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回

也不知随着这溪水漂流了多久。

当我睁开眼时,已是夜幕沉沉,月落星稀之时,昨夜的雨水,已化为薄雾四散于林间。

我赶忙从浅滩上爬起身来,帮赵雷将那湿衣脱了,又背着他在树林中走了半晚上的夜路,才终于寻到一条林间公路旁边。

我将赵雷放于树下躺好,用手遮挡伤口,一个人在道路中间等了许久,才见一辆轿车由南至北缓缓开来。

只见那车中坐一矮胖中年男子,见我只穿着内裤挡在车前,以为我遭到山匪抢劫,好心下车同我搭话。

我见有车开来,快速避到车灯照耀不到之处站好。

那人在昏暗中只将我看个大概,浑也不在意,开口说道:“小兄弟,你是不是不光被人将那钱财抢走,还他们扒光衣服丢在这里啊?哈哈哈,这条路那里都好,就是一到夜间路匪太多。莫说是你,就算换做一芳龄二八的貌美少女,那群莽汉照样是扒光衣服,丢在路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不过,他们虽然操蛋,却只求钱财,从干过劫色害命之事。往往让人丢尽脸面,却又会碍于这脸面将这苦果吞了。像你这种倒霉蛋,哥哥我遇过的多了。你呀,也就是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自认倒霉吧。”

我一听,顿时拍头大笑,说道:“我说呢,那群匪人扒我衣服时手脚如此干净利落,原来都是惯犯啊。算了,今儿算弟弟我倒霉,还请哥哥帮帮小弟,用车捎带一程。”

那人说道:“这个自然,不过最近这汽车油费……”说着从衣服中间掏一包香烟,取出两根,一根给我,一根自己点燃抽上。

我做恍然大悟状,说道:“是弟弟茹莽了,是弟弟茹莽了。哥哥帮我如此大忙,定要一同来弟弟家中做做。”

这才把香烟接过。

那人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帮我将烟点了,说道:“好说好说,一切好说。弟弟你先用烟顶着,哥哥我车里还有口小酒,夜里风大,这就取来让你暖暖身子。”

我说道:“如此就先谢过哥哥了。”那人哈哈一笑,挥手连说不用不用,转过身子拿酒去了。

我耐心与他口舌,等的就是此刻。

冲他背影双眼一瞇,面露冷笑,心中暗道对不住了,扑上去就用右手勒死他的脖子,同时左手拿他下巴向里一拧,只听“卡嚓”一声,他头被我转了180°有余,登时毙命当场。

将他杀了以后,我靠着轿车休息了很久,才积攒了一些力气将尸体搬到后备箱中藏好。

毕竟我也是人,这一夜经过丛林伏击,地下室救援,溪水逃脱等等诸般事情,身子早就疲惫不堪之极。

能来到这里,全是靠一股信念在苦苦逞着。

要不是因为这些,我又何必同那胖子多费口舌,照平常,一击就能将他杀了。

等我开车将赵雷送到一处安全之地后,正是天色初亮,红日初升之时。

只见道道晨光透过车窗于在我身上,暖暖的,柔柔地,将我身上残留的寒气驱除不少。

我幽幽望了身边赵雷一眼,叹道那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我已经不想再见到这些了。

此时,见有车出现,郊外一废弃工厂中,立刻就有四五个人手拿长短各式机枪的人冲了出来,将车团团围住,并用枪指着我头。

见是我,他们才将这份警惕收回。

我令他们将赵雷抬到仓库里面实施急救,又对其中一人交代说后备箱中藏有一具死尸,便就此离开了。

回到家中,一推门,就看见姑姑和妈妈正端着咖啡在大厅中闲聊,其间笑语连连,妙语如珠,甚是高兴。

我顿时就恼怒起来,不知怎的,爷爷死去时的安详容颜,猛地从我脑海中跳了出来!

我蹭蹭上前几步,一把就将那桌子掀翻,只听“?里啪啦”一阵乱响,那些精致茶具全摔成碎片。

姑姑妈妈吓得呆呆注视着我,各自手中还端着半杯温香咖啡,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见我脸色不善,妈妈当然不敢说话,姑姑却嘴角一弯,绽出如花笑容,甜甜说道:“怎么,几天不见,来你这里喝杯咖啡都不成了?”

我只觉这如花脸蛋,此时毒如蛇蝎!

