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迷惘之愿

科克紧张不安地绷直了双腿。

他有点想要出声搭话,却又踌躇得无法鼓起勇气,只能用力攥紧了拳头。

掌中硬物硌手的不适感让他血气上头的脑袋愈发焦躁,便不自觉地开始剧烈地抖起腿来。

“你抖得像个筛子一样是在干嘛?难道是羊儿风犯了?”

一旁的波里尼察觉了友人的异样,用轻快的口吻出言调笑。

他当然知道总是活力过剩的科克一看就和疾病无缘,也明白使他如此失态的真实原因是两人前方的白发少女。

不过,考虑到友人淳朴的性格,还是这样的玩笑更能让他轻松一些。

科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确认专心致志地蹲在那里旁观着人们争吵的妮芙丝没有发现背后的小骚动后,便拽着波里尼起身,悄悄走到了远些的地方。

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才为自己纷乱的思绪起了个头。

“波里尼,你有没有觉得——她今天特别漂亮啊。”

并不用再度看向龙女,波里尼早就已经发觉了这一点。

但他还是忍不住顺着科克的话投去了视线——朴素的衣着完全无法遮盖妮芙丝的美貌,而今日少女姣好的面容更是焕发着明媚的容光。

吹弹可破的皙白嫩肤在午间的阳光之下愈发诱人,过肩的蓬松秀发也用精心编织的发辫围起,清纯可爱。

“女孩子嘛,化妆了之后是会变得光彩照人的嘛~ ”

话是这么说没错。

侧面窥视着少女粉嫩晶莹的唇瓣,看着她微微翘起的修长睫毛随着眨眼而闪动,感到心神荡漾的科克再度将口水咽下,才堪堪将注意力移开。

“我是说,上次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化妆,偏偏是现在出来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就……不是有句俗语吗,就是,那啥——”

想不起来恰当的句子,一时语塞的科克结巴了起来。但波里尼还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

“这铁定是你想多了。”

精灵青年摇头晃脑地建议道,“要不要我给你找面镜子,你去好好洗把脸看看自己?咱们这种口袋光光的穷鬼,怎么会有哪家的姑娘看得上呢?”

想起从前被喜欢的洗衣女工嫌弃的经历,科克窘迫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换了个例子来论证自己的想法。

“但是,你还记得咱们从前去搭讪的时候吗?那些碰到的女孩要是不对咱们有兴趣,会直接话也不回地扭头走掉。可是妮芙丝她那时候接受了搭讪,还受邀一起喝了茶……”

“那是她人好,性格温柔,你怎么会以为那是她看上你了?”

波里尼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友人的幻想,“你没发现她对谁都很耐心吗?你还是快醒一醒,别把自己当成是什么帅气有钱的万人迷了。”

说实话,科克的长相并不差,但邋遢和脏乱使他的外貌给人的观感并不好。波里尼摇了摇头,继续说出了劝告。

“退一万步讲,就算妮芙丝真的对你有意思,你也凑够了能把她从她主人那里买下的钱,难不成你要守着个奴隶过日子不成?那会被耻笑一辈子的。”

对于贫穷的精灵男性们而言,寻找恰当的伴侣是件困难的事。

圣都中固然也会有底层的精灵女孩与他们婚配,但悬殊的性别比决定了仍会有一大部分男性要打光棍。

有些没有配偶的男精灵会选择购买女奴作为替代,但那是最差的选择了——且不说他们甚至都买不起那些相貌寻常的妙龄少女,就是要多养活一张嘴,对于穷汉们也是沉重的负担,何况常见的人类女奴对于寿命悠长的精灵而言几乎算是消耗品。

再者,传统观念也会让这么做的精灵受到风评上的指责,被认为是没有担当无法受到女性青睐的懦夫与失败者。

科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紧紧地攥住拳,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能更靠近过去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就像被人拿刀子顶在喉咙上一样……”

“科克……你不一定——”

波里尼记起来了,从前自己和这家伙一起在乡下时的过去。

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里,被大人告知了树果酸涩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摔落,终于在傍晚拉着精疲力竭的友人爬上了悬崖外的枝头。

富户家的小孩只把这当成消遣无聊的娱乐,但那个贫农的孩子是真的只想要品尝树果的滋味。

所以,也没有再劝说的必要了。

“——也不一定会是我想的那样,万一就顺利发展下去了呢?”

