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到底有多少消逝的声音

是冷占据了我,是春天那么遥远,是天堂没有的幸福,是地狱没有的痛苦。

是我在等着你,是苗苗的唱盘在唱机里旋转,是那个我忘记姓名的女孩在唱歌。

窗口上的那块白是黎明还是黄昏,我再也不能分辨。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正月十五已经过去了,苗苗,你的手机又一次停了。

手机在上午十点的时候突然响了,我抓起来,以为是苗苗,显示的却是翟际的号码。

翟际问,你在哪里?

我说,我已经到了。

翟际开心地说,真的啊?

我说,我到了。

翟际说,我也刚刚到啊,我就在小房子里,你快回来吧。

我说,好。

我走上了大街,苗苗没有来,翟际来了。

每一班开来的公交车上都拉着许多Z大学的学生,他们背着各自的行囊,满头大汗地前往各自的宿舍。

橘子街71号到了,我走进院子,走上楼,门开着,翟际就站在门口看着我。

翟际胖了,才回家了二十多天她就胖了,她吃的一定很好。

翟际投进我的怀抱,她说,你来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告诉你干什么。

翟际说,告诉我你来了,我也就来了,我天天在想你。

我就和翟际在床上做爱,从中午做到晚上,做了四次。

每一次她都激动得浑身发抖,她喊得也比以前更加放肆和响亮。

陈春兰好象从我们的门前走过两遍。

我对翟际说,你不喊不行吗?

翟际说,我喊了吗?

翟际和我同居了。

她兴奋地把自己的衣服抱进我们的小屋,还买了可以折叠的衣服架子。

她看我拼命写散文,就不再打搅我,她问我,咱们做饭好吗?

我说,好。

她就一个人去市场上分好几趟买回了锅碗瓢勺。

楼下的石棉瓦棚子下全是这个院子里的学生开的小厨房。

这些厨房没有墙壁,各家做饭的时候彼此可以观看,你吃什么饭,别想隐瞒谁。

一到做饭的钟点,特别是中午和晚上,棚子下就热闹了,男的洗菜,女的掌勺儿,或者相反,要看各家情况而定。

就我们家的翟际没有人帮忙,但她很勇敢,我偶尔放下笔走到门口向下看一眼,她忙活得头头是道,切大葱,打鸡蛋,往锅里放油,关掉煤气罐。

她正要对着二楼我们的窗口大喊“房爬爬下来端饭”一下子看见我站在门口正看她,她就把声音调到了最低,她说,爬爬,我做好饭了。

我就走下楼,洗了手,翟际已经跑到街上把馒头买了回来。

我们坐在小屋里的桌子前吃饭,翟际问我,香不香?

我说,比狗屎还香。

翟际就放下馒头说,我不吃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谁让你说狗屎了?

我说,狗屎就是我妈包的饺子。

翟际就又拿起馒头咬了一口说,哦,原来狗屎是咱妈包的饺子呀。

我说,我不和你一个妈。

翟际就撒娇地放下筷子,拿着馒头搂着我的头说,我不嘛,我就要和你一个妈嘛,你再回家的时候,我就跟着你回家叫妈去。

我说,好了,好了,吃你的吧。

翟际说,你得刷碗。

我说,好。

吃完以后我站起来收拾碗筷,翟际就笑着过来说,还是我去刷吧,哪能让未来的世界文豪刷碗呢,真不像话,真不像话。

到了三月,我彻底对苗苗失望了,她怎么不来上课了?

我把她的被褥和衣服,还有许多零碎都搬进了橘子街71号的小屋。

我把苗苗和我曾经住过的带有暖气的房子退掉了。

也许苗苗不爱我,她不再来见我了。

翟际因为这件事情,也就是我收留苗苗衣服这件事情,和我整整闹了一个星期,非要把那些东西扔出去不可。

我急了,就对她说,你还回你的宿舍住吧。

翟际就平静了下来。

我对她说,她要是不回来,这些衣服我会收留一辈子的。

张朵又开始追求新的女朋友了,并且带着那个女孩到橘子街71号的小屋见我。

女孩叫铅。

铅对着我好看地笑一笑说,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张朵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铅长着一张善良而温和的面庞,大大的眼睛,短头发,高高细细的身材,我觉得比乔敏漂亮,起码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比乔敏好。

铅和翟际很快就成了朋友,她们谈得很投机。

我们四个人找了一家饭店吃饭,铅和翟际坐在我和张朵的对面,我和张朵喝着酒,看着对面的女孩。

铅是在校报上读过张朵写给乔敏的诗歌后爱上张朵的。

为了得到张朵的电话号码,她把电话打到了校报编辑部。

张朵第一次接到铅的电话对铅说,我刚刚失恋。

铅就暗自高兴起来,铅想,这下希望更大了。

而铅并不知道张朵长的什么样子,铅很自信,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问题,那么张朵是什么样子呢?

