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智若愚

正月初三,彭宅。

蔡安早早起床,叫起几个心腹小厮,趁着天色未明,将前院收拾干净。

几个小厮打着哈欠,无精打采扫着院子,有个年轻的看蔡安走远,便问旁边年长那个说道:“六哥!六哥!康安那小子怎么样了?”

年长小厮看了眼远处管家蔡安,低声说道:“跟夫人那个丫鬟一起关进了柴房,昨夜有人进去送饭,说是两人这几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年轻小厮叹了口气,随即说道:“这小子也是色迷心窍,怎么就跟夫人房里的丫鬟搭上了?”

“换了你你不干?那丫头又俊又浪,便是哥哥我也要动心!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有这般艳遇,便是死也值得了!”

“我可听说了,夫人要报官,真要坐实了那些罪名,怕是要流放三千里呢!”

“那就更得死了!真流放出去,左右也是个死,还不如死在家乡呢!”

几个小厮窃窃私语,忽然内院角门吱呀轻响,闪出一个绿衫女子来,她身形婀娜,步履轻快,扭着纤细腰肢踱步到蔡安身边低语几句,不知说些什么。

蔡安频频点头,随即招呼几个小厮喊道:“你们几个一起过来!”

府中下人众多,这几个却是蔡安的心腹,不然也不会大早上的就被他叫起来干活,此时蔡安一声令下,自然赶紧过来,与翠竹见了礼,听蔡安吩咐。

蔡安领着众人一起来到柴房,走到近处,却听见里面响起男女欢好淫靡之声,他转头与翠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翠竹年过二十,早已不是懵懂少女,脸上虽微微晕红,更增一抹艳色,却是大方说道:“这二人也是苦命鸳鸯,且由着他们吧!”

众人退出很远,等在墙角廊檐之下,翠竹远远站着,看着院中枯败花草,时间不大,才冲蔡安点了点头。

蔡安心领神会,领着几个小厮冲进柴房,将小厮康安与婢女司琴一起绑了,就要送去官府。

柴房中一片污秽,男女便溺堆在角落,旁边放着吃剩的饭菜,两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已经全无人形。

司琴早已没了曾经那般明媚模样,整个人面色煞白,眼睛哭得红肿,衣衫散落,露出胸前污秽乳肉。

一个小厮趁着众人不注意,将手伸进少女衣间摸了一把,这才继续拉扯司琴,用绳索将她绑住,也不管她娇嫩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推搡着向外走去。

司琴干嚎起来,眼中却再也没有泪水,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扣着门框,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两三个小厮竟都拉她不动。

蔡安见状,抬起一脚踹在婢女手指上,那司琴吃痛不过,终于松开了手,随即便跌倒在地,被几个小厮拉着绳索拽起,推搡着朝府门外走去。

康安跪坐在地,身上也是污秽一片,凌乱衣衫间隐约露出半截下体,竟也蔚为大观,他毫不反抗,由着一个小厮反绑了双手,这才踉跄起身,跟在人群后面,朝大门走去。

翠竹掩着鼻子随在众人身后,看着蔡安将几人推出去大门上了马车,这才回身进府。

她推门进了内院,到了洛潭烟房里,对着主母与应白雪禀报说道:“回禀夫人,蔡管家已经将人送走了。”

洛潭烟转头看着应白雪,笑着说道:“雪儿觉得我处置的可还妥当?”

应白雪摇头苦笑,“姐姐宅心仁厚,奴心中自愧不如。”

洛潭烟摇了摇头,撇撇嘴笑着说道:“你一定觉得我妇人之仁,心里不知道该多瞧不起我呢!”

应白雪掩嘴娇笑,“奴可不敢!便是心里偷偷想想,姐姐这般问我,又如何敢认?”

她说得有趣,洛潭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叹气说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家之道何尝不是如此?”

“若是送官,这家丑怕就必然要外扬;若是直接打死,那毕竟是两条人命……”洛潭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说道:“如今府里姐妹们都怀着身孕,总要为孩子们积德行善,他二人既然如此深情厚意,又不是三贞九烈之辈,再难为他们也就大可不必,便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就当为孩子们积德了!”

应白雪笑着点头,“奴理会得,不然也不会让蔡安给她们十两银子安家。”

“啊?”洛潭烟一愣,随即笑道:“雪儿姐姐什么时候也这般宅心仁厚了?我还怕你一会儿偷偷尾随出去,将他二人结果了性命呢!”

“奴又不是山上强盗,怎么能那般歹毒?”应白雪娇嗔白了主母一眼,随即叹气说道:“奴与从前也不同了,想到腹中怀着相公的孩儿,总要有些恻隐之心……”

她娇笑说道:“再者说了,她又不是奴房里的丫鬟,偷的也不是奴的珠宝首饰,若是翠竹如此,奴早就一剑将她刺死了,哪里会有这许多周折?”

翠竹一旁干笑起来,洛潭烟摇头笑道:“忒也胡言乱语,翠竹最早与相公成就良缘,哪里做得出这些龌龊之事?”

翠竹连忙说道:“奴婢心里只有老爷,哪里看得上那些半大小子!”