波里尼鼓励地拍了拍科克的肩膀,看着他把藏在掌心里的东西收了起来。这时候,远远地传来了卢娜活泼的声音。

“喂!我和尼雅把大家的午饭拿过来了啦!你们俩快来帮忙!”

********************

随着两位抬着面饼与奶酪的少女的到来,持续了一个上午的争端终于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

前一秒还分成两帮吵个不停的街区的居民们虽然还未能完全收敛起激动的情绪,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散了不少,大部分都凑上前去迎接了,甚至还把科克与波里尼两人挤到了一边去。

“尼雅小姐!您终于过来了!”

“尼雅小姐,帕纳齐先生是怎么说的?他的要求难不成也和这些湿地精灵一样吗?”

“尼雅小姐——”

听起来,这位叫做尼雅的女孩相当受欢迎。

半途加入进来旁听的妮芙丝从半蹲的姿势起身,稍稍生起了些看一眼的好奇心,却无奈地发现熙攘的人群堵住了视线——辩论了半天的人们早已经饿坏了,于是卢娜顺势揪着两个混混开始分发起了午饭,争抢干面饼的嘈杂中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居民们对“尼雅小姐”的高声询问,使得当事人的声音变得微乎其微起来。

如果走过去的话,应该也能领到自己的一份——妮芙丝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却是选择了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到了墙角边的阴影中。

上午不完全的旁听得到了许多有趣的信息,亟需静下心来重新理清思路。

与这个比起来,稍微饿一会儿也没什么,对那位“尼雅小姐”的好奇心也可以先放一放。

龙女沉静地闭上眼,屏蔽了干扰思绪的光线与噪音后便低头思索起来。

简单来说,居民们争论的主题是一场谋杀案。

当然,和之前在蜜蜂岭的那次不一样,这一次的案件早就已经水落石出了,也就没有再需要蹩脚侦探出马的必要。

然而虽然凶手已被找到,但真正麻烦的是接下来的善后,而本地街区的居民们聚集于此也正是为了将其解决。

整个上午,居民们的讨论都围绕着一个重要的议题:凶手的同乡们究竟要付出多少的赔偿?

以自己的观念来看,这样的议题是极为古怪的。

难道本地人认为同乡的纽带应该为凶手的行为负起部分责任吗?

或许这背后有着更深刻的文化背景……

是因为本地街区的居民构成吗?

上午的观察中,在场的居民团体很明显地分成了三派。

第一派人数最多,是被称为“湿地精灵”的,拥有与血尾帮成员相似的黑发黑眼棕皮肤长相的精灵种族。

第二派只有十多人,是有着与凶手相同种族的,多为蓝发或青发的白肤精灵。

而第三派则是没有统一体征的其他街区精灵居民,其中也有像那家伙的医生朋友那样的深肤色的银发精灵。

也许,这样的赔偿准则并非什么普遍性的规定,只是本地街区内两个最大的精灵族群之间的约定俗成。

脑中得出猜想的妮芙丝并不对此笃定,而出现在眼前的人影也打断了她继续思考的进程。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去吃午饭吗?”

