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莲踪香迹

杨柳洒遍三千界,

宝筏渡周亿万身。

“灵岩山襟带长江,原本地势凶险,恶石林立,逆浪惊天,江上的舟帆每每于此折戟沉沙,许是上天也听到了人间的悲声,观音大士南归经过这里,大发慈悲,施展神通,梳理水脉,平息风波,又将恶石都移走,于是,才有了数十里的平滩。”

“我知道了,为了感念观音大士,这里才叫观音渡的,是不是?”

“正是如此!你看那边的石窟,原本是没有的,都是后人一点一点掏凿出来,那些佛像都是山石,若是一会雾散了,咱们在这也能瞧得清楚!”

碧荷睁着一双妙目,水波清浅,极力想看透薄雾。许是她的心事被天上值日的功曹听了去,浓浓的雾气慢慢散开。

数里外,一个百余丈的大石窟露出来,成千上万的小佛像,错落有致的布满石窟,围成寰宇。

一枝巨大的石莲从石窟根处长出,欹枕斜立,一大一小两朵莲花,凌空遥望。

三十二瓣的莲花,花瓣上又开出莲花,那些莲台从十余尺到三两寸,大小各有臻妙,让人不禁感叹鬼斧神工,巧妙绝伦。

今日乃是观音出家的日子,来走庙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

十里横江,蚁阵般的乌篷船川流不息,观音渡前更是摩肩擦踵的热闹。

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例子,每逢胜缘法会,观音渡前就要举行跳莲仪式,为的是,请观音菩萨时常眷顾。

一百零八下的钟声,悠远绵长,江上岸上的嘈杂,似是被钟声洗了去。

最后一声钟敲完,鼓声响起,像是起在人心底,一声连着一声,一声紧过一声,渐渐如同疾风密雨,掀起惊涛骇浪之势,风浪之中,石莲上飞上去两个人来。

“呀,公子快看,是金童玉女!”

莲台上的玉女腮凝新荔,如同一朵凌霄花,皓腕舒展,柳腰款摆。

在莲台上,轻灵的挪纵,裙袂飞扬,如云似雪。

燕儿抄水般,连纵十八级,登上数十丈的高台,含情环顾,眸似点漆。

咦,是她!

这不是季多多嘛?

明月曾和燕九听过她弹的琴,很是赞赏她闲云出岫空谷雨微的心境。

啧,小秦淮的花娘扮玉女,这想头,绝了!

却不知道,扮那金童的又是何人?

那金童灵气逼人,身姿轻盈雀跃,上下翻滚,真如善财童子游戏人间一般。

每每闭眸倒翻,都引起惊呼一片,怕他从数十丈的高空落下。

及到他准准的踏落寸许的莲台上,又引得叫好声不断。

鼓声催逼,狂风更加暴虐,玉女似乎荏弱不支,倒飞起来,手里的定水珠脱手而出。

惊呼声里,金童足尖一点,腾空飞扑,八步赶蝉,刹那间从第二朵莲花台上,坠落八层,似是被重重巨浪吞没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下腰,足儿勾住最后一层莲瓣上,倒挂金钟,接住了流光溢彩的宝珠。

玉女半臂飞卷,把他带了上来,鼓声渐息,琴声和缓。玉女手中的薄纱,化成漫天幻影,金童擎着宝珠时隐时现,似是在与水魔抗争。

不知何时,江面上的雾气也全都散去,阳光照在巨大的石莲之上,风和日丽,金童和玉女站在两朵莲花之上,手里拉着银光璀璨的卷轴,轻轻一抖,一副宽十二丈,长三十六丈的绣图垂了下来。

观音菩萨,是观音菩萨,阿弥陀佛!一时间,善男信女们都拜了下去,高宣佛号。

此时江心的一艘小船上,猛地站起一人来,正是当今天子,宇文澈。

他惊愕的看着那巨大的绣像,那观世音,分明是母后的模样?

这是巧合?

还是谋算?

“主子,天降祥瑞啊?巧巧的太后娘娘南来,就巧巧的赶上佛门幸事!娘娘定是菩萨转世呢!”银顺心中震撼,冲着佛像磕头,没口子的赞叹。

“咱们悄悄从龙舟上下来,这事做的虽隐秘,可防不住有心人的眼睛。这绣图在这等着朕,是不是惊喜还不一定!”

