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卓思楚这一剑刺来矫似飞龙飘若惊鸿灵动之极,速度快捷,角度刁钻,自下而上直指鹰刀眉间,剑尖颤动嗤嗤作响,乃剑气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实是最上乘的剑术。

鹰刀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剑一般,竟然站住身形,垂下手中的大夏龙雀刀,只是怔怔地望着卓思楚如梦似幻般的眼眸,就像突然间失去了魂魄一样,口中喃喃低声叫道:“思楚……思楚……

你……你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

刹那间,昔日往事涌上心头,鹰刀只觉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自从在幽兰小筑时对思楚一见倾情,两人共同濯足清溪,两人共同在老树上赏月直到天明,自己便再也没有一天能将她忘怀,即便是和楚灵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芊芊身死的那一夜之后,即便是她亲口告诉自己要嫁给荆流云,即便是她亲手在自己的右胸刺了一剑……

思楚思楚,海誓山盟言犹在耳,你怎么能薄情如斯,伤我一次又一次?

一股深深的疲倦席卷而来。

在这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苦苦挣扎之际,深爱着的女人却再度伤害自己,饶是鹰刀天生意志顽强,也不禁斗志全消,觉得人生殊无意趣乏味之极,倒不如索性死在思楚的剑下来得干净痛快。

一念及此,鹰刀脑中幻化出昔日和思楚在一起时欢快的情景,眼中俱是思楚天真无邪举世无双的绝世容颜,只当现在自己仍然和思楚一起徜徉在幽兰小筑的花前月下蜜蜜私语,哪里还有半分斗志?

他想到美处,居然面露微笑胸中柔情无限。

倏忽之间,卓思楚手中长剑便已临近他的眉心半寸许处,剑气森然,刺激得鹰刀眉间肌肤隐隐作痛。

鹰刀叹息一声,闭目坦然受死,心中却默默祈祷——芊芊,芊芊,我能和你重会于幽冥吗?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耳边却听到思楚闷哼一声,长剑骤然改向,剑锋险险地从自己的耳边滑过,连自己半根毫毛也没有伤到。

鹰刀大奇,睁眼去看时,一团白色的人影已跌跌撞撞扑向自己的怀中。

他左臂一紧,将人影抱住,只觉触手之处腰肢柔软异常,宛若无骨,一股淡淡幽香直冲鼻端,正是卓思楚。

卓思楚自跨入大堂以后,眼楮便从没有一刻离开过鹰刀,旁人是哭也罢笑也罢,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鹰刀对她的视而不见固然让她心痛无比,可鹰刀抱着那“蒙彩衣”哀痛欲绝的模样却更让她心酸难过。

后来,她眼见鹰刀渐渐不敌自己的母亲,便有心帮助鹰刀脱逃。

于是,她故意一剑刺向鹰刀,因为她知道鹰刀手中的奇形长刀锋利无比,武功又比自己高,只须轻轻一刀将自己的兵刃削断,便可手到擒来将自己拿住,那时便可以挟持自己充当人质了。

由于卓夫人就在身旁,她这一剑一点也不敢徇私,以免被卓夫人从中看出端倪。

谁知,自己一剑刺去,鹰刀不但没有举刀来削自己的长剑,反而完全放弃了抵抗闭目受死。

她这一剑去势甚快,仓猝之间已无法变招,别无他法之下只得强行逆转真气,手腕一抖,硬生生改变长剑刺出的角度。

将真气逆转运行乃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功夫,若非内力极深,强行为之必然深受其害,轻则经脉堵塞身受内伤,重则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而死。

是以,当她强行逆转真气改变剑势时,胸口蓦然间一阵剧痛,不由闷哼一声,如遭重锤撞击一般,喉头一甜已然吐出一口鲜血来,登时间,天旋地转,手足酸软毫无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便倒。

鹰刀左臂紧紧搂住卓思楚,右手长刀一划,将抢上前来的卓夫人拦住,低头望着她胸前白衣上斑斑血迹,眼中深情似海、殷殷关切的眼神,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她的苦心。

他一阵心痛,低声道:“思楚……你……你痛不痛?你……这是何苦?”