“我不饿。只是有在意的事。”

龙女托着下巴,也没表露出什么被打扰了独处的不快,“死者……那个被害的手工艺人,似乎和邻里的关系并不好的样子。我上午旁听的时候,隐约有着这样的预感……”

就她的观察来看,本地街区的两种精灵相处得并不和睦,协商时针锋相对中的火药味还带上了陈年恩怨,不时有人会翻出旧账细数过去的矛盾。

即使在这样的背景下,妮芙丝也罕见地没有发觉湿地精灵们有什么对同族受害者的同情——明明他们会悲天悯人地向另一边控诉从前的冲突中那些被欺辱的妇孺有多么可怜,偏偏是更该被关注的死者,就这样被所有人有意地忽略避过了。

“独自抚养女儿的单身父亲——可从没有人说出死者的背景,我还是靠只言片语才听了出来。是大家都很不愿意提起这个人吗?”

“对啊,没人喜欢那个讨厌鬼。”

实现游移不定的科克倒是回答得简短而明确,就是一点也没有解释原因。波里尼习惯性地接着出声,像往常一样为朋友作出补充。

“那家伙是给里面的有钱人扎草人的,接触的多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就看不起我们这帮穷街坊了,平日里的态度也快拽到了天上去。毕竟,他也确实攒了一大笔钱,再过不久就能搬到中环去了。不过呢,也正是这笔钱,最终还是害得他丢了性命。”

草人是流行的殉葬品,尤其是在那些舍弃了殉葬习俗的群体里,作为奴隶的替代受到了欢迎。

尽管丧葬物品制作者的身份对外环居民而言是般配的,但这位手工艺人的水平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此偶尔会有服务高端客户的机会,也就不免变得眼高于顶起来,对待街坊邻居时经常咄咄逼人、无理撒泼。

从两人那里问清楚了内情的妮芙丝点点头,算是了却了一番疑惑。

“谁让他就把那袋金子带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下好了,给个半岛来的放羊佬瞧见了,可不就起了坏心思嘛。”

随后就是抢劫,由于凶手的丧心病狂而发展成了杀人。

毫无谨慎心的犯人迫不及待地拿着金子去隔壁街区喝酒,被熟知他经济状况的朋友碰到察觉了破绽,在第三天上午就被逮了起来。

“凶手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还能怎样?”科克耸了耸肩,“偿命。”

这是正确而正当的,入室抢劫杀人的恶性程度与绞刑正好相符。

妮芙丝默默点头,暗自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个会有人为了一顿酒食的钱财而谋杀的低马斯洛需求时代,出现怎样的恶行都不奇怪。

“特伊米纳那地儿来的白皮佬就是不靠谱。”

同为精灵但是肤色偏棕的波里尼点评道,“依我看,也得小心那人渣的同乡,平常的小偷小摸就比别人要多。”

“说的对!他们居然还会吃生鱼肉,看起来就怪模怪样的——”

听着耳边两位混混毫不掩饰的地域歧视言语,妮芙丝抑制住了扶额的冲动。

尽管其中应该包含着统计学意义上有效的种族特征,但总体还都是些没营养的刻板印象。

还没有接触过就先入为主地留下对“特伊米纳精灵”的坏观感,这可不太好。

在被垃圾话污染耳朵之前,她先出声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那位『尼雅小姐』是你们帮派的成员吗?”

这本来只是个简单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的问题,但科克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是……是吗?不是吧……”他支支吾吾地迟疑道,“本来是有几个特伊米纳的好小伙也想加入血尾帮的,但他们不是和咱们一个地方出来的,老大就没同意。照这么算的话,尼雅小姐应该也不算帮派成员……”

“怎么不算呢?”波里尼提出了反对意见,“就是这一次,也算是她代表咱们帮派出席会议的,一会儿还要在争论时作出仲裁呢。”

既然会参加下午的讨论,那么,去接触一下这位“尼雅小姐”应该会更好吧。

********************

眼前所见的情况,着实让妮芙丝震惊了一会。

被称为“尼雅小姐”的、受到街区居民们一致尊敬的,是个非常年轻娇小的黑发少女。

白皙的肌肤虽然不像“特伊米纳精灵”那么显眼,在湿地精灵中也是鹤立鸡群了。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

“怎么了,妮芙丝小姐?第一次看见盲人是吗?”

