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微芒下(李冰璇番外)

幕间九

锁情的道链竟然断了一根。

琴镜湖躺在床上心绪难言,她自云锦山盗取道门至宝篡天仪后一路向陇西奔行,又与西羌的部族首领们斗智斗勇,本以为九境清微玄天真言之玄妙,游历尘世再无消解忘情之法,不曾想却在这里断了一根。

她将手放在面额上,嘴角弯弯,那是她熟练掌握的假笑,但是当感受到细腻的肌肤在掌心流动,一副美人浅笑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浮现。

琴镜湖的心跳加快了些,她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情绪,就像是很小很小,那时还不是掌门的师尊亲自跑一趟下山的路,只为给她买一根糖人宠她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的师尊,早就与当初判若两人了。琴镜湖没有意外的发现自己对于这本该伤感的事毫无情绪。

毕竟只是断了一根道链,她还能奢求多少呢,琴镜湖转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熟睡的少女,她要留在这个名叫李冰璇的少女身边。

既是为了报恩,也是在希冀解开更多锁情的道链,琴镜湖还记得师尊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无情的样子。

长老们说,只有在心底彻底的太上忘情,才能在感性和理性中做出正确的取舍,保证道门的长久不衰,可当人没有了情绪,那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这也是琴镜湖不愿留在道门中的一个理由,哪怕她已经几乎是公认的下一代道门领袖。

年轻的姑娘趁自己还有反抗无情无心的念头,从道门逃了出来。从此道门再也没有名为琴镜湖的大师姐,江湖上倒是多了一个半个无情人。

……

天渐渐亮了,琴镜湖感知到严婆婆慢慢起身,穿上衣服,拎着空空的食盒走了出去,她开门的声音似乎停顿了几秒,琴镜湖知道老人是在看向自己,纵使少女信赖她,但老人看起来依旧抱有担忧。

听老人昨晚的劝说,那个叫李冰璇的少女似乎年幼时差点被一些坏人害了性命?

琴镜湖等到老人关上门后慢慢睁开双眼,她也不是没有陪师傅下山历练过,见过不少死里逃生的人性情大变,甚至疑神疑鬼的例子。

云锦山下绵河的下游佑村曾经遭过绿林强盗的洗劫,在外游历时听到风声的师傅便带着她前去行侠仗义,赶到的时候恰好从刀口救下了一户姓王的村民性命。

但是两年后,当师傅带着新收的小师妹云游归来再次路过时却发现,当年那户王姓村民早就家破人亡了,从旁人的口中才知道,强盗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场景经常在这个老实懦弱的庄稼汉梦里出现,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后来的娘子本来听到他晚上在床上睡着时胡言乱语,想下床给他倒杯水的,没想到因为隔着帷幕看不真切,却被惊醒的他当成了梦里的强盗,抓起床头上他娘子为他裁剪衣服的剪刀就狠狠插进了女人的胸口。

等旁人因为那声惨叫踹开他家的门时,只看到了一个满眼不敢置信的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而那个庄稼汉径直跪倒在她身边。

自那以后,这个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就疯了,他再也没出现过在这个村子里。

若是小时候便挣脱过死神的怀抱,那这个李冰璇该是有多么的可怜,她在永平侯府里的地位又是多么的底下,可她竟然还能通过三言两语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

琴镜湖心中涌起一阵痛楚,将她眼角的湿润彻底蒸干,让她清晰而冰冷的明白,共情的能力,现在的她还不配拥有。

又过了半个时辰,琴镜湖听见少女梦呓般的嘟哝了几下,纤细的藕臂从被窝里探了出来,粉嫩的玉指交错在一起像是一朵晶莹的雪莲。

“呵啊~呵~”

少女打了个哈欠,慢慢从床上下来,琴镜湖听到她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又闭上了双眼。

小小的,柔软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装睡的姑娘忍不住颤了颤,自小到大,只有师尊和小师妹对她这么亲密过,可事已至此,她便直接睁开双眼,才发现面前银白色长发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但小脸紧绷。

“你感觉怎么样了?我怕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没有及时的治疗,别发烧了才好。”

“比昨天好多了,谢谢你。”琴镜湖笑了笑。

李冰璇努力崩起的神色霎时间解冻,她看了几眼这个姐姐与昨日有少许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的笑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先躺好,我去煮点米粥。”

“我听你的。”琴镜湖眨眨眼睛,少女比她的小师妹话能少不少,可要是她的小师妹在这里,可不会像她这般会照顾人。

李冰璇在厨房熬粥的时间很长,等端上来时,琴镜湖才发现粥熬的十分的软烂,油脂在粥的表面结了层透明的膜,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她被少女搀扶着在桌边坐下,其实琴镜湖现在的情况除了动用武力,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但因为被人照顾的感觉十分的好,受伤的姑娘自然选择享受。