铅想,张朵的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健康,会写浪漫而抒情的诗歌。

张朵见到了铅,张朵喝了一口酒对我大声说,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硬了。

铅和翟际都有些不好意思。

张朵说,所以,我爱上她了。

而铅的叙述还在进行。

铅说话的时候嘴角好看地蠕动着,不时对着我笑一下。

铅就开始和张朵约会,铅很快看到了张朵写给她的诗歌,铅幸福得失眠了。

那都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那时侯我和苗苗在一起,张朵和铅在一起,我是不知道的。

张朵的嘴靠近我的耳朵对我得意地说,她还是个处女,前些日子我刚上过她。

我说,**,什么好事都被你捞了,你别说了,小心我揍你。

翟际好奇地问我,爬爬,什么好事啊?

我说,这种好事我在你身上已经得到过了,你不必知道了。

铅很聪明,她低头笑了。

春天还是来了,我从南门走进学校,抬起头,看见那棵歪脖子柳树再次绿了起来。

我对着一个傻乎乎的漂亮女孩说,那棵柳树绿了。

她在我的身边停下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你在和谁说话。

我说,我在和你说话。

她甩了一下头发说,我们不认识。

我说,春天都来了,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女孩往前走了,她不再理我。

我站在柳树下想着什么,也没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女孩回头哈哈大笑着说,房爬爬,春天真的来了吗?

我说,我不骗你,要不你自己问问春天。

女孩就向我飞奔过来,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说,我相信你,我相信春天来了。

我捧起女孩的脸,亲了一下。

女孩痴迷地问我,爬爬,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你叫翟际。

女孩说,你这么快就追上我了,还知道了我的名字,刚才我们还互不相识呢。

我说,没看看我是谁。

我和翟际就笑起来,她对我说,我发现你泡女孩子真的很有经验。

我说,哪里话,就泡我的小际际还行,真有个女孩子从这里经过,我告诉她春天来了,她是不会说话的,她一定会飞快地离开这里,直到她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见我。

翟际说,那不一定,我要是碰见这样的男孩子,我就会爱上他。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男孩子只有一个,他叫房小爬。

桃花开满了桃树。

苗苗来信了,她把信寄到了橘子街71号。

我回到小屋的时候是下午,翟际把信递给我说,你的旧情人写给你的情书。

我一把撕开了信,翟际支着脚和我一起看。

我坐在床上,干脆搂着翟际一起看。

我不想隐瞒什么了,我觉得翟际她应该容忍我,如果她不能,她可以走开,我也许会很难过,但翟际可以走开。

我不会拦住她。

苗苗的信写得很用力,有些纸都被钢笔划烂了。

(信文见下。

我们的家还是那样温暖吗?

多想和你一起在我们的家里,读这封信,多想让你抱着我。

可是我不能,再也不能了。

你给我发的短信,总共十九条,我都用笔抄在日记里了,我看着那些字,整天看着那些字,我下定决心不再给你写信,就这样安静的远离你。

可是我还是不能,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以后会更加的想念我。

我想念你。

你会来找我,你找不到我。

我找不到我。

你爱我。

我爱你。

我们爱过,而且一直在爱,记住我。

记住是我追求的你。

你发给我的十九条手机短信,我抄录在下面,也许你都忘记了。

不要忘记。

1.苗苗,现在是大年初二的凌晨,有些冷,我们家的蜘蛛网很多,但看不见了蜘蛛。

2.时间停滞了,苗苗,时间停滞了。

3.今天很冷,你们那边冷吗?多穿衣服。

4.儿时的伙伴都结婚了,他们不来找我玩了。

5.要是一步就能走到我的面前,苗苗,你是不是天天过来找我,陪我度过这个假期。

6.你不在电话旁边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7.苗苗,你在逗我玩吗?为什么你又关机了?