“不…嗯……是的。”

“大家刚认识我时都会吓一跳,我已经习惯了呢。”

盲眼的精灵少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阖拢的眼睑之下是不属于年龄的慈祥,“不过,多亏了黑暗从出生就一直伴随着我,习惯了以后也就没什么困扰了。”

说是习惯,其实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体会过视觉,因此也就毫无任何“失去视觉”的痛苦与不适。

妮芙丝瞬间理解了这一点,随后心中涌出的是自责——居然因为这就不自觉减轻了对盲人的怜悯,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自己比较好。

“尼雅小姐是血尾帮的成员吗?看起来,在居民之中的声望很高啊。”

“唔……这还真是个好问题。我只是个瞎了眼的柔弱小姑娘,应该是……算是个帮派老大的身边人吧,经常帮他洗洗衣服做做饭什么的,街区的大家都尊敬帕纳齐,所以有时候会听我的话吧。”

洗衣工……

还是女佣?

妮芙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尼雅话中的深意。

她和帮派老大之间,应该像是与自己和那家伙的关系差不多,说是身边人,其实就是实质上的床伴……

是吧?

“妮芙丝小姐,你呢?似乎不是新来街区的居民吧。”

“我是科克和波里尼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出来玩,顺便旁听了上午的争论。身份的话,只是个住在中环的奴隶罢了。”

即使听到了“奴隶”的字样,尼雅还是面色如常,这让妮芙丝心里安定了下来。

“是嘛,那俩家伙的朋友啊……”她的脸色浮现出微笑,“那还真是辛苦,帮派里就他俩特别调皮,不务正业,连卢娜都要被带坏了……”

被提及的另一个精灵少女正揪着两位青年,强迫他们又抬来了一篮筐的食物,帮忙向腿脚不便的老年人分发午饭。

不分族群团体,所有人都拿到了面包和奶酪,围着槐树坐下来的居民们享用着平淡但充足的午餐,一时间像是遗忘了刚刚的冲突一般,气氛融洽而和谐。

“——其实,本来今天是不会吵得这么厉害的。”

尼雅幽幽地说道。

“要是帕纳齐来了的话,大家都会听他的看法,不管提出怎么样的解决方案,两边都会接受下来,也就不会吵到现在了。但他有别的事要忙,只能让我来代替旁听了。”

“也就是说,这里经常会有这样的会议吗?”

“嗯。如果是在村镇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会出面处理矛盾,但这里只有逃离了家乡的穷人们,谁的身份都压不过其他人。”

石凳上的尼雅换了个坐姿,“只有帕纳齐的声望能够压过其他人——而且,街区居民们的情况也很复杂,虽然同乡多,别的街区搬来的其他精灵也有不少。从不同地方来的人有着不同的生活习俗,如果不好好化解,很容易把小矛盾变成大麻烦。后来半岛精灵们也住过来了,情况就更复杂了。”

“他们和其他精灵有什么不一样吗?”

“哦,其实是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尼雅用俏皮话让气氛轻松了些,随后语气严肃了起来,“但是,只有他们来的时候是抱在一起的小团体,人数不少,不仅排斥、伤害其他族群的居民,还会互相包庇……最后还是多亏了大家的努力,隔阂的状态总算被打破了些,半岛来的新居民们也找到了与其他族群相处的新方法。”

灵感从妮芙丝的脑中闪过。

“那个『赔偿』也是新方法中的一种吗?”

