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打扰的一夜过去。
也许连月自己也不曾想过,此生竟然还能在云生医院短住。
这里条件不佳——墙面陈旧,设施老化,万幸医生还是负责。
她睁开眼睛看着墙面,想着昨晚的此时某刻,外面还在纷纷扰扰,警车和救护车灯光闪烁,透过窗帘撒入,有人万般忙碌,却还抽空来到她的病床边安坐;今晚月色如华,身边呼吸声安稳,也有另一个人的陪伴。
无论身份和差距,他们都还是有温度的人。
月色撒落地面,窗外锣鼓声隐约,她又想起了J国的那些年的夜晚。
地域不同,心静不同,似乎就连月色似都不同了起来。
当年J国的月亮,好像格外比现在又大了几分,挂在窗外如同银盘。
那时她偶有失眠,也会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月。
外面喜庆热闹,游龙会还在继续,依然偶有烟花爆裂,她躺在床上,只觉小腹抽痛——因为年少的经历,每到过年她都很惆怅,人和人之间的悲欢离合,显然也并不相通。
一大早季太突然要转院,云生的医生们很是吃了一惊,本来是不同意的——这才是手术的第三天,可是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却又同意了。
佣人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圣玛丽医院那边已经安排了救护车来接。
等车来的那段时间,连月还给周老师打了个电话——她还记得周老师让她去拿鸡蛋的事。
电话通了,连月没有说自己早产,只说要回去了又走不开,让佣人去她那里拿东西。
季念站在一边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老师对我很好。”
挂了电话,连月躺在病床上虚着声音,“我那时可是全校有名的贫困生——成绩还行。学费免了,连饭钱都要学校贴补。那时候周老师才刚刚毕业没多久,还拿她的衣服给我穿。”
那些年日子太难。别人的好,一点一滴她都记得那么清楚。就算几十年过去,也不会忘记。
旁边的富贵子孙看着她瘦尖了的下巴和粉白的唇,嗯了一声。
可能这辈子也没体会过这“一百个鸡蛋的情谊”。
“季念你那时在做什么?”
哪怕是待会要转院,这边医生还是尽职的又给她挂上了三包水。连月躺在床上看着他笑。
“是问哪一年?”他喉结滚动。
“*0年左右吧,”回忆往事让人心里触动,不知道怎么地,连月心里一动,伸手去捉他的手。
男人没有躲开——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他反应了过来,也虚虚的捏着她的。
她指尖微凉,他掌心温暖。
“那时候,我应该还在美国念小学,”
男人昨晚陪床一晚上,刚刚才去酒店洗漱用餐了回来。
他握着她的手在她床边坐下,想了想,又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虽然那时候国内经济还不怎么好,不过我家那时候生意就已经做到全球,还买了两架私人飞机了。我记得第一架就是G350——你没坐过,早卖了。不过在那时可是高级货。妈那时候穿的衣服都是几千美金一件,”
他顿了顿,“哪里知道那时你这个小穷鬼连饭都吃不上?早知道我就把我的零花钱分点给你,”
男人捏捏她的手,声音低沉,“你和妈用都够了。”
“那时候我都高中生了,不好骗小学生的零花钱,”一想到她念高中的时候他还在上小学,连月有些得意的一笑,又扯到了肚子上的经脉,人痛得一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是男人伸手帮她抹去了,她笑,“我是先苦后甜,一毕业了就有钱了,劳动力马上变现——”
一毕业就月薪三万呢。第一个月发工资,她到手两万二,拿着钱去买了一件一千五的裙子。
美丽很重要。
佣人提着鸡蛋回来的时候,还提回来一包婴儿的衣物。
周老师大概是听连月说过是女儿,准备的衣服都粉嫩鹅黄粉白,十分可爱。
指尖抚摸过这些已经“入水烫过”的小小的衣服,入手柔软,女人沉默不语。
救护车离开的时候,院长甚至都亲自来了一趟。
他早就认出了季念了——昨天已经来查过房。
季念又和他握了握手,又说了几句客气话。
又说叨扰了几天,快过年了医生很辛苦很尽责,他给全院的医生都准备了礼物谨表谢意——下午助理会来联系。
院长有些吃惊,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大方的病人,不过沉吟片刻,还是接受了。
季总微微一笑。
他站在医院门口,身姿俊朗。
四周围着的几个人,要么是他自己的助理,要么是医院的人员,并没有云生的政府官员——和季总一向的排面不符合。
毕竟像天意这种黑科技公司,哪怕在世界金融中心的大S城,交税排名都能挤入一众巨无霸的央企国企清单里,对于拉动其他地区的GDP自然更不在话下。
这几年中央要求全国均衡发展,不要搞得各个地区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像个肢端肥大症的畸形儿——天意也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进行内陆布局,在内地几个大省大市都设立了研发中心和客服中心,就连制造都内迁了部分,很是改善了内地民生,拉动人才回流。
所以这几年季总和季总董事长走到哪里,当地政府都热情洋溢,车马相随。
要说云生市政府不知道天意季总在这里,那也是存疑的。
毕竟昨天网上的消息到底哪里泄露出来的还是未知数——但是季总这次来云生一不是为了投资,二也没走公务渠道,又或许这次“季太预袭”案件本身就事态诡谲——先是当日下午省里就扑来了不少要员,来势汹汹;隔壁S市还调来了不少专家会诊——就连医院当夜都被紧急封锁了六个小时;第二日天都没亮,医院一解封,父母官就连夜一路进了省,无声无息,到现在都没回来。
这么一想,天意的能量似乎大的让人心惊。
虽然院长大人是第二天早上才终于搞清楚这个美貌的女人是季太——前晚的消息也封锁的忒严了一点,那阵势连他都吓了一大跳;但是一想到天意富可敌国,季月白甚至能和几个部长和封疆大吏谈笑风生,就连副国级都亲自接见——
一切又那么理所当然。
院长站在路边,微笑着目送着救护车远去,就像是目送一尊瘟神。
转院当然更好——这次季太的治疗他全程亲自盯着,自觉十分满意,就连转院他都破格安排了两个医生护士一路送过去,只求务必不要有任何纰漏。
要知道,一般的病人都是送出医院的门了事。
救护车唱着歌远去了。
季太带着保镖轻轻的回来了,又和保镖分别躺救护车里兴师动众的走了。
她回来了不过三天,走的时候云生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路上多了一倍的警车,和某些政府部门的噤若寒蝉,又似乎暗示着到底有什么不同。
圣玛丽医院的设施,果然比公立医院好很多,房间宽阔,装修时尚。
医生海外名校毕业,格外的体贴,嘘寒问暖——季家财大气粗,眼睛都不眨的直接买的顶级看护,五个医护专职照顾季太一个病人,一天十五万的价格,对于季家来说那只是小意思。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季念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政府的公立医院面向平民,量大价低,实在不是喜欢清净的季总的最佳选择。
医生还站在旁边查阅着病历检查着伤口,又低声问着季太的感受,季总的手机响了起来。
“妈?”
连月看着他,季念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两天他好像格外的喜欢皱眉——那边说了什么,她看见他的眉头舒展开了,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下来。
“醒了?”他笑,“您要过来看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