8.我想背着你去看看那些老头,想背着你走在阳光里,去学校食堂吃饭。

9.寂静是人的家,如果家里有了苗苗和爬爬,就会充满幸福的喧哗。

10.苗苗,你给我回个电话吧,给我回个短信吧,我想你了。

11.我想给你洗衣服,你曾经给我洗了那么多衣服。

12.天空没有太阳的话,你就对着天空笑一笑,太阳马上就会出来的,太阳会照亮你。

13.就算你逗我玩,也该到头了。

14.亲爱的苗苗,你不爱我了吗?

15.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学校,在家里等着我。

16.我和母亲商量,明天就回学校。

17.苗苗,你还是告诉我你此刻在哪里吧?

老妈说让我吃完那些鸡鱼再走。

18.我等着你毕业,我带你去北京好吗?

19.亲亲我的苗苗,再亲亲你,我就要返回学校了,西门外的家,我们相聚的地方,等着我。

下午我把回给你的手机短信抄录在这里。

你肯定没有收到,因为我是用钢笔写在日记本子上的。

我有些累了,需要睡一会儿。

好了,现在是下午四点钟,你给我发了十九条,我也给你回了十九条,你可以对照你发的短信来看我的短信,那样你才能看得更明白。

1.爬爬,蜘蛛几条腿?

2.爬爬,那样我们就永远年轻了,也可以永远相爱了。

3.爬爬,我不冷,你冷吗?

要是我的手能够恢复力量,我会给你织件毛衣的。

4.爬爬,你会娶我吗?

5.爬爬,要是我的腿这次可以恢复,走一亿步我也会天天去找你的,陪你度过这次人生。

6.爬爬,我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把它放在胸口,我喜欢你让它反复地摇摆。

7.爬爬,别生气,我今天太疼痛,想静下来。

8.爬爬,我多想在你的身边,让你继续背着我,知道吗?

我又不能走路了。

9.爬爬,我们喧哗过,寂静过,还不够吗?看着我。

10.爬爬,我也想你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11.爬爬,你的衣服以后就让翟际洗吧,我的衣服扔掉吧,别让翟际看见,我穿不着了。

12.爬爬,太阳是我们的,太阳照亮苗苗也照亮爬爬,我们在一起。

13.爬爬,我没有逗你玩,我天天想着你的样子哭。

14.爬爬,我爱你,我不在了,你要好好活。

15.爬爬,原谅我,我回不到学校里了,我们的家,散了吧。

16.爬爬,多在妈妈身边待会儿,她是真不想让你走。

17.爬爬,把那些鸡鱼都吃光,妈妈也嫌你瘦了吧,我在一间干净的散发酒精气味的房子里。

18.爬爬,知道吗?

昨天爸爸用车子推着我去天安门了,我就在北京呀。

19.爬爬,我也亲亲你,我再亲亲你,我无数次亲亲你,再见吧,我的爱人,我的今生。

上面的那些字,我写到了天黑。

我累坏了,我该吃药了,明天如果我好一些,再接着写。

你现在和翟际在一起吗?

现在是中午,趁爸爸不在,趁妈妈睡着的时候我趴在病床上给你写信。

小爬爬,那是怎样的一个早晨呢,我躺在床上反复地思念你,你说话的神态,你的样子,你是那样的善良而正直,我觉得宿舍里空荡荡的,觉得一切都落满灰尘。

那时侯我想,如果你在的话,该有多好,你不在,你怎么可能在呢?

我当时想,我一天不走近你,你一天就不能看见我。

我整天照镜子,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眼睛不够迷人,嘴唇过于湿润,我觉得你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更重要的,你有翟际。

但我就是这样一种人,我爱上,我就不管,我什么都可以不管,我可以为他死。

逐渐的,我发现你并不讨厌我,再往后,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我更加目空一切了,我看不起所有接近你的女孩,甚至包括翟际。

我下定决心要把你从翟际的手中夺过来。

我病了。

我没有夺你,你就自动属于我了。

我真的幸福。

在你背上的那些日子,在你的每一步里,都有我对你的爱,你不知道有好多次,我的眼泪落在你的脖子里,你抬起头看天,你说下雨了,于是我就嘻嘻笑着告诉你那是苗苗流的口水,你那个时候装做生气的样子,非要把我扔进垃圾堆里不可。