尼雅意料之外地没有点头肯定,而是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那是个过去的错误。”

精灵小姑娘叹了口气,“那是最早的时候,街区里的半岛精灵总是惹出事来,帕纳齐又反对把他们全赶走,就定了这样的规矩,有一个半岛精灵犯事其他人要连带赔偿。但是,这规定起到了反效果,让半岛精灵们愈发排外了,所以不久就遭到了废除。”

“只是这一次的情况要复杂些——死者还有一个幸存的十岁女儿。尽管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势利的小人,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十岁的精灵和十岁的人类不一样,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可是,要接手养活孩童就是另一回事了。最后,只有一户做蜡烛的人家愿意收养她,而且需要一笔钱作为资助。同乡街坊本来凑了一部分,帮派也愿意出钱,但有人说『半岛精灵杀的人,怎么能什么都不付出』——”尼雅苦笑了一下,“所以就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其他居民希望凶手的同乡来承担抚养费,而特伊米纳精灵们抵制这已被废弃的旧规矩,因此才有了今天的争吵。

“你也觉着这样的安排不妥吗?”

妮芙丝察觉到了尼雅的情绪,“让没有过错的人为同族承担责任,这么做只能让街区里不同的族群之间愈发分裂吧。”

娇小的黑发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浅浅地微笑着。

午间的日光穿透槐树的叶冠,零零碎碎地撒落在地面,顺着石凳的影子悄悄爬上了盲女孩的面颊。

她就像一株安静的百合花,娴静地坐在树荫之下,绸缎般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垂下。

“尼雅小姐——”

几个湿地精灵来到了女孩的面前,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年龄偏小而表现得轻浮。

“我们要先回去了。半天不上工,要是下午再不去码头,晚上家里的婆娘就要挨饿了。”

并不是所有的街区居民都能抽出一日的闲暇来街口的大槐树下开会的。

事实上,就在这几人提出了早退的要求之后,更多的居民也走近了过来,说明了下午继续出席的困难。

帮助同乡的孩童固然有着无可置疑的正义性,为此耗费上一整天进行无结果的争吵却让这些窘迫的人有些力不从心了。

即使另一边聚团在角落的半岛精灵们没有表示,但他们显然也对这样的会议有些厌倦了。

尼雅并没有要责怪他们的意思,只是有些羞愧地垂着头。

“嗯嗯,我知道大家的想法了。本来我是上午就该过来把这件事解决掉的,但是有事拖延就来迟了。”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不用再争论了,我现在就来处理调解。去把半岛精灵都请过来吧。”

没人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很快,不同族群的居民们重新聚集了起来,围着蹲成了一个小圆,将盲眼的黑发小姑娘环绕在了正中。

或许是看不见的缘故把,被攒动的人头所包围的尼雅没有显出丝毫的不适感,神色自若地开始宣告。

“首先,爱丽丝还是寄养在鲍勃那里。至于鲍勃需要的那笔钱,我之后会让查理从帮派里拿过来的——”

听到血尾帮会负担抚养女孩的花费,半岛精灵们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与之相对的,是不少湿地精灵都露出了忿忿不平的表情——毕竟他们中有许多人是血尾帮的成员,这么一算来,就是他们在帮半岛精灵担责任了。

“但是,大家仍然还是要额外筹一笔钱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用意。

“安娜她,应该还是有个叔叔的,只是留在了村里没有出来而已。他是最适合抚养安娜的人选。”

尼雅说出了解决方案,“我们凑笔钱出来,请个人回村里送信,问一问她叔叔愿不愿意收养安娜,顺带着有谁想给家里人写信的,也能一并送过去。”

听说还可以顺便给乡下的家属送信,大部分湿地精灵都显得有些动心了。

“这……唔……”

“要是能给家里送信的话,我想问问奶奶怎么样了……”

这样就解决了一半的问题。尼雅将脑袋转向另一侧——她确实看不见,但那是半岛精灵们一直以来按惯例占据的槐树下的一角。

“送信的钱,是街区所有人平摊——虽然信使的目的地离特伊米纳岛南辕北辙,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一起慷慨解囊。”

白肤的精灵们互相对视了几眼,便有人开口用带着腔调的方言发问。

“这是帕纳齐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

尼雅平静地回复道,“当然,相应地,我会去劝说帕纳齐同意克拉克和马丁加入到帮派里来——他那种『血尾帮应当是同乡亲人互助会』的想法也该发生变化了。”

半岛精灵们喧哗了一会儿,显然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这是真的吗,尼雅小姐?”