“琴……琴姑娘,你尝尝吧,我熬的久了点,以前听婆婆说,粥熬的越久越香。”

“嗯。”琴镜湖点点头,小口咽下吹凉的一勺米粥,回甘的滋味立刻在舌尖绽放,“粥熬的很好喝,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呀,冰璇,真是感谢你这么细心的照顾我了。”

少女三两下咽下自己碗里的粥,擦了擦嘴,清冷的脸上飞上两片红霞,这好像是这么多年除婆婆外的第一个人在夸奖她。

“你……你先吃着……我……我去给你拿药。”少女笨拙的从桌边站起身,拿起了墙上挂着的一个黑色斗篷套在身上。

李冰璇转身走出门,琴镜湖随之立刻悄悄放下了勺子,她想到老人昨晚说的那些差点要了李冰璇命的坏孩子们,如果少女的处境如此艰难,她又如何替自己要来处理这么严重伤口的药呢。

算是好奇这个盛名在外的永平侯府,也有担心少女的遭遇,琴镜湖拿起另一件挂在墙上的暗色披风,悄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李冰璇走到了小林子的出口处,她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将斗篷套在了身上,小步快速的朝外面走去。

琴镜湖用黑色披风将自己包裹起来,虽然胸口明显紧了不少,但还能凑合。

她往前走着,才发现永平侯府里的楼阁气势十分宏伟,比之其他达官贵人的府邸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冰璇所住的小屋相比之下就像是乡里的郊外。

琴镜湖记忆中跟着师傅去过几次这样的大宅子,里面同样有很多穿着锦衣的,富态的人,师傅称他们为施主,而那些现在看来是官员的人叫师傅仙师。

只不过那些官员的府邸还没有能比永平侯更大更气势磅礴,兴许是北方寒冷的原因吧,永平侯府多假山,屏障,没有南方林园一览无余的空旷,可这正好给了琴镜湖隐藏身形的条件,这里是侯府后院女眷居住的地方,因此也没有高手来看守,但让那些妇人发现自己也绝对是一件麻烦事。

杨柳边上的阴影里,琴镜湖的目光倏地望向了侯府远远的门口,依她的功力听觉,那里似乎产生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她很快便收回了注意力,因为这与她目前的所作所为毫无关联,眼下李冰璇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上,琴镜湖明显的发现,少女也如她一样在有意躲避着侯府中人,有时甚至躲在小巷里等外面没人了才匆匆走过。

可不仅如此,少女好像还不认识府中的药房所在地,兜兜转转了好久,琴镜湖默默数了数,少女至少绕了存储后厨食材的小房子三圈,五次回到名为西陵的小园子,可即便这样,折腾了好久,终究还是让她找到了府里的药房。

那是个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隔着两间屋子隐在阴影之下的琴镜湖都能闻得见里面浓郁的药香味。

李冰璇紧了紧斗篷,迈步走了进去,琴镜湖也移到药房的后门,那里开了一扇窗,能听见里面清脆的捣药声。

“哒哒哒……”

“你好,我要些治刀……哦不,就是一道挺长的锐器划伤的伤口,有没有那种止血化瘀,不留疤的,嗯……还有止疼的药粉。”

琴镜湖倚在后墙上,听到最后,她按着胸口,嘴角微微翘起,这大概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吧。

她能听出少女的迟疑和陌生,似乎从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跟药房里的人打过交道。

“你谁啊,府里还带着个斗篷,怎么,哪家公子小姐的奴婢,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一个年轻的,带着嗤笑的男声在原来捣药的地方响起。

“我问你有没有药粉。”

少女沉默了会儿,又问一句。

“切,止血化瘀祛疤的药粉,我这药房里要多少有多少,你当永平侯府是何许人家?别说这些了,就算进一步让皮肤白皙如初生婴儿般的药粉,我这里配得出来的样式也不知凡几!”

“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呢?一个为自己求药的,连面貌都不敢露的下人,肯定是被哪个主子打的鼻青脸肿,甚至划伤了,然后偷偷过来想讨点药治伤。”

年轻人的目光在李冰璇窈窕的身段上扫视了几遍,目光却又渐渐火热起来,他从案几上起身,走到少女跟前。

“刚刚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啊,你这奴婢的身材看起来不错啊,声音还这么好听,莫不是想勾引老爷们才被夫人们打伤的。”

李冰璇斗篷下的身子感到一阵恶寒,她退后了好几步。

“自己脱下斗篷,让我看看你这身材怎么样。”年轻人绕着少女转了一圈,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小手和小腿上停驻了许久,咕嘟的咽了一口唾沫,“也许我能给你一个机会也说不定呢。”

“无耻!”少女气的全身发抖,她攥紧了拳头,“你那么欺软怕硬,在那些…………那些公子小姐面前谄媚,在其他人面前就趾高气扬,就不怕…………就不怕我是那个人的女儿那般的人物来治你的罪!”

