰咪小姐允许,等我病愈后我会竭尽我所能给小姐一个公道。”

“不管你的叔叔是仍旧苟且地活着还是早已卑劣地死去。”

“不管你的那个叔叔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胄。”

“哪怕是我这个市长再也不做,举尽钱财,身败名裂。”

“我只求恰咪小姐能给此刻大言不惭的我一个机会,来补偿您多年来不幸的过去。”

“因为我能看出来,恰咪小姐并不喜欢杀人,对吧?请相信我的眼光,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在艾尔森几乎溢出泪水的神情注视下,这次轮到恰咪一时间哑口无言了。

“哈,哈哈?你居然相信啦?”恰咪突然捂着肚子笑起来。“笑死我啦,市长大人原来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吗?”

恰咪的笑声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她一边笑着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真是的,笑死人了,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哪怕是我这个市长再也不做,举尽钱财,身败名裂。’哎哟,真是笑死我了。难怪那个鲍尔曼会被你收买。”

“难怪我的雇主提醒过我,说到时候直接动手,千万不要听目标周围其他人的胡言乱语。他八成说的就是你吧?你那张嘴能把冰都说化了!”

“——原来是这样啊。”艾尔森突然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咦?我骗了你哦,不生气?”

“如果恰咪小姐真的从未遭逢过那样的不幸,那真是太好了。”艾尔森把原本握成拳的手张开,放在恰咪的头上,轻轻抚摸起来。

“……想要我帮忙吗?反正之前的活儿已经结束了。”恰咪拨开艾尔森的手,把脸转到一旁,“不过我很贵哦。”

“求之不得。”艾尔森望向窗外,“外面的人听不到这里刚才的动静吗?”

“现在听不到。”恰咪起身走到门口,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他们永远听不到。”

望着这个女人的背影,艾尔森考虑了一下。

“不,不需要恰咪小姐为我做那样危险的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小姐帮个忙,替我保护好两个人。”

“两个啊?也行,不过报酬要加倍。”恰咪望着艾尔森眨了眨眼,“你自己不需要保护吗?”

“嗯,这边的话,他们不会拿我怎样。如果我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好,又怎么能保护好小姐你呢?”

“你还真好意思说。”恰咪将手里的大半只苹果丢给艾尔森,“不过,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帅!恰咪有点迷上爷爷了呢?”

“咳,咳。是,是吗?”艾尔森差点噎住——为了用双手接住苹果,他赶忙把原来手里还剩的小半块塞进嘴里。

当然,“爷爷”的称呼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那我走喽?这下可没人能保护你了?”

艾尔森眼前一暗,回过神来时,恰咪已经不见了。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她好像就在身边似的。

“请小姐放心,不过话说回来——昨晚您一直守候在我身边?”

“在啊,我可舍不得放过你这样的大客户呢?”

“那,鲍尔曼偷偷潜进来的时候——”

“我也在啊,看他好像很崇拜你的样子,就放了他一马。”

“咦?那样的话——”

“是啊,那些话我都还记得呢,睡觉前的自言自语啊,米拉涅雅啊,宣誓词啊我的牙都牙都快酸掉了。”

“啊?见笑,见笑了——那个,那位鲍尔曼就是你要保护的其中一位。”

“那个人?好吧,另一位呢?”

“另一位就是恰咪小姐您自己。”

“……”

“请向我保证,无论发生任何事,请小姐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拜托了。”

“啵?”虚空之中,仿佛传来一个飞吻。

透过厚厚的窗帘,清晨的微光透了进来,艾尔森伸了个懒腰。

望着恰咪留下的餐刀,艾尔森想起来,昨天的那把水果刀好像是被真正的护士在查房时给收走了。

艾尔森拿起餐刀,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用刀把自己的枕头捅了个对穿。

将刀柄上的指纹擦净后,艾尔森用衣服裹着餐刀,把刀插在自己的病床上。

“快来人啊!”艾尔森放声大喊。“救命!来人啊!”

很快,艾尔森听到了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我也不能老是闲着啊。”艾尔森笑道,“市长的工作可是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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