“如果咱们的人也能加入帮派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会被欺负了!”

于是,持续了许久的争端就被三言两语地解决了。

原本还在针锋相对的两帮人就这样被安抚了下来,而且都没有对结果表达出什么不满。

目睹了全程的妮芙丝看向尼雅的目光带上了些难以置信:她处理起事务来如此干净利索,和娇小可爱的萝莉外表产生了十足的反差。

不可以貌取人——这是龙女今天收获的最大的感想。

********************

之后的几天里,想要寄信回乡的居民们会陆陆续续地去找尼雅——她是街区里唯一识字的人,因此书写信件的任务也就只有她能担当。

随后,从居民们那里筹集来的钱会用于招募一位勇敢可靠的信使,带着所有人的思念踏上回乡的旅途。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此刻,既然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居民们也就没有再聚集在槐树下的必要了,纷纷。

尼雅倒是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坐在槐树下小憩。

“这株槐树,是这附近最后的大树了——因为槐木不适合作为柱子,所以它没像其他的大树一样被砍伐掉。不过,快了,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哪个有钱人想拿它做件家具,那时候居民们就没有这处夏天乘凉的好地方了。”

明明是有些悲伤的话语,尼雅的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任何伤感之情。妮芙丝想了想,望着圣都中央那片巨大的绿色,作出了真心的评论。

“确实,这座城市虽然都是绿荫,实际上植被却相当稀少。是因为母树的原因吗?这样巨大的植株独自完成了吸收灰尘制造氧气的任务,所以居民们就缺少街道绿化的观念……”

“唔——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妮芙丝小姐。”

我倒觉得这样思维方式的自己死板而无趣……

有些自知之明的龙女心里默默吐槽,伸手抚摸起了老槐树干裂的树皮。

只是一株植物而已,不会交流,沉默无言,被砍伐利用也不会发表意见看法。

既然没有自我意识,所谓奉献的美德也与它无关,只是外人心理投射的强加。

要是它有意识会怎么想呢?

会因为朋友们都被杀死,自己却因为无法成材幸存下来而羞愧吗?

明明已经入冬,母树弗拉希纳斯早就的反常气氛却让圣都温暖如春,使得树木的节律都受到了影响。

尼雅伸手摘下头顶嫩绿的新叶,对着龙女发出的提议。

“其实,别看我虽然瞎了眼,还是有些独特的才艺的。你想要占卜吗,妮芙丝小姐?说不定能从星星那里得到些启发命运的预言呢。”

占卜——妮芙丝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这个。”

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会被拒绝,尼雅愣了片刻,才重新组织起了语言。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占卜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的。”

烤骨头、看星座、测十六型、尾鳞看相,或许其他人会相信这些预测的结果,但妮芙丝真的只是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

就算这个世界观存在超自然力量,但除非世界观的底层逻辑有变化,例如天幕是限制范围的景象投影,否则她实在没法相信广布寰宇的恒星会和某个渺小生命的轨迹存在联系。

无非都是在随机过程的基础上说些似是而非的车轱辘话,等着受众发挥想象自我代入罢了。

“真的不想试一试占卜吗,妮芙丝小姐?除了星象之外,也可以用些别的器具来昭示命运——”

“我…额……我有自己的占卜方法。”

龙女语焉不详地推辞着,“比如数值仿真软件啥的,也能揭示物体的运动轨迹。不用特地麻烦你来为我占卜了。”

虽然不知道数值仿真软件是什么东西,见到妮芙丝说得煞有介事,尼雅也只能知趣地放弃劝说了。

这时候,旁边响起了精灵青年有些紧张的声音。

“我,我对占卜有兴趣!能给我占卜一下吗?”