倚在后门上的琴镜湖握紧了拳头,若是李冰璇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也管不了背上的伤和陌生人暴露在侯府的后果了,拼了命也要救出少女。

“哈哈哈哈!那个人,哪个人?侯爷是吧,就你?别装模作样了,几位李家的小姐我又不是没见过,个个都是天仙子一般的人物,哪会像你一样藏头露尾?”

“你!”少女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头脑的阵阵晕眩,她还是有求于对方的,体内的病根让她不能情绪过激,“算了,我可以拿钱买,怎么样?你开个价。”

“钱?呵,你当唐某还差你那点小钱?我在这药房当值,管家可是我亲叔叔,谁稀罕你那点破钱,我就要点不一样的~”

年轻人不屑的说完,玩味的看着李冰璇,他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面前的美婢。

“呦,怎么,你还不服气?”男人的手伸过去就想掀开少女的斗篷。

可事情变化的很快。

年轻人话音刚落不久,药房里有急冲冲的跑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他见着年轻人,不管不顾冲上去就是一脚。

“不好好磨药在这愣着干嘛!你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老头跳着脚骂了几句,又呵斥道,“哎呀哎呀算了算了,刚刚有人通知我,大公子的未婚妻刚刚已经到我们府邸了,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出去迎接。”

屋外的琴镜湖想起了之前察觉到的喧嚣。

“不是明天才能到吗?”年轻人捂着小腿不解的呻吟。

“谁知道呢,也许那江南的马车脚程快了呢,你给老子快点,府里已经派人给大公子传信了,大公子正好也该从军营历练回来了。”

“还有你,你是谁家的下人啊,赶紧回去!”老人咋呼呼的看向了斗篷下的少女。

李冰璇回味了一会儿老人的话,缓缓的,将自己的斗篷摘下。

柔顺的银白发丝像瀑布一样散落开来,欺霜赛雪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在场所有人都从那高雅的面庞上感受到了一股清冷孤寂的味道,让人心底惆怅而生出莫名的情感。

少女的双眼闭了一会才睁开,秋水般的眸子中荡漾开去朦胧江南般的一丝愁绪,显露出底下牢不可摧的坚冰。

“少…………少夫人?”

绝美的脸庞镌刻了江南的烟雨诗意,那是种完全不同于陇西的美,老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冰璇,结结巴巴的道出了心声。

“我不是她。”

“对…………对对,少夫人怎么可能会穿一身斗篷呢…………”老头喃喃自语着,他心底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只是他觉得纵使是见到听府里人吹捧的美的上天的真少夫人,也不可能有此刻眼前的人儿漂亮了。

“我是她的…………护卫。”李冰璇迟疑了一会儿,压下心底的屈辱感,“她加快了路上的速度,为了保护她,我受了点伤,所以来要点治武器划伤的药。”

“哦哦…………是这样,唐谦!没听到吗!赶紧给人家拿药!要顶好的!”老头扭头呵斥了句年轻人,眼睛仍牢牢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满是激动,如果她不是少夫人的话,说不定他还有点机会,虽然他已经老了,但他的心依旧年轻。

“啊…………啊?!好的!”年轻人擦了擦流到嘴角的口水,一步三回头的跑到柜台下方抓药去了,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少女掀开斗篷那一刻的画面,那些他口中的天仙子般的李家小姐,在此刻眼前的少女面前竟如燕雀般可笑。

“嘿嘿,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啊?老朽丁啊不,在下丁一,还会些医术,由擅外科,听姑娘说受了伤,如若不嫌弃,不妨让在下给你看看。”

老头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小胡子,像是找到梦中情人的小伙子一样滑稽搞笑。

“不用了,谢谢。”李冰璇不自然的后退了几步。

“姑娘还怪有礼貌的呢,不妨事的,在下的医术高超,要不然怎么会被请进这永平候府呢,嘿嘿,要不…………”

“姑娘!姑娘!”年轻人从药柜后走出来,一看到师傅和那美貌少女攀谈着,心中一紧,热血冲上脑门,被美色弄昏头脑的他赶紧大声呼喊,“姑娘,你的药我给你包好了,在这里。”

李冰璇看了他一眼,赶紧接过那个油纸布包好的药袋,对着两个跃跃欲试的男人小声道:“我去找我的同伴了,你们去前厅迎我家…………小姐,小姐吧。”

年轻人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老人一把揪着耳朵拽了回来,“逆徒!还想反了老子是吧,连老子说话还敢打断,我看你是皮痒了!”

