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翻手是云

大红一色的销金撒花帐,衬得酣睡中的司马晚晴双颊红粉绯绯。

一缕黑亮的发丝,顽皮的缠绕了盛希贤的手指,他不由一笑,小心的把它取下。

看身边人儿海棠春睡的美态,第一次,临近巳时,他还是懒洋洋的不想起身。

昨夜的旖旎如梦似幻,他终于一步步走进她的心。

虽然她除了被动的接受他的吻,仍不愿和他怎样亲近,可他一点都不介意。

原来爱一个女子,只要她在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快乐非常,怎么从前他没发现呢。

忆及昨晚她说的话,他迅速穿衣下床。

如今所有的人,不过都是以牧场为目标,在下一盘棋。

可在他眼中,操纵整个局势的只是他和她、还有胡天,其余人都是棋子,段喻寒也不例外!

匆忙的,他出了门。

他绝不允许自己因沉溺温柔乡,误了正经事。

半晌,司马晚晴悠悠醒来。

意外的,在他身边,她睡得很安稳。

这是否表示,她已不知不觉信任了他?

起床梳头,对着菱花镜里那面染桃花的美人,她勉强笑了笑。

也许,以前她是太执着了,若能放下“执着”二字,她的天空还很广阔。

随了时间的流逝,再厚实的乌云也遮蔽不了煦日的光芒,不是吗?

很快,她见到了凌珂舟。

和这位名满天下的一代神医细谈良久,她终于长舒了口气。

为了每个她关爱的人,为了每个死去的人,她会倾尽全力做到最好。

翌日清晨,被关在牧场地牢里的段喻寒总算醒了。在一旁照顾他的,是江如画。

晕厥前的情形清晰在目,他环顾四周,已明了自己的处境。

胸口热烘烘的一团气,郁积不散,好像随时要爆炸般难受,隐隐还有些微刺痛,奇异的在胸臆间流动。

此刻,他不折不扣是个阶下囚,又失了武功,身体难受之极,可他还是淡淡的笑了。

自十五岁以来,他自信能忍受并战胜一切苦痛。

除了晚晴,天下间再没任何人和事,能伤其心神,让他为之沮丧、黯然了。

“公子,你该饿了。”江如画忙命人端了白粥小菜进来。

他漠然瞥了她一眼,“盛希贤叫你来的?”

“是。宫主吩咐如画好好侍侯公子。”

“我睡了多久?”他动动四肢,无力感已消失,看来那迷烟的作用已解除。

“公子睡了一天两夜。”

“晚晴怎样?”

“夫人很好。”回想适才隐约听到宫主在吩咐给夫人准备舞衣,江如画有种不妙的预感,却不敢说出来。

“说谎!”他迅速捕捉到她蓄意躲闪的眼神。

“如画不敢。”

铁链声响起,门突地被推开。

厉冽乐悠悠的进来,“段公子醒了?那最好不过。宫主在万喑堂设宴,请段公子过去。如画,伺候梳洗更衣。”

瞧了瞧桌上的白粥小菜,大笑了出去,“段公子先吃点东西为好,在下恐怕你到了万喑堂,就什么也吃不下了。”

段喻寒也不在意他的话,只在心中默默分析当前形势。

“公子,你想救夫人,请千万保重身体。”端了粥菜,江如画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你知道些什么?”他一震,直盯着她。眼前的少女,一脸的关切,她居然是偏帮自己的?

“没什么,宫主一向疼惜夫人,应该……应该不会难为夫人。”

她不说,定然是晚晴有不好的遭遇吧。他接过粥菜迅速吃了,又任她帮他整理仪容,这才出门。

厉冽在门外见了他,嘿嘿直笑,一路带两人往万喑堂去。段喻寒暗觉奇怪,他武功全失,盛希贤为何还要派厉冽这样的高手来押送他?