她说的郑重,洛潭烟与应白雪相视一笑,不以为意说道:“府里这些丫鬟,得过相公恩泽的,哪个不是死心塌地誓死追随?咱们都是女子,彼此心照不宣,便是平常轻易轮不上的,旬余来上一次,只怕半年都回味无穷,哪里还有外心?”

应白雪听她说得直白,便也笑着说道:“相公勇武雄伟,不是姐妹们都怀着身孕,哪天夜里不是七八个房里乱窜?哪个姐妹不是三两天就乐上一回?要奴说,司琴那丫头就是糊涂,不过是这些日子相公外出为官,这才将姐妹们空了下来,哪怕再多等等,这几日过年,岂不就成了好事?”

洛潭烟点头道:“谁说不是?前日夜里,相公便将司画也收用了,我房里这三个丫鬟,如今可都被相公用过了……”

她叹了口气,苦笑摇了摇头说道:“前后一算,不过也就数日光景,如今却已天差地别,实在是……”

应白雪笑道:“姐姐莫要再多想了,那孩子命数如此,倒是不必强求,只说如今,姐姐房里三个丫鬟,还是该再补一个才是。”

“这事儿凭你做主吧!按我说,三个丫鬟也就够了,倒是不必非要四个的。”

应白雪摇头笑道:“非是奴否了姐姐,素来大户人家的主母,哪里有少于四个丫鬟的?你看岳家舅奶奶,前呼后拥,贴身丫鬟除了采蘩还有五个,仆妇更是七八个,咱们便是比她稍逊些,也不能太过寒碜才是!”

“再者相公常在姐姐房里,饮食起居与姐姐都是一起的,丫鬟自然便要多些,以奴的意思,四个通房丫鬟之外,还要再安排几个健妇伺候做些重活才好,”应白雪理了理鬓角秀发,继续说道:“只是如今府里房舍不够,等今年开春以后破土动工,多建几所院子,到时姐姐独居一院,再为相公填个书房……”

“打住打住!”洛潭烟皱眉摆手,“这些操心事体你自去打算,莫要跟我细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不适合操心这些俗事,家中诸事,你便去与我娘商议,若是还不行,便叫上婆母和池莲姨母,总之莫要烦我才是!”

应白雪无奈说道:“水儿倒是持家有道的,婆母与池莲那都是撒手掌柜,与她们商议,还不如奴自己处理呢!”

“这一大家子,看着姐妹众多,实际一个堪用的都没有,”应白雪掰着手指头说道:“婆母与池莲姨母不说了,又是长辈,又不操心家事,以奴暗里观察,她们也不擅长此事;云儿醉心胭脂水粉,凝香沉溺读书,生莲喜好舞文弄墨,泉灵冰澜两个不通俗务,倾城姐姐倒是堪用的,奈何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整日里也不见个人,到头来,只剩奴与水儿两个操心家事……”

洛潭烟掩嘴笑道:“姐姐就差说我不务正业了呢!”

应白雪扭头不去看她,佯装生气说道:“难道不是么?你才是当家主母,整日里躲在书房里面不出门来,家里事也不过问,哪有这样的?”

洛潭烟无辜说道:“我也不是没管过,不是到头来发现我管不如你管,这才放权于你的嘛!”

看应白雪仍旧愤愤不平,洛潭烟嫣然笑道:“好姐姐,你就多辛苦些,你当家比我当家好多了,左右芙蓉儿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处置家事,便不会如此辛苦了!相公带回来那些金锭,可着姐姐先做一副头面,便是我那份,也都给姐姐,如何?”

应白雪失笑一声,看着洛潭烟斜眼说道:“一副金头面就想收买奴么?”

洛潭烟一愣,“不然呢?”

“总要两副才成!”

“哈哈哈!”

两女笑作一团,惊飞窗外数只麻雀。

彭府之外,长街尽头,蔡安拎着一个包裹扔进马车,对车上男女说道:“大夫人有好生之德,你二人也算死里逃生,今后寻个僻静地方过日子,这云州却是莫要再回来了!”

他抽出一把匕首,在两人瑟缩眼神中挑开绑着的麻绳,这才说道:“大夫人如此处置,只为以儆效尤,你二人却不可心存怨恚,这事要是应夫人处置,只怕你们早就没了命了。”

“这里是夫人给的六两银子,马车会送你们出城,之后你们便生死由天,与彭家再无纠葛!”

蔡安后退一步,对那车夫点了点头,等马车远去,这才转身朝彭宅走去。

回到府里,蔡安到主母房里回禀完毕,又到应白雪房里禀明处置经过,这才回到外院,经过厅堂的时候,听见西边书房里传来阵阵笑语,他叫来旁边小厮问道:“老爷此刻在书房呢?”