唐谦有苦说不出,刚才确实是他看见美女糊涂了,可是被挨了好几下揍他才渐渐清醒过脑子。

“停停!师傅别打了,她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我看你是精虫上脑了!”

“哎呦!师傅您饶了我吧,那女的之前就来了,我,我调戏了她几句,她挺生气的,即使这样也没有摘下斗篷来,怎么您一来她就显露身份了呢?”

“而且她,她之前跟我说,就不怕她是侯爷女儿那般的人物,如果她真是一个护卫的话,岂敢说如此大胆的话。”

老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仔细一想,习武之人确实很少如少女那般身姿窈窕,就算是她练的是传闻中的那些高阶功法,那也为什么要戴着斗篷来取药?

作为少夫人的仆人,在府里的仆人中也是独一档,堂堂正正的说明来意就好了,难不成害怕我们不给她药不成。

可是这姑娘看着确实不想陇西人的样子啊,怪哉怪哉!她有如此美貌,少夫人也敢带过来,就不怕大公子看上了这个美貌的护卫?

至于那头靓丽的银白发丝,却非但没有成为他们厌弃的对象,反而是那抹绝色中最亮眼的一笔。

老头心中疑窦丛生,他松开揪着年轻人耳朵的手奔到门口,那道倩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中突然有些发慌,转头跟徒弟一对视,年轻人畏畏缩缩的瞅了他一眼,嗫嚅道:“师傅,好像,您还说我们要去,要去迎一下刚进府的少夫人呢!”

“哎!坏了啊!”老头子狠狠的拍上了年轻人的大腿。

倚在后门的琴镜湖微微一笑,裹紧了身上的暗色披风,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幕间十

此刻,侯府主事厅堂里挤满了李家的亲眷,许多年轻人站在长辈的椅子后面望向最中间那道靓丽的身影,一个披着锦织袄的黑发年轻女子正柔柔的站在那里。

“付雨欣,见过侯爷,还有夫人。”年轻女子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坚持弯腰向最上方的李牧和甄卿做完礼节。

永平候看着这个来自江南的姑娘,面露心疼之色,军中之人总看不惯文人那套条条款款,到底是马上要成为自己儿媳妇的人,他几次想开口让付雨欣停下来别管那些繁文缛节,注意休息好身体。

可每次他想开口,甄卿却都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等一下,直到中间的姑娘做完了一套礼节。

她倒不是有意为难自己的儿媳妇,照干和付雨欣的结合,不仅门当户对,而且这付雨欣也是在朝堂上出了名的孝顺贤惠,她是越看越满意,只是这礼节是付雨欣对她的尊重,让她更能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妻子,李牧唯一妻子。

“好孩子,赶紧起来吧。”甄卿快步走上前,扶起来自江南的姑娘,又欣慰又疼爱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真是苦了你了,陇西这里也不比江南,天气冷,等下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谢谢夫人。”姑娘含笑回答。

“真是个好孩子。”甄卿看着付雨欣柔柔谦顺的样子,心中爱惜极了,干脆把着她的手一起到座位上坐着。

“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新人看也看了,一会儿照干来了你们还在这里聚着吗,都去干自己的事去!”

李牧吼了几声,将小辈们驱赶走,事实上聚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些李家的年轻人,大家都想看看照干哥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咳,雨欣啊,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照干那小子就到了,你们正好认识认识,之前光看过了画像,这次正好看看真人。”

“李伯伯,照干哥是极好的,至少,雨欣没见过像他那样出身公侯之家却愿意到军中历练的,所以很钦佩他。”

“哈哈,男儿志在四方,我可不希望照干走我这条侯爷的老路,我倒希望他能长大后替陛下开疆拓土,所幸照干也不负我厚望,主动要求去参军…………”李牧对自己的长子十分的满意,扯了几句,又随意道:“雨欣,你祖父身体还硬朗吗,上次进京时他还要我寄几条陇西特产的肉干给他呢,哈,也不知他那牙口还能不能嚼得动。”

“啊,李伯伯,这件事祖父让我告诉你,花雕说很好吃。”

“花雕是谁?”