“主子,这样大的绣图,即便是尚宫局的绣女,三五十人,没有一年半载也休想绣出来。”

银顺小心的回着话,心里却道,难道还有人一年前就知道太后会南来不成,这根本不可能嘛!

“你说的也是,不过,事关母后……,徐行,你去给朕把此事查探清楚!”

宇文澈沉吟一下,语气严肃地吩咐船篷暗影里的御卫统领,“还有,着扬州府衙将绣图觐上,母后仪容不能流落在外!”

相隔数十丈的船板上,明月主仆同样惊异。

“小~ 公子~ ,怎的把你绣上去了,这金织坊搞什么鬼?”虽然隔得远,可是碧荷也一眼就乜见那角落的暗记,一个缠枝云梭。

明月心口微微悸动,忽的想到那一日,成婚还不久,李子涵比着自己画了一帧观音像……

“嗳,怎么好照着月儿画,菩萨会怪罪的!”

“怎么不能照着月儿画?我的好月儿,救为夫于水深火热……”

“胡说,你又何曾有水深火热?”

“怎的没有?相思如海,欲火高炽,折磨得为夫奄奄一息,好在月儿听我求得苦极,闻声救苦,大发慈悲,嫁给为夫,如此舍身渡人,难道还不是菩萨?”

明月芳心酥软甜蜜,那日闺房调笑,他就笑的古怪,偏怎么问,也不肯再说,原来是为了今日!

是了,再过几日就是自己生辰,他这是恭贺自己芳诞呢!

呀,这千千万万的信徒拜了下去,他就不怕反倒折了我的寿吗?

她却不知,在李子涵心里,这天下早晚是自己的,月儿自是亿万人的国母,不过千千万万信徒拜了拜,又算得什么!便是再多,她也受得起!

不远处一艘小船上,是开米店的李老实一家子,两口子正拜着观音像,没理会三岁的小妮,那女娃就问她娘老子,那绣的什么呀?

李老实抱着小女,指点着告诉她,这是观音菩萨。

小妮左瞧右看的,一眼就看见这边船上的明月。

“爹,你快看,那船上的哥哥,跟菩萨模样一样哩!”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又亮,在江面上一喊,周围十来艘船的人都看过去。

“那是人么?”

“那肯定不是人!”

“呸呸呸,你们两个傻小子会不会说话,那是菩萨!哎呦,那是菩萨,观音菩萨显灵啦!”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躁动,就连岸上也有人看过来。

“观音娘娘不是女人嘛?这人是个公子啊!”

“没见识了吧,观音大士那叫女生男相!观音就是男的!”

“快别傻站着了,赶紧跪了吧,哎哎哎,我的个娘咧,我见着菩萨了,祖坟冒青烟了!”

碧荷小嘴微张,眼眸里露出慌张,众目睽睽,自家小姐被当成观音菩萨,眼瞧着那些船都要挤过来,呜,怎么办?好可怕,好想哭!

糟糕,这可如何脱身!明月忽的灵机一动,生出一个荒诞的主意!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绝色姿容的男儿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衣袂无风轻扬,仙姿疏朗,口中喃喃诵经,似宣妙旨。

天地雅静,共聆佛喻。

数十丈外的绣图被风吹的鼓舞,猎猎做响,水面上,石窟里,两处神迹交相辉映,人人面上如痴如狂如醉如迷。

宇文澈心头剧震,接二连三的异变,让他一时也参不透玄机。

他死死地盯着明月,一寸寸的打量,最后,锁住她唇角隐隐的梨涡。

心里一个模糊的少年模样,慢慢的长大,清晰,是了,就是他!

明月拼命地压抑唇畔的笑意,这玩笑开大了,若是爹爹知道了,怕是会吓坏哩!

这坏妮子一面想着,一面慢慢的导引天地灵气入体,方圆数里的阳光似乎在扭曲,碰撞在江面上,掀起鱼鳞般的涟漪。

水波激荡,雾气翻涌,从她的足下往外扩散。

明月握住碧荷的手,凌空踏着江面飞渡,每踏出一步,那迷雾就扩大数丈,不过霎那的功夫,周围十来艘小船都没在雾里。

这雾起的突然,迷雾中突然飞出一支暗箭,像是潜伏的毒蛇一般,直奔站在船头的宇文澈而去。

宇文澈虽然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退后半步让出要害,却还是被射中左臂,立时全身僵住。

这箭有毒!

他心底刚划过这念头,就从船上无声的跌落下去,被冰冷的江水吞噬。

咦,这人是怎么回事?