我觉得你越来越强壮,搬到西门外之后,你背着我出门,好象穿了一件稍微厚点的衣服一样,你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还对着陌生的女孩子吹口哨。

我趴在你的背上,我很骄傲。

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不能走路,可是我的男人背着我。

我很骄傲。

我很想要那些玩具狗,很想要那些卡通衣服,但我知道,就是买回家我也不能下地上玩。

那时侯我想到我会死,你背着我去看那些老头,我羡慕他们。

我也想和你一起老去。

可是如今我不用想了,一切都已注定。

我始终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爸爸妈妈肯定都知道了,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他们偷偷抹眼泪的时候都被我看见了。

我没有什么遗憾。

我爱过两次。

但请你相信我小爬爬,你比汪红强更加地令我疼痛,令我幸福。

人生在世,虽然区区数十年光景,但我还是无比的留恋这里。

我已经拥有了一切,亲情和爱情,虽然我还没有什么事业,但女孩子嘛,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有些不放心你,我舍弃不掉你。

此刻我的心没有了,全部飞离了身体,朝着Z大学西门,朝着我们的南方飞去。

你一定在等我,一定一个人躺在那间屋子里反复地听那些我们喜欢的歌曲。

小爬爬,让我紧紧地抱着你,你抱着我,让我们最后一次在极度欢乐中睡去。

再让我们进入一次高潮。

写到这里,我想要你,你知道吗?

那多么的美好,多么的不可思议,你汗水和泪水中的脸,我在发狂地思念你,我的爱人。

在西门外我们的家里,在雪花飞舞的校园里,在琵琶街40号我们的宿舍里,在爬爬的背上,我爱着过去,爱着你,老天啊,为什么不能让我回到那里?

回到爬爬温暖的怀里。

再写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小爬爬,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甜蜜的永远属于你的苗苗,已经去了……我走过我们冬天的雪地,走过我们房子的窗口,我会经过你,最后看你一眼,亲你一下,就一下,比风还轻,不会搅扰你的梦。

我不能去北京火车站接你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我站在午夜寂寞的风里,想和你再喝醉一次,想听你愤怒地把酒瓶子抛向空中,再抛向空中,让更多的酒瓶子在空中相互碰撞,我想听那反复的爆炸,那些玻璃碎片冰雹一样落下来,照亮了马路。

我想和你在那时狂笑,狂吻。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在哪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又累了,爬爬,我又累了,我用力地写,写烂这些纸。

那些医生刚才给我注射了很多药物,我现在舒服多了。

对了,我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天,但这封信还在继续。

我本来想就写几句话呢,可是我忍不住多写,我想对你说的话太多了。

我觉得自己太罗嗦,也是最后一次在爬爬面前罗嗦了。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很罗嗦,我讲那些过去的事情,也用了很多的口水,我喜欢对着你不停地说话。

爬爬,不要太难过,我也不难过,我都想开了,我都笑了。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了三只大鸟从窗外飞过,那是爬爬派来的吗?

那三只大鸟可是爬爬对我说的“我爱你”呢?

真的好想再次听见你说,你对我说,我也对你说,真的好想再一次梦见你对我说九遍“我爱你”听你对我说天长地久。

我想再给你通一次电话,爸爸答应了。

我想了半天,我说我又不想打了。

我真的怕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渴望听见你的声音。

我怕我会更快地崩溃。

我想慢下来。

慢下来。

让我用灵魂感受一下过去,感受一下我们相爱的那些时光。

让我再回忆一次那些街道,那些胡同,那些我们采摘的花,我们笑过的和哭过的声音,风的声音,一切我们听到过的声音……爆米花的炉子刺破城市天空的声音,那些香味,更多的春天的芬芳,都毁灭吧,让我轻轻地对你们说,对我的爬爬说,再见。

再见。

我的爬爬,真的很遗憾,我不能跟着你去看大海了。

我已经决定让爸爸妈妈带我去了。

我告诉他们我喜欢大海,喜欢波浪终年喧哗的声音。

我还告诉他们,我有一个朋友叫小爬,本来可以让他带我去看大海的。

爬爬,我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想我还会喜欢上海鸥,喜欢上路过的渔船,船上可爱的渔民。