“他养的一条猎犬。”

李牧面皮抽动了几下,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而甄卿看着她们说笑,眼光闪烁,付雨欣的祖父是肖天仪那个时代的人,两人从年轻斗到年老,一直都是死敌,朝堂上两人分别代表了新贵族和旧贵族两股势力,在肖天仪被那个女刺客刺杀之后,付雨欣的祖父自知陛下的秉性,很快也称病退休了,但他是在绞杀完旧贵族残留势力后才退休的,所以在朝堂上留下了大量的人脉资源。

所以,在陛下亲自培养的那几个人成长起来之前,与付家交好,无疑可以享受到付雨欣祖父的政治资源,联合两家的实力,说不定可以让照干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而另一边,李冰璇匆匆忙忙的跑回小林子,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油纸袋,幸好真如那边的老头所说,好多人都去一个地方接李照干的未婚妻去了,她一路上没有遇到多少人。

李照干?那个当初差点杀了自己的,主使者…………他要结婚了吗?

少女感到一阵恍惚,时间过的竟如此之快,那个冬日飘雪的下午还历历在目,飞溅的碎冰与童稚的笑容,凄厉的哭喊与恶毒的诅咒。

李冰璇摘下斗篷用力摇了摇头,银白色的发丝如流动的水线一样左右摇摆。

为什么还会想起这件事情,她明明看了那么多的小说,那么多的诗词,那么多的话本,还忘不掉十一年前的惨剧。

别想了!别想了!英招还等待着自己去敷药呢,啊不对,什么英招,是琴镜湖呀,少女拍了拍小脸,自己怎能把小说代入现实呢?

推开小门,穿着绿衫的人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似乎是在打坐。

李冰璇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已经研磨好的雪白的药粉,看来应该是外敷就可以了。

“你回来啦。”琴镜湖睁开双眼,装成打坐完的样子,微微笑道。

“嗯,给,这是治你背上伤疤的药。”

琴镜湖接过了,放在鼻尖嗅了嗅,“好家伙,百年生的田七,血竭,冰片…………这么大气,只能说不愧是侯府。”

“大恩不言谢,我先处理伤口。”

李冰璇颔首,起身为受伤的姑娘让出位置,她走出了房门,仰望着被树荫圈起来的天空。

湛蓝色如宝石般平静,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鸟儿传来的几声啼鸣,少女的心思随之飞扬。

那个嫁到永平侯府里的姑娘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少女看的书不少,自然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在陇西这一片,没有比永平候更为尊贵的呃存在了,所以新娘子应该是来自其他地方。

来自北面的燕赵之地?

还是江南的水乡?

又或是更南端的存在,听说那里有个沐王府,似乎比永平候更得圣眷,小时候好像看过一起朝廷的邸报,有个大官想要娶沐王府的长女,结果去相亲的时候,他家的公子被那个姑娘给揍了一顿,成了丑闻。

那位沐王府的姑娘估计和李照干门当户对吧,都是镇守一方的诸侯之家,嗯,李冰璇肆意的想着,心底却渐渐涌起一阵奇怪的情绪。

她将头发垂在肩前,轻轻抚摸着柔顺的发丝,小说和话本中的人物形象在她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忠义的,勇猛的,年轻的,文弱的,奸诈的,帅气的,丑陋的…………

面孔千般变化,少女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憧憬。

最终不知怎地,组合成了一个瘦削的少年模样。

李冰璇眼神迷蒙,嘴唇轻抿着,又在心底涂涂改改的加上一些要求,他不需要有权有势,权利和势力会让人轻而易举的变心,他不需要有帅气逼人的面孔,清秀就行,太过俊朗会让他有招蜂引蝶的资本,他不需要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但也要恰尔好处的理解自己的诗词爱好,与自己产生共鸣,对了,他还一定要年轻!

太过丰富的阅历怎能让自己安心?

明明是两个人互相的,朦朦胧胧的,怎么能全被另一个人看透。

“啪!”

门突然被打开了,少女吓得哆嗦了一下,脸滚烫的犹如火烧,她站起身来喘了几口气,方才勉强维持了一如既往的清冷脸色。

一股特殊的焚烧气味从屋里传来,李冰璇转头看去,琴镜湖肩膀倚靠在门框上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残留着些汗珠,只不过她的那件衣服的两条袖子不见了。

“当成纱布用了。”琴镜湖扯出了点笑容,湿润的发丝黏在她的嘴角,多了几分虚弱的味道。

“是,是吗?”李冰璇有些结结巴巴道。

“等伤口愈合就好了,那些浸满血迹的布,我拿去烧了。”琴镜湖长长呼了一口气,倒是没注意到李冰璇脖颈上残留的红晕,“还要叨扰你些时日了。”