明月好容易用迷雾把周围遮住,牵着碧荷无声无息的沉进水里,要借水遁走。

谁知道,方一下水,上头就跌下来一个人,直梆梆的往下沉。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好勾着这莫名其妙的赠品,飞快的往下游潜去。

菩萨消失在浓雾之中,不多时,风吹雾散,上下天光,浩浩汤汤,万千只眼睛都盯着那一处,就有眼尖的叫了起来。

“那是什么?有血?怎的冒血了?”

“不好了,菩萨生气了!”

“上干天和,这是菩萨在示警呢!神怒人怨,神怒人怨,神怒人怨啊!”

江心聚着一团暗红,不过片刻,就消失了,却看得人心沉!

银顺急的脸都黄了,要不是徐行按着,早一头扎水里去了!

徐行捂着他的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飞快的说着,“千万不能喊,不知道谁盯着咱们呢!沉住气,咱们的人已经下水了,你带着人沿江搜寻!我这就去府衙,亮明身份,让官面上动起来,各处要道都要把守布防,一寸寸的犁,先把人找到!这会子不能慌,正是用咱们的时候,想死找到圣上你再死!”

徐行说完,闪身去了。

银顺狠狠的咬着牙,抹去脸上的凄慌,沉着气布置起来。

……

“呼,小姐,这是哪里呀?”碧荷抹了一下眼睫上的水珠,四下打量。

明月把手里的人随手往地上一丢,皱起小鼻子。

到处都是人,光顾着避开那些眼睛,也不知顺流下来多远了。

一方巨大的溪石,一半插进江水里,一半铺在岸上,许是山里下来的泉水,缓缓地淌过石面,汇入江中。

明月站在溪石上看了许久,唔,还是找不到路。于是闭上眼睛,默运天一心法,进入天人合一之境。

碧荷艳羡的看着自家小姐,细小的水珠贴着衣袍滚落,像是找到了家,自己往江水里钻,不过片刻,神清气爽,衣袂飘忽,啧,这功法太好用了,可惜自己学不来!

明月的神识似虚似幻,往着四面八方蔓延,一只水牛在用尾巴抽打蚊蝇,一只山雀啄着果子,山民们在清塘,隐隐的木鱼声……

,良久,缓睁星眸,澄澈凝定,“往那边是大佛寺,往这边,应该能寻着去古荞庄的路!”

“眼下这么大的动静,不如去咱们庄子里避避,寻人知会姑爷,或者咱们老爷?”碧荷言下之意,小姐,你得找人给你收拾麻烦了!

“回庄子自然最好,可是,这个人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带着他一起呀!”

“那当然不行,姑爷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咱们从水里把他带到这,也算救了他,就让他在这自生自灭吧!”

“这是什么人啊?哎,醒醒!你死了没呀?”碧荷用足尖把那一直趴着的人踢正,惊讶的发现,这人左臂上竟然插着一只小小的袖箭。

“小姐,你看他脸色?好像木头一样!”

竟然是他!

宇文澈的容颜和数年前相比,变化不大,虽然威仪日盛,狂肆日隆,可眼下闭着眼睛虚弱无力的样子,倒也和当年的老实孩子对的上卯,于是明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是当年那个挂记好久的小伙伴。

“咱们不能把他丢在这了,这个人我认识!”

没有江水的冲刷,宇文澈受伤的地方血迹洇晕,被阳光一照,暗红里隐隐泛着碧色,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妥,这是中毒了!

“小姐,这离城里二十来里地呢,我看他这样,怕是等不到找着大夫了!再说,这会子到处都是人,方才的事早就传遍了,咱们也不好回城呢!”

“我瞧着他这毒,倒有点想师太说的『碧落』,也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这么阴损的毒,是要他变成木僵呢!若是毒气攻心,就再没法子了,眼下倒是还有办法,只是有一桩为难事!”

“小姐,是什么为难的事体?”

“师太说过,碧落乃是迷榖瘿木所聚邪气,天性怕寒。若是先把他挪到冰窖里面,再行逼毒也就是了。咱们家倒有冰窖,可这会子又不好回家!”

冰,冰……碧荷隐隐想到了什么,可是抓不住。

“是了,小姐,你还记得那天黄小毛说什么来着!”