我想我会喜欢上那里的一切,海上的日出和夕阳,所有看得见的光芒,黑暗。

黑暗。

爬爬,我最爱的人呀,有一天你去吧,你去随便哪一个海,你对着大海喊我的名字,你叫曾再苗,你叫再苗,你叫苗苗,你叫苗,你什么都不叫,你就喊一声,你甚至可以不喊,你就站在那里,我就会出现,我一定会让你感受到我的,我还会让你听见我说话的声音。

如果你去的时候天很冷,我就吹几口暖风遮盖你的身体,如果你去的时候天很热,我就吹几口凉风遮盖你的身体,如果天气不冷不热,我就会用眼睛看着你,像我从前用眼睛看着你一样。

我看着你。

你看着我。

天黑的时候我目送你离去。

爬爬,我此刻感到幸福而迷茫,我躺在这一年整个的春天里,对你说,我的爱人,再见了。

这封信就写到这里。

等我走后,爸爸会把它寄给你。

我会亲手把它装进信封,亲手贴上邮票。

我就用橘子街71号这个地址吧,就算你不在,翟际也会在的,她会把信转交给你。

爸爸建议我寄张照片给你,我没有同意,我知道爬爬不会忘记我的样子。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是吗?

他毕竟爱过我,和我一起经历过。

照片就不给你了。

让我想想再给你说点什么……对了,要是有来世的话,我还能找到你吗?

我的爬爬,抱着我,我又累了,我又开始了那无边的疼痛,春天也会下雪对吗?

要是我一直没有站稳该有多好,知道吗?

我想靠在你的胸口,听着你的心跳睡去。

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一片空白,使我不能分辨回去的方向,回去的路。

小爬爬,求你一件事,你不要再改名字了好吗?

我还会叫曾再苗,那样我们就能更容易找到对方了。

找到你,你还会爱我的,你要是不认识我,我还会像在Z大学一样,重新追求你,在你的面前哭鼻涕,天天跟着你,直到你再重新爱上我。

我要做一个健康的女孩,我要和你尽量长久地爱下去,我们一起到老,一起淋在雨中,晒在太阳下,被世界遗忘在风里。

爬爬,快一些,抱紧我,用完你所有的力气,记住我,记住我,我是你生生世世的……苗苗。

(信文完毕。

我让泪水凶猛地扑向那些信纸,我甚至忘记怀里还搂着翟际。

整整九页,每一页都能看到苗苗艰难的停顿,我不知道她该会疼成什么样子。

翟际也趴在我的怀里哭起来,她哭什么呢?

她不是最恨这个叫曾再苗的女孩吗?

我轻轻地把翟际推向一边,拿着信到了窗户边,我的两手扶着桌子,颤抖得如风中的草。

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我在模糊的泪眼中飞快地重读那些文字,以为苗苗在骗我,在给我开玩笑。

苗苗,你在给我开玩笑!

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连桌子上的书都掉了一本,我叫着苗苗的名字,我轻轻地叫着,惟恐惊动她,我意识到她听不见后就歇斯底里地对着窗外大喊了起来,苗苗,苗苗--你在哪里!

翟际从后面搂着我的腰,使劲地靠着我。

我找出陈琳的磁带,那首苗苗最爱听的《变脸》我把音量调到最大,音箱开始振动,那个叫陈琳的女孩,她歌唱的声音瞬间填满了那间悲伤的房子,绝望而凄凉的歌词:我看不见阳光,我闻不到花的芬芳,没有色彩的灰色大地,好荒凉……是谁改变了世界,世界失去原来的脸,当你发现它的泪,会不会,后悔,已来不及,安慰!

苗苗,我此刻又能对你说些什么?

一切都嘎吧一声成为没有的过去,一切都已终止。

就算世界变脸,就算人间充满魔难,我对你的爱一如从前。

黑夜很快侵袭了我们的小屋,翟际睡着了。

我把被子帮她盖好。

我自己坐在黑暗里,任记忆在脑海里奔腾。

满屋子都是苗苗的笑声,满屋子都好象有花在开。

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吗?

这个春天,到底有多少泪水,这个春天,到底有多少消逝的声音。

一切都犹如梦里,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在黑暗里拨着那串熟悉的手机号码,反反复复地拨,反反复复地听里面的女人说:您所拨打的用户因故停机!

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翟际翻了一个身没有摸到我就醒了,她看着我,半天才问,你夜里没睡?

我没有说话。

翟际再次大声地问我,你夜里没有睡吗?

我没有说话。

翟际生气了,她大喊着说,你为什么不睡?