“没关系的,”李冰璇摇摇头,“我倒希望,我倒希望你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琴姑娘像是闯荡过江湖的,见识一定很多吧,能不能为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闯荡不敢当,但我倒愿意将我出来的所见所闻讲给你听。”琴镜湖看着李冰璇亮晶晶的眸子,突然有些内疚。

“要不,就从你的宗门讲起?其实…………我对你的身世也挺感兴趣的,嗯,当然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只是我看过不少书,里面对你们这些侠客都有描写…………”

琴镜湖沉默了一下,语气很轻,“有时候回想以前,就像是做梦一样,一年前的我,绝不会想到一年后的琴镜湖会是这般境地。”

“我叫琴镜湖,是被道门收养长大的弃婴,道门是大秦最大的几个门派之一,性质就跟冰璇你看的书里的门派差不多,会武功功法,但并没有上面所描写的那么夸张。”

“后来吧,长到记事的年龄,因为根骨好,就拜了一个年轻的长老为师,学习道门的功法。当时的师傅告诉我,道门要以匡扶天下百姓为己任,经常带着我到山下给难民施粥。”

“难民?”

“对,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可怜人。”

“一切都源于大秦与都铎的那场战争,还有吞并土地,收取高昂税务的贵族老爷们。当然,老天也没有可怜百姓,前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我每一次随着师傅下山,看到的难民都是越来越多。”

“好不容易等到都铎认输了,朝廷又发生了动荡。”

“就是朝廷那场新皇继位以来最大的清洗?”

“我不是很了解朝廷,偷听师傅与其他长老商议时才听闻,好像是旧贵族的头头被人暗杀了,好多当官的之后都皇帝被杀了头,流放去了,当时都铎使臣来京城的时候,我也跟着师傅去凑热闹了,后来刚刚回到道门里,京城便起了这场动荡,那个在辩论台上侃侃而谈的公子,之后也再没听见过音信。”

“当时我还以为新的官员上任,百姓们能好过一点,可我错了,当我走出山门去施粥时才发现,无家可归的难民反倒更多了,那些师傅称为新贵族的人们,也并没有比之前的官好到哪去,都是一样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打仗死了太多的人,百姓疲敝不堪,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当官的却享受尽了荣华富贵,山珍海味从不离筷。”

“当时我就想,那些压榨百姓的官员太狠毒了,什么时候百姓能好过一点,少打一点仗,多繁衍生息。”

琴镜湖顿了顿,突然用手按住了起伏的胸口,眼底显现出黯淡的神色。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后来师傅带我去拜访的,却偏偏是那些过的最滋润的,压榨百姓最狠的官员,爵爷们。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师傅传授他们道门养生的法门,很…………很熟络的样子。”

“明明道门兼顾的是天下百姓,可自从师傅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后,长老们为什么要师傅频频与那些狠毒的人交好呢?”

“那时候还年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

琴镜湖目光幽幽的看着少女,看到她微微蠕动的唇儿,没有停下话语。

“后来等师傅真的成了掌门,她才教导我,道门历经数朝长存的办法,便是不参政事,与权势者为善。太极两仪,虚实相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那百姓怎么办?有权势的人站在百姓的哭声上笑,笑的让我厌恶。”

“那是我第一次与师傅吵架,呵,当时好像还把小师妹吓坏了,那时的师傅变了,她修了新的功法,冷冰冰的,不再是我小时候最仰慕的师傅了。”

“唔!”琴镜湖握紧了双拳,轻蹙着眉头,道链让她感受到窒息般的痛楚,她喘了好几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待平复下来,她又恢复成了最初古井无波的样子。

“后来我就想,道门的身份让我没法做成插向压榨百姓官员的尖刀,但我也一定不能辜负自己小时候相信的正义。”

“道门生我养我,我明明不能背叛道门的…………”

李冰璇走上前,看着她幽深的双眸,轻轻握住了她骨节发白的双手。

“由于我身为现任掌门,也就是师傅的亲传,权限大了很多,我的二师叔善占卜,一年前他曾让我转告师傅,陇西之地在这几年恐有变故,战事欲起,让她尽早安置好陇西的道门分舵。”

“都铎的战事刚了结没几年,我不能让陇西再起战事…………”

“只要让陇西的羌人知道,世上还有能够改变一方水土天气的神器,那么他们兴许就不会为生存而挑起战争,为没有能种植粮食的土壤,为温暖的气候担忧。”

“而我道门,恰恰有这样一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可以逆转大范围的天候,白日之下生出雷暴,降雨菏泽大地,也可以驱散雨雪,让日光普照,是为篡天仪。”