万喑堂内,盛希贤和胡天各坐了主位,下面一美女正自弹琵琶,边歌边舞。

见他进来,盛希贤粲然一笑,由衷赞道,“久闻段公子风采卓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前次在西湖离得远,如今他才真真切切的看清段喻寒的容貌。

想象中,晚晴是个小女孩时,定然是常常望着他这样姿容绝丽的人发呆吧。

“宫主谬赞。段某到杭州,本欲前去拜会,岂知杂务缠身,竟错过了。今日能相见,也算命中注定躲不开的缘分了。”段喻寒笑吟吟的回应。

“哈哈,可不管在杭州还是在万喑堂,宫主坐的都是主位。段公子到底是棋差一着了。”

胡天笑如狐狸,话中满是讥嘲之意,“原本胡某十分担心地牢里阴气太重,有伤身体,如今见段公子依然容光焕发,胡某总算放心了。”

盛希贤自饮了一杯,“段公子请坐。”段喻寒强抑了胸口热腾腾的难受,若无其事在客位坐了,要看他们耍什么花样。如画恭敬的侍立在旁。

“启禀宫主,江姑娘已到。”“带她进来。”

大门处,四名侍女拥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渐渐近来。

那身影被一袭素绡层层裹了,瞧不清面容。

盛希贤微一示意,侍女们悄悄撤下素绡,退了出去。

她静静而立,舞衣绯红,薄如蝉翼,隐约透出里面曼妙玲珑的曲线。

那容颜体态,赫然是司马晚晴,可她直直的看着盛希贤,竟不曾瞧段喻寒一眼。

盛希贤招了招手,她款款上前,依偎在他身边。

“宝贝儿,有贵客在座,你献舞一曲,可好?”他爱怜万分的搂了她。“是。”她娇滴滴的应了。

清脆鸣响,适才歌舞的美女退到一边继续弹琵琶。其声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如和风细雨般包围了晚晴。

一抹火红破空!

绯红长袖前挥,如艳蝶震翅,游龙翻飞。

收袖,再随乐声起舞,影若炫霞,翩若长虹,连绵不绝有如行云流水。

琵琶声密密如织,她的舞也骤急。

长袖在空中纵横,满屋都是闪烁迷离的红。

幻化的红影,如满山遍野盛开的桃花,美不胜收。

众人俱有些目眩神移,段喻寒已陷入深思。

她舞步轻盈灵动,显然武功尚在,可她怎会听从盛希贤的吩咐?

是他们拿岳中正,拿自己要挟她?

还是象巴摩克那样,她中了移魂大法?

琵琶声骤止,红影也蓦地停下。舞衣凌乱,薄衫半掩酥胸,雪白的胴体若隐若现,那勾魂夺魄的美几乎令人窒息。

“段公子,这舞如何?”盛希贤大步下来,揽了晚晴回座。

“绝世好舞。”段喻寒淡淡答道。

“这妙人儿又如何?”

盛希贤轻佻的拨弄着她的耳坠,她乖巧的依在他身侧。

惊艳,他不曾想到她的舞姿如此冠绝于世。

他愿意用一生时间来爱护的人,果然是世间的极品。

胡天已鼓掌大笑起来,“这位江姑娘舞姿独步天下,胡某十分欣赏。哎呀,仔细看看,她长得和司马晚晴还真象,若是外人见了,只怕很容易就认错。”

转头冲段喻寒道,“不过段喻寒的妻子又怎会沦为卖笑献舞的舞姬?你说是不是?”

所谓小人得志,大约就是如此。深吸口气,段喻寒告诫自己切不可意气用事,一定要细察各方面因素,再寻机会反击。

“我……我姓江?”司马晚晴有点不安的问着。

“是啊,你姓江。”盛希贤答了,随手指向江如画,“站在那里的,是你妹妹。”

司马晚晴极目看去,娇怯怯的笑了,“我和妹妹长得好象。”

“当然,你们是姐妹啊。”

“我……我不太记得。”她低垂了头。

盛希贤哈哈一笑,“你不记得,是因为你前几天不慎摔了一跤,碰到了头。你和妹妹,都是我圣武宫的人。你是宫中最好的舞姬,本宫最喜欢……”他的唇忽而紧贴她的耳朵,小声说了什么。