冲她冷哼一声,抬手将两杯咖啡都打翻在地,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我想那咖啡定是极烫的,要不然妈妈姑姑也不会同时“哎呦”尖叫一声,看着被咖啡染湿的衣裳,妈妈依然不敢出声,低头处,眼底满是哀怨。

姑姑更是眉头微皱,眼底含泪的盯着我看,也不说话,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般。

她这一弄,我胸中火气反而更大,心道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好,今天就让我好好和你算算总账!

于是用手怒指姑姑在我说道:“你,同我来。”

便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回到房中,我心绪依然难平,匆匆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仰头饮尽,胸中才稍感舒缓一些。

我知刚才之事我做的有些茹莽,但是,但是,但是……

一想起爷爷说的那个秘密,我登时怒的就将手中酒杯捏成粉碎!

这时,姑姑恰好推门而入,见我满手是血坐于桌边,顿时惊呼一声,从怀中取了一方锦帕,几步小跑,到我身前,一脸心疼的为我清理伤口。

我只冷冷看她,她不知她此时越是深情,我心中越是疼痛。

直到这痛在心中熬成了恨,又由恨最终化成了仇。

我首次对姑姑生了杀心,一把将手抽出,只想狠狠将她毙于掌下!

但此时姑姑往日对我的诸般关心,种种深情,又全数跳了出来。

我只气自己意志不坚,“啊啊啊啊啊啊……”的大喊一阵,拿起酒瓶直接就瓶吹了。

喝罢后将那空瓶狠狠砸于桌上,只觉酒气冲脑,四周景物皆天旋地转起来。

随即趴于桌上,此时我是眼也迷蒙,心也迷蒙,呆呆不再说话。

姑姑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受到我种种冰冷对待,心中怎不起疑。

但她脸上却不见声色,笑容依旧那么甜蜜可人,莲步轻移同我贴身坐好,柔声问道:“怎么?还在为前天那事恼我吗?”

我只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此事,而是一件你哄骗我许久的秘密……”

姑姑一听,登时就变了脸色,美人薄怒,说道:“今天你喝多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看来,我今天实不该来这儿寻你。”说罢转身就走。

我气的用掌猛拍一下桌子,震得桌上酒瓶“啪”一声摔碎在地,大声吼道:“你敢走试试!今天,你必须在这里给我一个交代!”

姑姑被我震住,没有再走,气的浑身颤抖,缓缓转过身来,冷冷同我说道:“好,我倒要知道知道,我究竟亏欠了你些什么,让你这么对我!”

吵到这里,我心反而平静过来,酒也醒了大半。

我将那四字秘密含于口中,正待说出,但一对上姑姑那冷冰冰的眼眸,我却突然又闭了嘴,整个人意兴阑珊起来,不愿想这旧伤疤撕开了。

我这一退,姑姑心中反而空落落的。

见我沉默不语,只觉一股深沉忧伤如海潮般不停涌来,不知怎地就为我哭了出来,哭道:“好好的,非要撩动人家的心为你忽上忽下,刚才还一脸怒气冲冲吼我,现在又突然停了口,不说话了。我是前世欠你还是怎的,爱上了你这冤家。”

我说道:“就算是我对你不住好了。你走吧,今天我想一个人静静……还有,不要说什么你爱我的话了……”

姑姑听罢,哭得更凶,扑于我的身上,双拳不停捶打我的胸口,喊道:“你这混账!我将一切都给了你这冤家,你却说我不爱你这种昏话!难道非要让我将心剖出来让你看看不成!”

说到这里,姑姑突然停口,浑身一僵,猛然抽离了我的身子,颤声问道:“莫非你嫌我身子脏,配不上你……”

我再次缓缓的对她摇了摇头,说道:“要嫌你脏,那我这个欺母虐妹之人,岂不是早该天打雷劈而死了。那些旧事,皆是命数。你还是快快走吧,我怕我一时忍受不住,还会开口问你,到时候你再后悔,已来不及了。”

我的这番解释,使姑姑神色舒缓许多,可话中那些意犹未尽之言,已将她那火爆性子惹了起来:“你越是想赶我走,我越是不走了。对,我是爱你恋你,也正因为我爱你恋你,所以分外受不了你寻给我的闲气!好!我倒今儿到要听听,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后悔的!”

我说道:“你当真要听……”

姑姑一拍桌子,说道:“当真!果然!非常!”

我幽幽一叹,复又问她了一次,道:“你真当真要听!”