“琴姑娘,这,我听了会不会不好。”少女迟疑的问了一句。

“无妨。”琴镜湖惨淡一笑,“这是祖师云游时在一名为雷瀑的峡谷之中寻得的天地至宝,会释放奇特的能量,寻常铁制兵器若是靠近便会牢牢的吸附在上面,它是道门秘而不宣的宝物。”

“我原本想用此物去陇西西羌那里游说,换取和平,一开始算是成功了,但我还是太天真了,人心叵测,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平,有的部族发起这场战争是为了报永平候坑杀数万族人的血海深仇,有的部族是垂涎从中原延伸到陇西肥沃领土,上面的财宝和美人,还有的是想借此机会吞并其他部族,成为新的西羌盟首。”

“渴求不同,适合生存的土地并不是唯一的诉求。”

“姜凰,算了,最大的部族首领原本答应了我的,但是其他几个次一些量级的部族首领不同意,争吵之下,篡天仪不知被谁一刀劈碎了,它破碎时产生了巨响。”琴镜湖眼眸中略过一抹后怕,“像是雷声,还有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及迸发的烈火。”

“等一切事毕,许多在场的部族首领死的死,伤的伤,甚至最大的几个部族的首领都死了不少,群龙无首之下混乱至极,不少人甚至当场拔刀相向,我则趁机往外跑。”

“但是西羌好像把我当成了这场事故的刺客,一直追杀我,之后便是你见到的样子了。”

“那你拿走了你师门的宝物,不会有事吧。”李冰璇心神沉浸在琴镜湖的诉说里,情不自禁的问道。

“呵,当然有事,身为道门的大师姐,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不顾掌门的劝阻,盗走了道门的至宝出逃,这条罪名几乎都够我师门通缉我了。”

“不过幸好,等我快出西羌地界的时候,听闻西羌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好几个部族开始掐起架来了,这场战争算是消弭与无形之中了。”

琴镜湖低头喃喃,她坚持了心中的信念,却与师门的门规背道而驰,与这打击相比,玉背上的那条伤口给她带来的痛楚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我想我支持你,琴,琴姐姐。”李冰璇清冷的小脸上动容,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宛如小说中才能有的故事,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谢谢。”琴镜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想去抚摸少女头顶的手,再次回忆是将她血淋淋的伤疤再一次揭开,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云锦山上师尊那失望而又愤怒的表情,小师妹不解而又不舍的目光。

她这么做真的对吗?

师尊可是将自己一手养大,亦师亦母亦姐的存在,可是她却为了自己,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师尊,从小生长的道门,如果自己当初难得糊涂,一身只听师尊教诲…………

如今又是另一番结局了吧。

少女的安慰并没有让琴镜湖沉重的心情减轻多少。但她还是换上了平常那副练习了不知多少遍的笑容。

而另一边,永平候府的议事厅里,一个黝黑壮实的青年男子正半跪在地上在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父亲,母亲。”

“照干啊,你可终于来了,快看看,这位是江南付家的大小姐,付雨欣,也是之前我和侯爷为你订下的未婚妻。”甄卿顾不得和儿子嘘寒问暖一番,将他拉起后便给他介绍那位脸色稍有苍白的姑娘。

“付姑娘你好。”青年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娇美的少女便移开了目光。

“照干哥哥。”付雨欣似有些害羞,脸色微微一红。

“父亲,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李照干打完招呼后,目光直视着永平候。

“什么事以后再说…………”

“母亲。”

“好了好了,夫人,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带着付姑娘去认认她房间的路,准备一会儿用晚膳了。”李牧拍拍甄卿的手背,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甄卿这才收回瞪着他的眼睛,绣鞋从他的靴子上拿开。

待到二女的身影从厅堂里离开,李照干又上前了几步,他看着父亲的目光有些迟疑,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

“爹,您还记得,您的女儿,冰璇吗?”

幕间十一

长久的沉默。

“怎么突然问起她了。”李牧冷淡的开口了。

“爹,她还在吗?不,我的意思是,她当年没有死,还活着吧。”

“你可以当她已经死了。”

“不!爹,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虽然我再没见过她,但爹不可能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所以她一定还活着。”

“闭嘴!”李牧低喝一声,猛地扬起了手掌。

“爹,你打我吧,这是我应得的。”李照干目光直视着永平候,看着那张刚刚还是儒雅的,此刻却满是狰狞的侯爷面孔,“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不是吗?营里都有这规矩。”

“呼——”李牧看向窗外,长出一口气,慢慢将手掌放了下来,“这里是侯府,一会儿大家一起用晚膳,你的未婚妻也在,不能折了侯府的面子。”