她的脸顿时红了,害羞的往他臂弯里又靠了靠。

他的手暧昧的在她腰间游移,她偎得他更紧。

怒火上涌,段喻寒几乎不能自持。该死!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美人在怀,宫主艳福不浅,真令人羡慕。只不知宫主怎能令美人如此柔顺,胡某好奇得很,想来段公子也有兴趣知道。”

胡天转了转眼睛,奸诈的笑。

“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九颗药丸,每天给她服食一颗。不管是什么人,包管九天之后你叫他向东,他就绝不会朝西。”

盛希贤从怀里取了颗粉绿的丹药,得意的弹到段喻寒面前的桌上。

“失魂丹?”段喻寒心头大震,脱口而出。

胡天过来捻起那药丸,啧啧称奇,“这就是昔日凌先生震惊武林的第一杰作失魂丹?这么看,倒看不出什么神奇。不若段公子你来试一下药效如何?”

他嘿嘿的逼近段喻寒。

“倒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凌先生的药。”盛希贤携了司马晚晴过来,“你看,堂堂司马家的小姐,才吃了两颗,现在还不是乖乖的听话?”

“真有如此神效?”胡天狞笑了伸手摸向她半掩的酥胸,她却一掌打去,掌风甚是浑厚。胡天仓皇避开,大为狼狈。

盛希贤随手扶了胡天一把,“她还要经过七天的调教,才能成为真正的失魂人,到时自然任人摆布。现在嘛,还不是时候。”

段喻寒虽表面泰然自若,手心还是止不住的冒汗。

他自然知道失魂丹的厉害。

还有七天,他要怎样才能救晚晴?

胡天狐疑的看了看司马晚晴,忽而诡秘一笑,“我不信她会这么容易被药控制。不如你命她杀了段喻寒,让我看个清楚明白。”

“本宫本想和段公子多盘桓几日,不过胡先生不信失魂丹的药力,本宫倒是要证明一下。”

盛希贤慢条斯理的笑说,随手抽起侍卫的佩剑,递给怀中的人儿,“杀了他!”

“是。”素白的手,欣然接过利器。胡天小心的退开几步。

盈盈秋水,黑白分明,一瞬不瞬的看着段喻寒。

然而,那美目中却没有他的影子。

翩然出剑,杀气暴涨,顷刻间,嗡鸣的尖锐刺穿衣衫,刺进皮肉。

冰冷的剑,带了死亡的气息直注入他心间。

那一刻,段喻寒忽觉身体竟不象自己的,有的只是一呼一吸间浑身每一个毛孔彻骨的痛。

她冷然收剑,血花四溅,飞落在绯色的舞衣上,看不出谁比谁殷红,谁比谁凄艳。

漫天绚丽的红,她灿若朝阳的脸如往昔般惊心动魄的美,充满了他的黑眸。

段喻寒浅浅一笑,颓然倒下。如果要死,他情愿死在她手中,上天总算对他不薄,是吗?

“当——”长剑脱手,坠落在地。司马晚晴惊恐的扑到盛希贤怀里,娇躯颤抖不已。他揽过她,低声抚慰。

鲜血不停的涌出,湿透了段喻寒的青衫,直流到地上,浸得波斯地毯惨红一片。昔日漂亮的黑眸黯淡下去,他面容灰白,毫无生气。

“啧啧……”胡天俯身仔细察看段喻寒的伤口,试了试他的鼻息,不禁笑出声来,“出手又快又狠,还一招击中心脏,置人死地,江姑娘的功夫很不错啊。”

“我……我杀了人?”她偷瞥着地上的段喻寒,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盛希贤猛地搂紧她,吻上她的脸颊,“宝贝儿,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呜——”她柔弱的挣扎了几下,眼角忽而溢满泪水,喃喃道,“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盛希贤轻遮了她的双眼,柔声道,“不怕不怕,你一定是吓坏了。”随即招了招手,命人送她回房,她顺从的离去。