你为什么可以为她这样,她已经死了!

我看着她轻声地说,闭嘴。

我听见我的喉咙响了一下,眼睛发麻,泪水就又下来了。

翟际说,你不要再这样了,我害怕。

翟际下楼给我做早饭去了,一会儿她端着两个炒青菜上来,她对我说,我去买饼。

我说,我不吃。

翟际说,吃吧,你昨天中午没吃,昨天晚上没吃,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过了一会儿我对她说,你去街上随便吃点,别耽误上课。

她说,我不上了,你这样我怎么去上课。

我说,我没事。

翟际说,我陪你,你要哭我就陪你哭,虽然我没有你伤心,但我也很难过,我也不知道她的病会那么严重,年前她不是已经好了吗?

我挥了一下手说,别说了,我不想听。

翟际买回了饼,我为了哄她去上课,就勉强吃了点,那饼像利刃一样割着我的喉咙,使我难以下咽。

翟际说,我要留下来陪你。

我站起来说,走,我送你去上课。

翟际跟着我下楼,她在大门外等我,我拿钥匙开了自行车,走出去骑上,她搂住我的腰坐在后架上。

我蹬得很慢,还没有散步快,但我骑得很稳当。

我载着翟际从东门走进学校的时候,发现东门外两边的饭店和书店全被人拆掉了,“真好吃”饭馆也没有了,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他们还会开饭店,还会做蒜苗炒鸡蛋吗?

曾经在这里吃饭的人,在这里狂醉的人,如今都在哪里?

这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这里已经空空荡荡,像一个记忆中的广场。

我把翟际送到艺术楼的前面,把自行车锁好,把钥匙交给她说,你下课要是想让我接你的话,打我手机。

翟际问,你去哪里?

我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个校园里走走。

翟际说,你千万别让我放心不下。

我说,我还能自尽不成,再见。

我看着翟际走上艺术楼的台阶,看着她走进去,看着她回头看着我,我对她挥着手,再见。

翟际也挥了挥手,转身往里走了。

我到了那个园子里,苗苗曾经带我来过的园子,我又看见了那块我们坐过的石板,看见那棵会开花的树已经死了。

我在那块石板上坐了一会儿,苗苗好象还在讲着自己高中时代的故事,她好象还没讲完,后来又去123宿舍继续讲。

我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我离开了园子,走在春天的校园里,阳光非常的明媚,阳光像苗苗一样往我的怀里钻。

苗苗无处不在。

我走到了那条碰见翟际的路上,就是去年冬天我背着苗苗碰见翟际的那条路上。

就是在我站住的那个地方,我看见了前面的翟际,我握着那把庞大的红伞,雪花好象还在不停飘落,并有风吹落了翟际的围巾,苗苗趴在我的背上几乎停止了呼吸。

苗苗,我背着你来过这里吗?

翟际,你在这里碰到过我们吗?

并没有谁站出来回答我,死去的苗苗已经死去了,活着的翟际正在艺术楼的某个教室里上课。

我想了想就自己回答自己,房小爬,你确实在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中背着苗苗在这里碰见了翟际,这没有错。

有个女孩在我背后说,这不是房小爬吗?

一个男孩说,我不认识他。

我回过头,看着女孩和男孩,不敢确定他们所说的房小爬就是我。

女孩戴着一副墨镜,男孩估计有1米85,满脸的疙瘩,把我吓了一跳。

女孩看到我就更加确认我是房小爬了,她把眼镜扶到额头说,房小爬,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呀,找灵感呀?

我说,你怎么有点像马冬梅?

她说,什么叫像马冬梅,我就是。

我笑着说,我说呢,你原来就是马冬梅。

马冬梅把男孩拉到她跟前对我说,这是我男朋友,帅吗?

我看着男孩,那家伙竟然还有些腼腆,我对马冬梅说,你这不是拿导弹在手枪面前示威吗?

他当然比我帅。

男孩就嘿嘿地乐起来,他伸出大手说,握握手。

我说,握握手吗?

好的。

我伸出手和男孩握了一下,他的手肥大而有力,像把钳子。

马冬梅说,你又不写散文了吗?

我说,写了很多,还没有修改,等修改完了,再寄到电台发表。

马冬梅说,怪不得呢,我好长时间没听到你的文章了。

我说,听不到我的文章不是很正常吗?