小厮小声答道:“早晨用过早饭就来了,十夫人也在里面。”

蔡安点点头,吩咐说道:“在这边小心伺候,未得召唤不必过去。”

小厮连忙点头答应。

书房之内,彭怜将从高家所得书信摆在地上,与陆生莲一同参研其中隐秘。

“这些书信看着似乎平常,只是言辞属实怪异……”陆生莲坐在地上一张蒲团上,翻看着不同信笺,眉头微微皱起,小声说道:“只看字迹,当是同一人所写,只是落款却各不相同……”

她精通书画,与笔墨一道造诣颇深,正因如此,彭怜才将她请来,与自己一道参研其中奥秘。

从高家所得书信十四封,皆是不同官员写与高家太爷的,落款名字不同,年份也各不相同,以彭怜所见字迹毫不相同,陆生莲却说系同一人所写,见彭怜皱眉不语,陆生莲这才笑道:“比对字迹,不能只看笔画顺序,要看整篇布局,也要看字中纹理……”

“此人书画技艺卓绝,所用笔体各不相同,寻常人自然难以发现不同,只是他笔中沉郁之意过于浓厚,每每无心流出,便于起承转合之间锋芒毕露,”陆生莲拈起一张信笺,指着其中一个“斜”字说道:“只这一笔垂锋,便有开天辟地之意,寻常人难有如此笔力,却与这张信笺上的『中』字差相仿佛……”

“字迹可以模仿,笔意却殊难作伪,此人偏偏笔力雄浑无法遮掩,显然也还未到收发由心的境界,如此费尽心机遮遮掩掩,自然便落了下乘。”

陆生莲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彭怜不住点头,情不自禁将她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心中更是疼爱至极,“表嫂这般洞察秋毫,实在让人佩服!”

“叔叔……”陆生莲嘤咛一声,反手抱紧了彭怜腰肢,娇声笑道:“奴只是擅长笔墨丹青,要看信中是否暗藏玄机,还要请潭烟与凝香她们才成。”

“凝香回家省亲,潭烟要一会儿才来,咱们先参详一二再说……”

“叔叔这般轻薄,哪里还能参详……”陆生莲娇喘吁吁,面上欲拒还迎,手上却抱紧了丈夫,显然口是心非,很是乐在其中。

彭怜也不戳破,拾起一张信笺说道:“看这意思,这信大概便是用秘语写成,只是不知解密之法,也是徒呼奈何。”

陆生莲问道:“相公翻看高家密室的时候,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古怪书籍么?”

彭怜闻言一愣,随即想起来,那高家密室里果然有许多古卷,只是哪一本才是解密的书籍却是无从考证……

他皱眉深思,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当日一桩怪事。

“那书架上皆是古书,唯独案头,却摆了一本今人所着《内经辑要》,如今想来,这本书大概便是解密之书了!”彭怜豁然开朗,与陆生莲说道:“快看看书房之内,有没有这本《内经辑要》!”

陆生莲摇头笑道:“相公这书房都不如何使用,哪里会有这类藏书?潭烟姐姐房里倒是有不少书籍,不如差人过去问问……”

“要找我问什么呀!”清脆话语声传来,洛潭烟随即进门,笑着对二人道:“你们叔嫂二人在这里偷奸也就罢了,非要将我折腾来算怎么回事?”

陆生莲连忙起身行礼,彭怜伸手招过爱妻,将她抱在怀里笑道:“我与表嫂验看这些信笺,发现笔迹虽不甚相同,却是同一人所写,又猜测可能当日密室里那本《内经辑要》大概便是破解之书,想要问问你房里书架上是否有这本书。”

洛潭烟摇头笑道:“妾身对医学书籍涉猎不多,架上大概是没有这本书的,相公想要,不如差人去书肆买来,左右离得不远,一会儿便能往返。”

见彭怜点头,洛潭烟挥手招来丫鬟司画,吩咐说道:“去与蔡管家说,打发人到书肆买了这本《内经辑要》回来。”

司画赶忙答应,一溜小跑出了书房,在门房找到蔡安,传了夫人吩咐。

蔡安自然不敢怠慢,叫来四个小厮,分别吩咐他们赶赴城中四处较大的书肆采买这本《内经辑要》。

时间不大,一个小厮最先回来,却是两手空空,原来他去的那家书肆年节关门未曾开业。

第二个小厮回来,却拿了好几本医书,琳琅满目,唯独没有那本《内经辑要》。

“店伙说了,那本书年代久了,铺子里没有现成的,若是不急,倒是可以慢慢刊印。”

不多时第三个小厮回来,总算拿了本《内经辑要》回来,书籍半新不旧,显然不知道在架上蒙尘多久。

蔡安丢了他几枚大钱算是打赏,连忙捧着书快步来到书房。

推门进去,也不敢抬头,将书本交给丫鬟司棋,赶忙躬身退了出来。

他对应白雪是敬畏,对洛潭烟却是尊敬,此次处置司琴与康安,既有雷霆手段,又有菩萨心肠,这份思虑周全,实在让人心中佩服。

蔡安迈步要走,却听身后房门轻响,原来司棋几个丫鬟也随后出来了,他皱眉问道:“你们都出来了,谁在屋里伺候?”

司书莞尔笑道:“老爷夫人们要说些隐秘之事,奴婢们听不得,自然就出来了,至于伺候么……”

她脸色微微泛红,再也不肯说话,倒是陆生莲贴身丫鬟墨画嘴快说道:“两位夫人伺候老爷呢,哪里还需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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