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如今她梦里

“伍乞儿在庙里?”原婉然当自己听错,重复问道:“可是庙里除了书生与外地人,没人是伍乞儿那个年纪上下。”

“是那外地人。”

原婉然听韩一说得笃定,忘却身上只余亵衣的不自在,回身朝向他。

韩一目光一闪,旋即拉起她手臂,视线定在青伤处上药。

他解释:“伍乞儿装不来书香气质,他改动乡音少言语,扮外地人倒不成问题。我如此推测,亦是因为那外地人使唤下人——伍乞儿行动困难,没了伍大娘照料,少不得雇人。”

但伍家没钱雇下人……原婉然这么想,突然意识到蹊跷,只是一下说不出究竟。

韩一道:“阿野的对头有钱,至少舍得花钱。只要他保伍乞儿平安,伍大娘便会乖乖坑害阿野。”

原婉然茅塞顿开,旋即喜道:“既有了伍乞儿下落,我们上报官府,赵野便能回家。”

“口说无凭,必须有证据。”

原婉然凝思片时,道:“让赵野指认伍乞儿,我再找找谁当年同伍乞儿亲近,总有人记得他模样。啊,对了,水有源,树有根,逼他报上来历,一定经不起官府盘查。这一时半会儿,谅他也没能耐和谁通气捏造身世。”

韩一颌首,“这些法子可行,不过得防伍乞儿耍花样。比如辩称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而身世,他随便扯个天南地北来历,官府确认要拖上许久,阿野却等不得。”

思及牢里疫病蔓延,原婉然愁眉不展,“难道只能指望姜大人帮忙?”

韩一沉吟半晌,道:“还有个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

“让伍乞儿自行招认。”

这法子若由旁人说起,原婉然只当异想天开:伍乞儿死罪在身,招认身份等于自寻死路,他要不惜命,何必假死多年逃罪?

然而发话的是韩一,再荒唐的话便都有了可能。

“要怎么让伍乞儿招认?”

“有几个法子,我再细想。”韩一轻抚她头顶,温声道:“别慌,我一定计划周全,把阿野平安带回。”

他这么说,原婉然悬着的一颗心霎时有了着落,不觉喜逐颜开,可触及韩一深沉墨瞳,心中却是一凛,低下眼不敢直视。

“阿婉,怎么了?”

韩一问了几声,原婉然嗫嚅:“你好容易平安回家,黄汤辣水没吃着一口,我一迳问你怎么救人……”

韩一搁下药瓶,取来上衣披在她肩头,“你不问,我一样会提。况且,咱们现在吃饭也不迟。”

原婉然过意不去,用饭时特别殷懃,为韩一布菜倒酒。

饭后她问起韩一在军中领了什么差使,以致于迟迟归来,韩一只道去了邻邦,碍于规矩无法透露细节,但差事办得可以,往后或许在京城当差。

两人谈了一阵子,原婉然思量韩一这日奔波辛苦,便请他沐浴歇息。

韩一让她按老样子先洗,她便引他进寝间稍坐,自己取了衣物进耳房浴间。

她经过大床时,不经意瞥见床上摆了一套新净男子衣物,是下人准备的。

那光景映入眼帘,她的心像给什么撞了一下。

韩一回来,日后自己便要跟他一块儿过日子,包括同床共枕——这一项尤其迫在眉睫。

按理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她在浴间净完身,不知怎地,挨延了一会儿,要乍着胆子才敢出去。

当她坐在床沿等待韩一,耳边传来耳房里他洗浴的水声,心里便乱糟糟的定不下来,那滋味有些像新婚当时的羞涩,又不尽然像。

她乱七八糟转着脑子,思量从前如今两人相对光景,突然警醒一事:自见韩一到如今,自己似乎未曾喊过他一声“相公”?

她轻呼一声捧住面颊,但觉触手热烫。

丈夫回来大半天,她却忘了以夫妻名分称呼,一时间辨不清这出于羞怯、生疏或旁的缘故,只希望韩一没注意她在这上头的生份疏忽。

这时韩一步出浴间,绸缎中衣软薄依贴他身躯,上身胸膛、下身长腿,两处精实线条若隐若现。

原婉然还捧住面颊,这时见状不觉低下头,手心彷佛更热,呼吸不由自主微急。

韩一穿着便鞋的腿脚不疾不徐映入她眼帘,而后大长个子往她身旁一坐。

“睡吧,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他轻拍她后背,言语安详。

他神态从容,连带感染了原婉然,她渐渐松懈,放下手,悄悄深吸口气,转头看向韩一。

“安置,相公。”

韩一的脸映着烛光丘壑分明,闻言柔和了几分,乌黑的眸底微现笑意,“安置,阿婉。”

两人躺下不久,原婉然合眼假睡,心中不免在意身旁韩一,却听他呼吸轻匀,显然睡下了。

不多时,她亦意识朦胧,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她来到牢狱前,正见牢子把赵野从狱里放了出来,道是已经证明赵野清白,无罪开释。

她一颗心欢喜炸了,一阵风跑上前。

“相公,相公,”她紧紧拉住赵野,笑得眼睛没缝,“没事了,我们回家。”

韩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正对床顶的眼眸一片清醒。

原婉然蓦地抓住他衣袖不放,他当她愁烦赵野官司,忍不住有事要问,怎知接下来听她呼唤“相公”。

那一声带上梦呓特有的软糯含糊,其中欢喜无边,柔情万缕。

曾经那么一刹那,他错觉原婉然呼唤自己。往日新婚燕尔,她唤他相公,尽管口吻自持低抑,可其中心绪跟此时此刻类似。

然而接着她说“没事了,我们回家”……

是阿野,他顿悟,如今她梦里念的是阿野。

忽然他意动,侧转身子,意欲就着稀薄月光端详她,好奇她梦见赵野会是何等神色。

他一挪动拖过衣袖,原婉然那厢似受了惊,身子一颤,虽未醒来,手却立时揪紧他的衣袖,生怕失去它似的。

他即时打住,缓慢躺回。

夜色沉沉,万籁无声,他躺着,身上什么地方都没让原婉然所牵衣袖笼住的那只手来得敏锐,哪怕过了好一会儿,牵住他的纤纤小手一点一滴松放了。

两年多不见,妻子而今便睡在自己身畔,娇小的身躯微蜷,呼息轻细。

无须与她依偎,仅仅近在咫尺,或者哪怕隔了咫尺,他反正能清晰知觉她身上的温暖。

而她,在梦里念着赵野。

韩一对着黑暗出神,末了对自己笑了笑,再度合上眼睛。

翌日大清早,韩一带了原婉然进牢探访赵野,赵野喜上眉稍,远远见了便喊大哥,兄弟俩穿过牢栏交握双手,久久不放。

两人叙过别后景况,又讨论官司,千言万语尚未说尽,探监时限已然过了。

韩一带原婉然离开,路上原婉然没看清地面凹陷,冷不防脚下一绊,韩一眼疾手快扶住她,过后便轻搂她肩膀不曾放。

赵野目送两人背影,喜色犹在,扬起的唇弧却不觉几分发僵。同房一个犯人凑上前,笑嘻嘻道:“赵兄弟,你大哥跟你媳妇挺亲近呀?”

赵野沉下脸,扭头恶狠狠道:“她也是他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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