这个世界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写散文,去书店转一圈,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够你十年八年看的。

马冬梅说,那不一样,你描写的毕竟是我所熟悉的生活,我喜欢。

男孩在一边插不进嘴,他开始东张西望。

我说,那你们慢慢玩去吧,我也自己慢慢玩去。

马冬梅从书包里掏出笔说,你搬到哪里去了?

我也找不着你了,好不容易才在校园里看见你,你把你的电话给我。

我就把手机号码说给她,她说,成,改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顺便向你请教一点写散文方面的诀窍,经常听你的文章,听得我也想写了。

我说,没问题,绝对全盘推出,不收学费。

马冬梅就开心地拉着自己男朋友的手向北走去了,没走多远又回过头来对我大声说,他叫……马冬梅说的一定是那个高个男孩的名字,但从她嘴里一出来就被我忘记了。

我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马冬梅的名字就够了。

我在校园里流浪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碰见了孙月亮。

她出落得更加水灵了,她看见我后像看见一个十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满脸都是激动的笑。

孙月亮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你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说,哪能呢,我还是比较留恋这里的,怎么样,你过得怎么样?

孙月亮说,还行,我又有男朋友了,想听我们的故事吗?

我说,找个地方坐吧,或许我听过之后多点小说素材,我准备转行写小说了,写散文不能施展我大好的才华。

孙月亮笑着说,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小说了,但你写我的时候不要用我的原名呀。

我说,怎么,你不想出名吗?

孙月亮说,那可是一个女孩的私生活。

我说,就用孙月亮这个名字,多棒的名字,听到你的名字,我都不想叫房小爬了。

孙月亮一边跟着我朝西门走,一边问我,那你想叫什么?

我说,我想改名叫房太阳。

孙月亮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看样子她的这个男朋友对她是忠心耿耿了。

我们在西门外的一家茶馆坐下来喝茶。

这个男孩子是我们班的,你也不去上课,你肯定不认识他。

他嘛,个子和我差不多,挺黑的,一个普通得扔到垃圾堆里都找不到的男孩子,我竟然爱上了他。

那天晚上我在西门口买肉夹馍,一个矮个儿男孩突然给我打招呼把我吓了一跳。

他也是买肉夹馍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看到我才去凑热闹的。

那天老板没有钱找我,他就献殷勤帮我付了,我一边啃着馍一边对他说,明天上课我还给你。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那个男孩找到了我,并没有想要帐的意思,而是嬉皮笑脸地和我聊学习和考试。

我还给他钱,他对我说,就当给我妹妹买的,不要了,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天天把你当我妹妹,天天给你买。

我心里说,你就别做梦了,想揩本姑娘的油。

他见我对他不热情就退下去了。

有一天我上课,没有时间买早点了,都开始上课了,我的肚子还在叫唤。

他进教室以后就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看见我后就跑到我跟前坐下了,他的嘴上全是油,他对我说,我刚吃饱,你吃了没有?

我说,我没有时间吃了。

老师正在上面讲马克思的哲学,他却回过头来对我认真地说,孙月亮,我听见你的肚子叫了。

我有些生气,白了他一眼。

下课后他逃避我骂他一样,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一会儿他提着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室,同学们都在看他,他走到我的跟前把油饼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说,吃吧。

我本来想拒绝,但我确实饿坏了,拿起来咬一口嚼着问他,多少钱?

他笑着说,妹妹,哥哥不是说了吗,不收你钱。

我说,谁是你妹妹?

他说,我今年25了,你肯定得叫我哥哥。

我对他说,你要是80我就得喊你爷爷吗?

你什么逻辑?

他就不吱声了。

就这样,他老往我跟前凑,我们也就成了朋友了,他说话特别有意思,我渐渐发现他其实挺可爱。

他有一天对我说,孙月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就告诉我说,我叫仇明星。

我哈哈笑起来,我说,你别逗了,什么时候取的?