明月眼睛一亮,同时想到一个去处。

宇文澈梦到自己走在迷雾里,雾里影影绰绰的,似有恶兽,耽耽欲扑,让人心惊。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看不清楚前途,更不知道尽头。

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下起雨来。

雨不大,落在脸上,身上,说不出来的清爽,雨里隐隐约约袭来一丝飘渺的清香,宇文澈嗅到以后,更觉轻快,便不由自主的往那方向加快脚步。

暗影里的鬼魅似是不忿他的逃离,纠缠上来,一团挤着一团,裹挟着他往后拖,宇文澈只觉四肢都僵住,然后慢慢的失去五感六觉。

宇文澈也不知沉沦了多久,再恢复意识,是被一波接一波的嘈杂吵醒的。

他想说,金顺,给朕去看看怎么回事!

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唯一能做的就是听,细细分辨到底是怎么了?

一群穿着号衣的兵勇,推搡着往里拥的百姓,不时有人拿出长鞭沾着墨往人群抽去,一阵惊呼后,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往前推搡,就有哭叫声传出来。

扬州同知江城脑袋嗡嗡的,心里头骂,丧家的婆娘,带累老子走霉运!

从督军到知府,两江一溜大小官员都去南京接驾,剩下自己坐纛扬州府,原以为挺轻松的差事,谁知道这样糟心。

先是大佛寺的和尚使人来告,说是宫里采选宫人的太监,欺负了寺里三个小和尚。

一口茶水差点没呛死自己,太监欺负和尚,这都是哪跟哪呀?

偏说的有眉有眼的,由不得他不信。

这一出还没撕捋明白,就有个自称禁卫统领的上门,扔出一面明黄黄的牌子和兵部堪合,也不容他细细查验,就要他带兵封锁进出灵岩山各处要道。

再问一句,就说涉及军机要案,不许打听。

虽然一肚皮的牢骚,江城还是吩咐人守住了各处要道,连个耗子都不许乱跑!

谁知和尚们见寺庙被围,以为府衙袒护太监,在百姓中散播太监作恶之事。

这下更不得了,激起了民愤,口口声声,太监淫乱僧人,亵渎菩萨,才惹来菩萨现身怪罪,定要冲进寺里,法办来宣旨的太监。

江城也知道来采选的钦差不得人心,却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

眼下民怨沸腾,冲突演变成械斗,情形眼看就要失控,自己这官怕是做到头了,小命恐怕也要交代。

徐行见他不晓事,手握令牌,飞纵到观音阁前一个极大的石碑上,运声大喝,“下面的人都肃静,听我说,本官乃是鸾仪卫统领,徐行!乃是当今圣上驾前一品带刀侍卫。眼下陛下就在南京,不日幸临扬州。大佛寺一事,本官就在此审问明白,定然主持公道,尔等良善之民退出阁外,让出大殿。若有不从者,枷号示众!”

百姓们纷纷往后退,连阁前也让了出来。太阳刚过正午,明晃晃照在驼碑的赑屃头上,泛着贼光。

“带大佛寺的和尚和金顺公公进来!”

宇文澈听到徐行的声音,精神一震,张口欲呼之时,忽觉掌心一软。一个柔软滑腻的小手抓着自己,指头压在尺关处,似在把脉。

“不应该呀,我将碧落都逼在左臂上,按理来说,他也该醒了!”

声音清冽冽的,让宇文澈想起幼时用冰做的风铃,心里期盼她多说几句话。

噗嗤一声娇笑,让宇文澈察觉,自己身后似乎还有一个,女孩。

“公子,你来看,大狗咬小狗,果然咬起来了!”

宇文澈暗忖,怎的救了自己的是个公子么?

明月也凑过去看。

那三个和尚早得了方丈的话,如此如此行事。

无心跪在那,哀哀切切的禀诉,那太监怎么绑着自己的,自己又是怎么求肯的,他听了以后又是拿出什么物事的,怎么抽的,怎的打的,说到羞急的地方,就呜呜的哭起来。

外面的民众听得一片喧哗,无欲还嫌不够,撕拉一声,把无心的僧袍扯破,遍体的鞭痕一直向小腹绵延,犹带着斑斑血渍。

金顺气的跳脚,咆哮,“无稽之谈,荒谬,我根本没见过你们,你们栽赃陷害咱家!”

两个小和尚却不理他,嚎哭的更厉害,引得外头一些上年岁的村妇跟着抹眼泪。

这热闹真心好看,明月看的美滋滋的,悄声和她说道,“你这鞭子抽的不赖呀!这么腌臜的臭肉,难为你了,回去我再赏你个新的!”