“我想去见见她,爹,我欠她一声道歉。”

李牧没吭声,只是闭上了眼睛。

“爹,你知道吗?我在营里结交了不少朋友,不少现在都如我一样成了军中将校,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刚入伍时认识的一个士兵。”

“他身体瘦弱,底子差,却一直拼命的训练自己,往死里训练的那种。当初,他与孩儿都是新兵里最精锐的那一批,也是最有希望选入千钧卫的人,但说来惭愧,每天早上不论孩儿起的有多早,总是能在练武场看到他挥拳的身影,军里练习扎马步,他一直扎到双腿几乎无知觉…………”

“没有好底子的人,生命经不起这种挥霍。”李牧面无表情。

“父亲说的是,后来我问他,以他当时的表现,即使没有成为千钧卫,也能分配到一个合适的武职,为何要如此拼命。”

“直到入了千钧卫,又和他成为了朋友,他才告诉我,他家里曾是难民,逃难至今只剩老娘和病弱的妹妹相依为命,他从军只是为了给这个家出一条活路,他想要赡养老娘,再把妹妹的病治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而不是再找一户难民凑合着过日子。”

“他必须要入千钧卫,因为千钧卫给的钱多,死后抚恤也多,这样他妹妹才能寻个好人家,他还给我看了看他妹妹给他寄的信,娟秀的小字很漂亮。”

李牧皱了皱眉头。

“可后来我听他讲小时候逃难时的故事才知道,他妹妹竟是逃难路上捡来的弃婴,因为是女孩所以没人要,他们不忍心便抱了回来,视若骨肉亲人般的养着,甚至比亲的更亲,他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甚至可以不要命。”

“孩儿那时候便想到了冰璇,那个常常在孩儿梦中出现的妹妹。”李照干握紧了拳头低下头,话语带着些哽咽,“我本是她血脉相连的大哥,应该关心爱护她,可我呢,却将她视若玩物,甚至一度让她差点死去!那时候,看着朋友憧憬的脸,孩儿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

“小时候,照干便总是后悔那一日的做法,稍稍长大,照干还曾以自己幼时不懂事为自己开脱,可明事理之后,照干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至亲的兄弟姐妹之间,怎能视对方如取悦自己的工具。”

“所以照干恳求父亲告诉我冰璇妹妹现在在哪里,自从那个冬天过后我再未从府中看见过她,我身为您的长子,应该正视自己当年的错误,去向她道歉,不论冰璇妹妹是否原谅我,孩儿自当无愧于本心。”

“你…………”

李照干抬起头,却发现父亲百感交集的看着自己,有欣慰,有遗憾,还有怀缅往事的追忆,沉默了良久,永平候才再次缓缓开口。

“照干,你倒是让爹放心了,当年的事啊,不怪你娘,其实都怪爹。”

“冰璇,”李牧以手掩面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未离开过侯府。”

“她一直在侯府里?”李照干瞪大了眼睛,“那她住在哪里?”

“你还记得府里很久以前就废弃的马概吗?那里后来被爹命令着扩种了林子,她住的地方,就在那最深处。”

“那个废弃的小屋?”李照干终于从记忆深处抠出了点画面,那个又小又破,不遮风雪,丑陋无比的马概,而他的妹妹,竟然一直住在那里。

“这件事,别跟你娘说,至少,别在她面前提起。”李牧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岁。

“孩儿…………知道,就不能让冰璇过…………”

“不能!”永平候吼了一声,“你要顾及你的娘亲,她的感受,你是她的儿子!你怎么能让她伤心,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侯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眶微红。

李照干站了一会儿,父子之间一时竟无言相对。

“父亲,如果没事的话,孩儿告退了。”

“等等。”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王成宝。”

“父亲怎会知道?”青年一脸愕然。

“千钧卫是直属为父的,你那朋友前些日子突然暴毙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的是,王成宝的妹妹早就病逝了,后来的那些书信,都是他家房东的闺女替她妹妹写的。”

“逃难之人,怎会有文化写出如此好字。”

李牧叹着气走上前,从怀里慢慢掏出了一个令牌,重重放进长子的手心里。

“这块令牌,你到时候交给冰璇,让她平时…………让她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李牧的眼里带着疲惫与自责,“就说,是你给她的。”

“这块牌子在为父身上带了十年有余…………”李牧在心中喃喃,眼前却是一阵恍惚,京城的那个小屋,那当中的芙蓉花不知几次落入地上化成泥泞,不知是否还有当初的美好,只是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李照干心绪复杂的走了,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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