他就把他的身份证拿出来让我看,还真是那个名字。

他对我得意地说,我们是一家子。

他上课去得特别早,有时候老师串讲,别的班也有很多学生去听,就没有位置了,他总能给我占到一个位,我打心眼里感激他。

后来我不想住宿舍了,想出去租房子好好学习。

我自己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哪里有房子,就想到了仇明星,我打了他的电话,提出让他帮忙,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很机灵,人很精明,他带着我只找了半个小时就找到了房子,而且我十分满意那间房子,他把房价跟房东搞到了最低,还掏钱为我付房租,我说还是算了吧,这样的妹妹我可当不起。

再后来他就经常提着水果什么的去我租房的地方找我,请我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问我都是需要什么,他可以帮我弄到手。

我告诉他我什么都不需要。

他很坏,不久就在我的小屋里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像触电了一样,他第一次抱我就占有了我,我觉得特别好,于是他就经常去我的小屋里,就这样他得意地对我说,我终于把你追到手了。

他不在乎我不是处女,反而对我更加体贴了。

我渐渐地和他好上了,并且觉得自己深深爱上了他,他想把我领回家让他爸爸妈妈看看,我没同意,我想我爸爸妈妈是绝对不会喜欢他的,我爸爸是有名的美男,我妈妈也是大美女,你说他们能让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又丑又矮的男朋友吗?

我觉得我们希望不大,但他很有把握的样子,说自己要用事业征服一切,他要为我创造无尽的财富,让我幸福美满,不愁吃喝的过一辈子。

你说这家伙对我到底是真是假?

听完孙月亮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对她说,这个叫仇明星的男生要比你的第一个男朋友好上十倍,他可能没有第一个形象好,但绝对比第一个更爱你。

孙月亮说,我也感觉到了,他几乎把我捧到了天上,我们一起同居了,他天天为我做饭,什么都不让我干。

我说,这就是一个男人爱你的表现。

孙月亮说,边走边看吧,实在不行,我就跟着他远走高飞。

我说,有性格,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

我看了一下时间,想着翟际该下课了,她回家要是找不到我,又该急得连饭都做不了了。

我站起来对孙月亮说,这碗茶水算在我身上,我该走了,你可以记一下我的手机号,改天再聊。

孙月亮拿出笔,我对她说了一遍,就去结帐了。

在茶馆门口我对孙月亮说,我有预感,你和仇明星一定可以花好月圆。

孙月亮说,我也希望,呵呵。

我说,如果你们生个儿子就叫仇太阳吧,生个女儿也叫仇太阳,我还叫我的房小爬。

孙月亮乐呵呵地说,你的建议我会着重考虑。

孙月亮朝着自己租房子的地方走了,我从学校西门走进校园,再从学校东门走出校园,径直朝橘子街71号赶去。

我特别的想念翟际,才一个下午没有见到她我就想得受不了了。

翟际每天上课挺累的,晚上一躺到床上就会睡着。

我们养成了早晨做爱的习惯。

有天晚上我去市场上买了只鸡回来做给翟际吃,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做好了鸡,效果特佳,翟际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说,呀呀呀,小爬爬学乖了,他竟然会做饭给我吃了。

我们就在黑暗中吃鸡,晚上我讨厌灯光。

每次吃完好一点的东西,翟际都不会放过我,她撒娇说,你都补过了,得好好和我打一炮。

就这样,晚上我们也会做爱。

我们几乎每天一次,从不间断。

翟际的身体我更加熟悉起来,失去了原来如火的激情。

我们把爱做得像聊天一样,同样的话题却让她反复飞离了床铺,带着我升到了神仙一样的境地。

我把那些散文陆续投到了阿桂那里,她又开始深情地朗读那些散文,开始每个星期按时给我邮寄稿费了。

我的生活逐渐有了规律,每天早晨起床,送翟际去上课,然后回到小屋读书,读着读着就觉得书里的那些文字在胡说八道,我就有一股想反驳的欲望,这种欲望一旦产生,我就会拿出笔和纸写文章了,写成的文章经过修改,发表之后就能得到一些稿费。

我觉得这种生活还算不错。

再后来,我开始写短篇小说,写这些小说我不准备发表,就是为以后写长篇小说提前伸伸腿,活动一下筋骨而已。

我把写成的那些短篇小说读给翟际听,她总是赞不绝口,她对我认真地说,你把这些小说寄到美国最好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中国的刊物不敢发。

我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没什么意思,中国人会认为你写的这些东西不健康,色情文字比较丰富,容易腐化群众和官员,误了国家的大好前程。

我又问,那你说寄到美国为什么可以发表?

翟际说,美国人民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所以他们看见这样的文字以后不但不影响工作,而且还能激发他们更有创造性地工作,等他们赚足了美圆以后,好去更有条件地寻欢作乐。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也对,那就留着以后在美国人民那边发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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