姑姑脸色微愠,板脸正色说道:“我心意已决,虽然我是小小女子,你是大大男人,可我也不想平白受你冤枉!”

姑姑如此倔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愣愣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一个背叛了家族,背叛了所有亲人之人,还有着这么清澈的眼神?

此刻,应该是我居高临下逼问她才对,怎么现在反而被她的勇气震慑住了?

难道,我才是那个错的人吗?

不!

那个人不是我,是她……

是她才对!

我应该按照我最开始的意思,让她血债血偿才对,杀一个该杀之人,有何不可!

是的,我要这么办,我必须这么办!

可是,我现在怎么会突然觉得,这样做,才是最最错的……?

谁?能够给我答案?

这时,姑姑见我忽喜忽忧,忽怒忽愁,顷刻间,脸色数变,心中不由有了一丝悔意。

可是心中的残存的那份卑微傲气,却又使她必须站在这里,以保全自己最后的一份自尊。

不过姑姑终究还是爱我怜我的,不一会儿,她便微叹口气,强忍心中不快先将此事放下了,对我说道:“痴儿,现在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何必还要做这意气之争,白白伤了两颗痴心。今天这事是我不对,知你心情不好,还为脸面燎你,使你生气。不过你可知道,我爱也是你,恨也是你,我愿这份痴心,换你一生一世爱我……”

我颤声问道:“你此话可是真心?”

姑姑话未答,泪成行,只痴痴看我。

我心内疚非常,实不敢看她,可嘴中久含之话,不知怎的,却就此问了出来:“姑姑,那你知晓《黄帝内经》吗?”

姑姑顿时如遭雷霆轰顶一般,是泪也没了,痴也没了,眼中只剩惊恐之意,愣在原地,呆呆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捂着嘴颤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问完,便没了力气,瘫软坐倒在地。

我缓缓说道:“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姑姑,你难道非逼我背完它吗?”

听罢,姑姑已然经受不住如此打击,喃喃自语道:“我应该走的……我刚才应该走的……”那花般容颜瞬间犹如被雨雪风霜吹过,黯然憔悴不已。

可是姑姑毕竟还是姑姑,很快就将眼泪一抹,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说道:“对,我传给你的功法正是黄帝内经。”

或为钱,或为情,或为权,或为名。

多少人在无间炼狱中苦苦挣扎,只为求这些秽物。

但这无间之路,又岂是好走,只将人变成了无情无义之鬼,开口皆是妄语,动情皆是假意,哪还存有有半点真心。

此时姑姑话语冷冷,人也冷冷,看我时,如看一陌生不识之人。

我只觉心中悲苦,却又因此滋生出几分火气,这时,姑姑续问道:“你还知些什么?”

我按下火气,说道:“十六年前的那件往事,想来也是你做的吧……”

姑姑并未答我,反问道:“你说我出卖家族,可有证据?”

我说道:“当年为家族牺牲之人本就是你,现在你人却好好活着,这可算是证据。”

姑姑扭头不语,已是认了。我叹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姑姑只缓缓摇了摇头,对我微微一笑,边细整鬓边碎发,边平静说道:“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我无话可说,亦无话可辨,只求你看在往昔情分上面,让我走的轻松一些。”

这秘密加身多年,今一朝卸下,姑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现在,她只求在我手里得一痛快解脱,早早离开这污秽不堪之世界。

我却不肯让她就此如愿,上前牢牢捏住她的双肩,问道:“我只最后问你一句,你,爱过我吗?”

姑姑被我抓的眉头微簇,眼见刚才还是郎情妾意一对璧人,顷刻间,就成了生死仇敌,这其中酸楚,又能与谁诉说。

她睫毛微颤,将那泪眼睁开,幽幽叹道:“事到如今,爱或不爱,还有何分别吗。”

我怒道:“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这是你亏欠我的!”

姑姑一听,用尽所有力气,冲我喊道:“我说我爱你,你信吗?”