看她被搀扶着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盛希贤谨慎的探了探段喻寒的鼻息,又搭了搭他的脉,这才笑道,“段喻寒死在司马晚晴手上,也算报应,就当是他还司马家的债吧。他在黄泉之下也没什么可怨的。”

“不错,不错!宫主所言,正是胡某心中所想。”段喻寒真真实实的死在胡天面前,他心头大石终于落地,此刻是说不出的舒畅快意。

“来人,把尸体抬下去,选口上好的棺材埋了。”

胡天吩咐下去,又转向盛希贤,“宫主初来牧场,定然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不若由胡某引路,畅游一番。”

“如此最好。”盛希贤和胡天相视大笑,出得门去。一路上,盛希贤赞叹牧场的壮丽非凡,胡天详加介绍,大是得意,两人甚为相得。

遥遥的,看到那边司马家的祠堂,依然气势恢宏。

胡天不觉心中一动,“胡某以为,对司马晚晴,宫主一时宠爱,玩完后务必杀之,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那样的美人,死了未免太可惜。”

盛希贤一脸笑意,“胡先生刚才也见识了失魂丹的厉害,不是吗?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司马晚晴此人,只不过圣武宫多了个姓江的舞姬罢了。”

“失魂丹有无解药?”“当然没有!”盛希贤答得斩钉截铁。

胡天忍不住大笑,“不杀也罢,宫主到底是怜香惜玉之人。”

“哪里哪里。对了,胡先生准备怎样向整个武林公布牧场剧变的真相?”

“真相啊,自然是司马晚晴红杏出墙,和封三勾结杀害段喻寒,被胡某发现。胡某幸得宫主相助,得以顺利抓获两人。”

胡天嘿嘿笑了,“七天后,胡某会遍邀素日来往的各大商家和帮派在万喑堂相聚,当众杀了封三和另一个酷似司马晚晴的女子,为段喻寒报仇。再由岳中正出面,正式宣布由胡某暂时执掌牧场;另外,为表对宫主的谢意,牧场有些产业会转交圣武宫接手。宫主以为这样的安排,如何?”

盛希贤笑着点头称好,“有岳中正在众人面前说话,能打消许多外人的猜想疑虑,胡先生执掌牧场也就更能服众了。这法子甚为高明。”

“说到岳中正,还得借圣武宫的江美人一用呢。”胡天客套着。是啊,只要拿司马晚晴威胁岳中正,自然是他要怎样,岳中正就会怎样。

“胡先生何必那么客气。何时要她,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就是。”盛希贤悠然笑了,“本宫和胡先生一见如故,回去定要痛饮一番,不醉不休。”

“妙极!妙极!”

胡天乐呵呵的应了。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十几天前想杀他的盛希贤,如今已成了他的盟友?

想来盛希贤也不过是个利益至上,喜好美色的男人吧。

如今,他已不需要司马冰做傀儡,因为有了整个圣武宫的支持,他无须担心任何势力指摘他执掌牧场名不正言不顺,伺机拉他下台。

而盛希贤,杀了段喻寒,称霸武林的劲敌就少了一个,又抱得美人归,还得了半个牧场的财力,也可谓收获甚丰。

这合作对两人都有许多好处,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晚,两人开怀畅饮,十分融洽。

酒醉时,胡天模糊问了一句,“其实那天,你抓了段喻寒他们……你有机会独占整个牧场的,为什么还要拉我合伙?”

盛希贤只瞧着他笑,“我没那么贪心。再说,圣武宫的势力虽强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牧场所有人都归顺。你一向有智谋,在牧场也卓有权势,我相信和你合作,是最明智的选择。他日我一统武林,想来你也必定会多加支持吧。”

“这个当然……再喝……”胡天嘻笑着,已有些口齿不清。

盛希贤略挥手,命人送他回去,自己急急回了共雨小筑的睡房。

心底,他始终挂念着那个清艳绝伦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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