卓思楚强颜一笑,待要开口说话,却牵动体内伤势,胸口仿佛被万针攒刺一般剧痛难当,几欲痛得昏死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痛楚道:“我……我不痛,鹰哥哥……你抱着我,我……我好开心……上次,上次在小花溪的事,我……我没有……没有对不起你……”

“你不要说了,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为了你娘对不对?”鹰刀轻轻将她的身子移到身前,左手却搭在她的腰间要穴上,将体内天魔气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助其疗伤。

在鹰刀想来,卓夫人和花溪剑派订有盟约,以思楚和荆流云的婚约当作条件自然是想当然尔。

而在芊芊身死的那一夜,思楚阻止自己杀荆流云也必然是受人胁迫所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还是深爱着思楚,重要的是思楚不能有事。

天魔气神妙无方,对治疗内伤更是颇有疗效。

卓思楚只觉一股暖流涌入自己体内,徘徊在自己胸前,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方才如万针攒刺的痛楚也渐渐减弱。

她摇了摇头,急道:“不是的,我不仅仅是为了我娘才那样对你……那一晚,还有……还有许多人跟在你身后,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如果……如果你杀了荆流云,你……你就活不了了……我……我是为了你……”由于有鹰刀的天魔气给她疗伤,卓思楚不但痛楚大减,连说话也没有方才那般吃力了。

这一番话登时将鹰刀惊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回想起来,那一夜实在有许多的诡异奇怪之处让人起疑,但自己心痛芊芊之死,平日里根本不敢仔细去想,只怕触踫到心中最痛的那块伤疤。

现在听了卓思楚的说话,那一夜不合理的地方不由一一隐现启人疑窦。

其一,思楚的出现太过巧合。

其二,荆流云如何得知思楚会跟在身后?

其三,蒙彩衣和荆流云为何非要将杀荆悲情的罪名嫁祸到自己的头上,随随便便地找个替死鬼岂非更干净爽快毫无后患?

是巧合?

还是蓄意?

若是巧合自然无话可说,但若是蓄意为之,那就很值得推敲了。

其四,若是果如思楚所说,那一夜跟在自己身后的还有许多人,那他们为何不一刀将已重伤的自己杀了?

难道是故意放自己一条生路?

他们为何要故意放自己走?

再度联想竹林夜战荆流云属下流云三十六骑“无极剑阵”那一夜,荆流云是不是当真那么笨,居然因为胆小而不敢杀已耗尽真力的自己?

享誉江南的“花云双剑” 难道真的是胆小之徒?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罢?

莫非是在演戏?

故意给自己造成无处藏身的恐怖气氛,逼迫自己非要和蒙彩衣结盟,远赴川西天魔宫?

鹰刀头脑高速地运转起来,将所有的疑问、线索都整理出来,再通过蒙彩衣这一条线将这些疑问、线索串接起来,渐渐地,一个巨大无比的阴谋慢慢在眼前浮现。

蒙彩衣在天魔宫山下的小店中袭击自己,并告知出身于花溪剑派,引起自己的好奇心。

然后,通过她师妹——整天戴着金色面具装酷的美少女刺客——对自己的追杀,逼使自己前往小花溪。

接着,在小花溪将杀害“荆悲情”的罪名栽到自己的头上。

本来,到这里为止,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却不料李龙阳为了救自己脱险居然出手挟持荆氏兄弟,这一来就打乱了计划的进行,其实,就算李龙阳不出手,花溪剑派也会很巧妙地将自己放走。

为了保证荆流云的安全,只有偷偷派遣高手跟随在自己身后好伺机救人,而思楚却因为和自己的特殊关系,自然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至于荆流云如何得知思楚也跟在身后,极有可能有人用暗号手势等外人无法得知的途径告知荆流云。

再接着便是荆流云突起伤人,芊芊为救自己而死。

思楚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得不出手伤害自己,阻止自己杀荆流云。

因为若是荆流云一死,花溪剑派众高手必然不会放过自己,即便是打乱整个计划也要置自己于死地。

而思楚也因为他们窥觑在旁,无法对自己明言。

花溪剑派的势力遍及江南各地,自己被若儿所救之事必然无法瞒过他们。

蒙彩衣找到自己之后,努力游说自己和天魔宫候赢合作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自己骗到川西。

后见自己不为所动,便通知荆流云来对付自己,给自己造成江南已无处容身的印象。

荆流云果然不辱使命,居然用牵机剧毒伤了若儿,逼得自己非上天魔宫找解药不可。

于是,自己便只有乖乖地到忧雪山庄去和蒙彩衣、候赢订立盟约,踏上了西去巴蜀远赴天魔宫的道路。

至此而止,尽管整个计划出了许多纰漏,可最终的结局还是如他们所愿——以背负着杀人罪名的自己为旗号,名正言顺地进军天魔宫。

之所以选中自己当替罪羔羊只有一个原因,自己是灵儿的情人,紫衫逍遥王楚天舒的乘龙快婿。

楚天舒必然由于自己的关系无法出面阻止此事。

没有楚天舒在一旁束手缚脚,剿灭天魔宫一事对于筹划已久的花溪剑派来说易如反掌。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楚天舒与自己的智慧。