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一圈的二人组与卢娜又回到了槐树下。

气喘吁吁的科克大概是听见了两人的话题,红着脸凑了上来。

意识到他所请求的对象是自己,妮芙丝尴尬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我这个占卜方法不能给别人预测……啊哈哈哈……”

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的。

龙女维持着虚情假意的笑容,心里却恨不得赶快找个理由转身逃跑。

幸好当事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失落地垂下了头。

“啊…是这样啊……”

“不要紧的,我可以来为你占卜。”尼雅倒是接过了话茬,“你想要知道什么,科克?”

脸色愈发通红的精灵青年像是语塞了一般,支支吾吾地没敢说话。妮芙丝还在好奇他究竟在纠结什么,却被卢娜拉住了衣角。

“嘿嘿,小小姐,咱们就别留在这儿听男生的话题了。反正尼雅她要占卜起来也不是一会儿就能完事的,咱们两个先去逛一逛嘛。”

龙女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个人隐私确实不该被窥视……正好蹲坐着听了一个上午也累了,是该活动一下。刚刚,有居民说他们是在码头那里干活对吧,我有点想去看看。”

“码头啊……那可是在圣都的另一侧,要走好远才能过去——走走走!我正好在那里有熟人,只要别偷偷跑上货船去,想参观什么都好说!”

听到卢娜会带路,妮芙丝立刻就把其他事情扔到了脑后,和三人道了别就兴致高昂地拉着卢娜上路了。

她的脚步走得快,让卢娜不得不小跑着跟上,闲谈的声音远远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说起来,小小姐,你今天怎么化妆得这么漂亮……”

“那是『主人』弄得嘛……还是说码头吧,我倒听其他精灵说过母树旁边的父亲河的说法……贸易……吞吐量……”

科克的目光还追寻着两人消失在巷角的影子,而从头到尾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波里尼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感受到什么的尼雅也是淡淡地笑着,灵巧的双手不断剥开翠绿的新叶,像魔术一般将细嫩叶肉之下的叶脉轻轻地刮了出来。

卢娜有一点说错了:她的占卜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得到结果。

细密的叶脉被少女手心抚摸而过,化为了被阅读的文句与卜相。

低声嘟囔着的尼雅收敛起了笑容,第一次对科克露出了严肃认真的姿态。

“结…结果怎么样,尼雅小姐……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尼雅没有直接回答,这让科克与波里尼都紧张了起来。沉默持续了有片刻之后,她才叹了口气,说道。

“也许能吧。”

哪怕看不见,尼雅也察觉到了对面雀跃的情绪。

所谓的占卜,很多时候就是要将吉凶不定的结果包装成能被接受的解读,越是模糊才越能让占卜师本人获利。

但是,既然这一次科克是帮派里的自己人,才必须将该说的话都说全。

“我不知道你准备的卜辞是什么,科克,但我必须要将劝告说在前头——即使占卜结果肯定了你之所想,过程却未必能如你所愿,命运也未必能为你所接受啊。”

尼雅叹息了一声,没等一头雾水的科克回过神来,便扶着槐树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动步伐准备离去了。

同样摸不清头脑的波里尼赶快上前,搀扶起了盲眼的女孩。

“多谢你啦,波里尼。”

“没事,你是老大的女人,将来可是要做嫂子的。”

“嘿嘿…可别那么说,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姑娘啊。不过,下午我想要去市场上买点羊肉……”

“我带你去。”波里尼回头向着愣住的同伴高喊,“喂!科克,别发呆了,快跟上来!”

“——哦哦!”

头脑晕乎乎的精灵青年狠狠地甩了甩空空荡荡的脑袋,决心不再烦恼听不懂的东西,拔起脚步向着两人快步追赶而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直被捏在手里未能送出的“礼物”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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