宇文澈躺在那里,细细想,慢慢也猜出原委。心里生气,骂金顺,笨东西,这点子事都做不好!

徐行在上首站着,见金顺来来去去就只知道咒骂,口口声声没见过几个和尚,不由心里也骂他笨蛋,说人家算计你,你倒拿出证据来呀?

转念一想,毕竟都是伺候圣主差事的,还是得照顾这个笨蛋!

江城在一旁,觑着他脸色不好,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悄声跟他说话。

“徐统领,两边各执一词,一时半会辨不出真假,可下边民怨沸腾的,咱们得赶紧拿出个主意!”

“怎么着?难不成江大人就只看到民怨沸腾,而忘了天心莫测?”

徐行冷峭的看着江城,江城打个冷颤,讨好的笑笑,“岂敢,岂敢,金公公奉旨采选,乃是为皇上办事,代表的天子颜面!”

“你知道就好,要是圣上在你这扬州府被扫了的脸,哼!怕是你们府尊都吃罪不起!”

江城嘴里发苦,左右为难,他其实也明白,眼前这事虽然没弄清楚原委,但是老百姓不约而同倒向和尚,向金顺公公发难,根子还在采选上。

可是,不得民心这四个字,万万不能说出口。

“我看你们这和尚庙就是贼窟,迷倒了外头的侍卫,我出去追了个贼,回来就多了这三个王八蛋,依我说,就是你们三个鸟和尚自己跑进来的!”

那个黑瘦的和尚云空,听他这一句,立时扬声反驳,“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我师兄和师侄们,素行稳妥,又怎会自己跑到他的房间去?又怎会自己绑了自己?又怎会自己抽打自己?又怎么把那般下流无耻的行经用到自己身上?……”

外头的老百姓纷纷点头,有道理,谁会自己这么害自己,那不是傻子嘛,既然不是和尚干的,那是这太监干的!

金顺气的乱颤,指着云空骂道:“不是他们,就是你,我一回来就是你这兔崽子守在门口,定是你们趁机栽赃,然后来个贼喊捉贼,江大人,徐统领,你们替咱家审他!这帮子和尚有古怪,说不定就是冲着主子爷来的!”

徐行心里一颤,眼皮微跳,心忖道,圣上到了扬州就不太平,没准真让他说中了,都是冲着主子来的!

徐行不着痕迹的乜了一眼云空,又看了看江城!

江城立刻会意,大声喝道,“既然此事涉及圣驾南巡,相关人等一体关起来,来人,把这云空几个也带回府衙去!”

慈济方丈沉着脸站在另一头,本来扬州府的大人们都去接驾,今日裹挟民意,逼着官府处置了这个太监,正是好机会!

谁知道不知从哪钻出来个程咬金,还是小皇帝的侍卫统领,竟然让谋算落了空,若真让他们把人带走,更不好处置了!

他垂着眼皮,往外头看了看,人群里面的暗桩就叫起来。

“大家快看呀,菩萨又出汗了!”

“那是什么?”

“是血,菩萨眼里流血了!”

“菩萨生气了!这狗官向着太监,欺负佛门,菩萨生气了!”

徐行猛地回首,果然,身后的铜铸菩萨,周身渗出水珠,慢慢流淌,形如汗浆,菩萨的双眸,两行鲜红色的液体淌了下来。

像是炸药桶轰的被点燃,外面的人群又喧哗躁动起来,奋勇的向里面挤!几十个兵勇围成人墙,完全挡不住愤怒的百姓。

江城心头发毛,嗓子都喊哑了,“退后,退后,把刀拔出来,让他们退后,谁不退后,直接砍了!”

泛着寒光的大刀,森森林立,也不过威慑了片刻。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一两个红了眼的汉子死命的冲,被大刀砍在头皮上,顿时血流满面,鲜血更刺激了愤怒的人群,不要命的人越来越多!

“打死狗太监!打死狗官!”

“为我佛门护法,除恶护法!”

人群里还有添油加火的人在撩拨,眨眼的功夫,这些愤怒的信徒就要冲进大殿。

徐行一咬牙,抽出腰刀,就要向人群砍去,忽的听到一缕声音在耳内响起。

这声音细若蚊吟,可是听在他耳内却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正是天子宇文澈的声音。

“拿下金顺,当众鞭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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