自己折返江南一招,登时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破,所有的计划几乎功亏一篑。

一招不成之下,他们另施狡计。

利用自己和候赢对蒙彩衣的信任提出所谓“全歼花溪剑派”的计划,将天魔宫的精锐自川西引到洞庭,意图通过天时地利的绝对优势一举击溃天魔宫精锐。

虽然不能全歼天魔宫,但天魔宫的精锐之师尽没,天魔宫便成了疥癣之痒,对花溪剑派统一江南之势已毫无阻碍无关痛痒了。

在整个阴谋之中,荆悲情生死之谜并不十分重要。

生也罢,死也罢,只要今夜洞庭湖一战天魔宫大败,花溪剑派和蒙彩衣属下九帮十三派及幽兰小筑的势力都已掌控了整个江南,无人再能攫其锋芒。

而从目前看来,只怕他们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恨只恨自己如此愚蠢,居然成了他们的一个帮凶……

将整件阴谋推想明白之后,鹰刀既悔且恨,几乎无地自容。

尽管他也知道被人如此利用并不能全怪他,可只要一想起楚天舒对他殷殷期待的眼神,他就羞愧难当。

正在这时,耳中听到卓夫人一声娇喝道:“鹰刀!你莫要再做困兽之斗了,只要你放了思楚,归顺于我‘血剑盟’,当可饶你不死!”说着,她又焦急地向卓思楚叫道:“思楚……思楚……你没事罢?娘这就来救你了……”

原来卓夫人方才见卓思楚一剑向鹰刀刺去,不但角度刁钻,去势极快,而剑中所藏的剑气更是强盛之极,实在是极高明的一剑。

而那时鹰刀在卓夫人的掌逼之下败势已成,思楚那一剑只怕鹰刀再难躲过。

岂料鹰刀好似另有魔功,在那种劣势之时反而突露微笑,说不出的诡异,卓夫人心觉不妙待要抢前时,变化已生,思楚居然莫名其妙的负伤跌入鹰刀怀中。

究竟是母女情深,卓夫人见女儿在鹰刀的怀中扣为人质,哪敢妄动?

只得出言恐吓鹰刀,希望鹰刀能将卓思楚放了,可她又哪里想得到卓思楚是自愿为质以助鹰刀脱逃?

“血剑盟”?

鹰刀心中一动。

以卓夫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也要听命与“血剑盟”盟主号令行事,这“血剑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鹰刀毫不理会卓夫人的话语,低声对怀中的卓思楚道:“思楚,你不要说话,所有的事我都已明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一直误解了你。你现在伤势颇重,我无法照顾于你,我先将你交给你母亲……”说着,他转头扬声对卓夫人道:“卓夫人,我这就将思楚交给你,盼你能好好照顾她……”

他话未说完,卓思楚已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道:“鹰……哥哥,你只有将我挟持作人质方能……方能逃走,你……你……”

鹰刀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爱怜地伸手将她额上散落的一缕发丝重新理好,并不说话。

卓思楚伤势过重,若是自己和她一同逃走,必然会耽误了她疗伤的时机,只怕会使她有性命危险。

此番能明白到思楚对他的真正心意,对他来说已是心满意足,又怎么会让她跟着一起冒险?

卓夫人听了不由喜出望外,连声道:“好好好,只要你放了思楚,什么都好商量……”说着手一挥,座下两名侍女便快步奔到鹰刀身前,去扶住气虚力竭的卓思楚退回卓夫人身旁。

卓思楚仰头望向鹰刀,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决绝,看到了一种无畏,看到了一种不屈,立时知道鹰刀已立下死志,决心顽抗到底永不退缩。

蓦然间,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心中道:“鹰哥哥,你若是死了,思楚绝不独活,即便是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我也要陪在你身旁……”

卓夫人伸手一搭卓思楚的脉门便知她受伤甚重,她快捷地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给卓思楚服下,并运功发掌在卓思楚背上轻轻摩挲,以助药力挥发。

过了一会,卓思楚脸上渐现红晕,卓夫人方放下心事,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以后只需好生调养,内伤便会无碍了。

她转过头,笑吟吟地说道:“鹰刀,既然你放了思楚,归顺了我‘血剑盟’,过往种种是非,我们便不再追究……”

鹰刀长啸一声,打断卓夫人的说话,笑道:“卓夫人,只怕你有些误会了,我鹰刀可没有归顺你们的打算!”

尽管卓思楚早已了解鹰刀的心意,可亲耳听见鹰刀如此斩钉截铁地表白心迹,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绝望。

她擡眼望去,却恰好与鹰刀望过来柔情似水的眼神相遇,两道目光立时纠缠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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