我听的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只将姑姑脸上最后的一丝期盼之色,一点点笑没,才止了这刺耳笑声,吼道:“你爱我,你爱我还哄骗我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姑姑脸上悲苦非常,心碎至深,已化成不可明说之苦。

姑姑知此时此刻,再说些什么,都是无用,便努力对我展颜一笑,将那最美好的样子留于我的记忆之中,轻轻说道:“你送我走吧。”

说完便紧闭双眼,两行清泪如断线珍珠一般从脸庞滑落。

那泪珠颗颗落于地上,滴答滴答,皆是心碎之声。

这眼泪如泣如诉,滴入我的心湖,泛起层层波澜,将我整个人从一种莫名的躁动中唤醒过来。

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原来,姑姑是真的爱我的……

伸出手轻轻帮姑姑拭去眼泪,不曾想,我手上的轻柔却吓得姑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呆望于我。

我对她露齿一笑,这笑容如初春晨光一般,温暖沁人。

我说道:“你走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见面之时,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说完后便转过身子背对于她,同时心道爷爷,你的在天之灵,想必也希望我这么做吧……

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姑姑却没有离开,而是上前一步,用脸颊紧贴我的背后,说道:“你现在应该杀了我才对,否则,以后我会杀了你的。”

我自嘲轻笑一声,说道:“或许是吧。现在杀了你,确实能够解决很多事情,但是,我却想给你,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你走吧,等我改变心意的时候,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姑姑叹了口气,说道:“你变了。过去的你总是那么冷静自持,不需要我为你操心。你可知道对敌人仁慈,终是会害了你的。”

此时,我也不知这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但是我清楚知道,仇恨只会带来另一段悲伤,只有原谅,才能让人真正得到幸福。

虽然想要得到这幸福之前,我必须要去试着相信一个不值得相信的人。

我仰头看向高处,叹道:“你除了是我的敌人之外,还是我的亲人啊。”

在我说出“亲人”两字的瞬间,我只感觉姑姑身子猛然一颤,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两边衣角,迅即痛苦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姑姑在我背后不停呢喃着。她眼泪流的很凶,不一会儿,就将我后面的衣裳整个打湿了。

“保重……”

幽幽留下了这句话,姑姑陡然推开我的身子,离去了。

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却软弱的不敢回头相望。

只是站在原地,将心中那些挽留的话语全部打碎,埋在记忆的最深处而已。

终于,那脚步声消失不见了。

我脸上已恢复冷漠,一拍手,将虚空中的影子召唤出来,说道:“跟着她,要是她离开了自己的屋子,同其他人接触,第一时间通知我。若是来不及通知我,就,将她杀了……”

黑影领命退下了,将我一个人留在屋内,独自品尝着这份孤寂。

我久久凝望着房门方向,思绪已经飘到了昨日的那个雨夜之中。

那时,爷爷眼看就要取我性命,但是他手上发出的内力与我体内的真气普一接触,他登时就停下了手,问我这内力是如何修炼来的。

也正是靠此机缘,爷爷才半信半疑的接受了我的解释,将《黄帝内经》这个天大秘密告诉了我。

原来自从我们林家被暴君夺取异能以后,每一代人都费劲心思想要将异能恢复过来。

其中艰辛自不用多说,单是查阅过的种种秘笈,就有几千种之多,更不要说又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将这秘笈一一修炼完成了。

不过,这辛苦终于还是有了回报,某日,某人从一古残本《黄帝内经》之中,得了一双修之法门。

与妻修炼大成以后,脑域大增,一举破了暴君设下的屏障,重获异能!

而我现在修炼的所谓内功,正是这《黄帝内经》中记载的先天阳气。

此时的经脉阵痛,也暗合了其中孤阳不长之意。

由此,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身体恢复能力如此惊人,这都是因为《黄帝内经》这份奇功,本就是一本养生寻仙之书的缘故啊。

可惜那人得到的偏偏是一残本!

既是残本,就难免有缺失之处。

所以才有了我们家族中间,每一代女性的牺牲啊!

爷爷清楚的告诉了我,若想神功大成,就必须要将女子的先天阴气吸取干净,换句话说,就是必须要取其性命,方可成功。

而且这双修之人,血缘越近,效果越好。

上一代爷爷生了爸爸,姑姑和妈妈三个孩子。

其中妈妈身体先天就有些胎病,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后来很快治好,但那牺牲之人,就注定成了姑姑。

我记忆中破家之日,姑姑对外说是游玩去了,但其实早就秘密回到家中,准备和父亲一起将那异能唤醒。

我当时还小,对此事浑然不知,只是当日见妈妈端出晚饭让我们吃了之后,全家人就中了迷药失手被擒,便将过错统统怪于妈妈身上。

现在细细想来,当时妈妈表情神态,同平常颇有异义,可能,就是姑姑所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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