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下了阶梯,大步向她身边走来,带起了风。
她蹲在那里,没有喊他——脚步却又停住了。
心里一紧,她来不及抬头,一只手却已经伸过来。嘴里喊着蚂蚁的小家伙被人提了起来,院子里响起了“啪啪”的两声。
脆生生的。是手掌轻轻落到肉乎乎的屁股墩上的声音。
“在调皮什么?”男人声音含笑,就在她头顶,那么温和。
他的裤脚,就在她的身边。
“蚂蚁蚂蚁!”
不管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小家伙只扑着身体要去抓妈咪手里的那只蚂蚁。这是他刚刚拿到的新玩具。
“哈哈——”
妈咪站在门口笑,手里已经拿了一个瓶子,“然然伯父抱你呢!喊伯父呀,傻孩子。”
“蚂蚁蚂蚁!”傻孩子只是往下扑。
小肉腿被人放在了地上。
裤脚就在身边。
一只手落在了她面前。揉乱了捉蚂蚁的小家伙的黑头发。陈旧的表带就在她眼前。那么的近,近到她的鼻息,都已经能够喷洒在他手上。
她没有抬头。
男人的手在她面前揉了揉。终于又拿开了。
裤脚挪开了。他走向了月亮洞,风掠过了她。
“然然你个傻孩子,”妈咪又走了过来,声音越来越近,“伯父好难得见然然一次呢!”
一个瓶子递了过来,女人漂亮的手指也落在了小朋友微乱的头发上,“以后然然要听伯父的话,伯父要多照顾我们家然然才好呀。”
蹲在原地,连月没有说话。
午餐是在东边的耳房用的。
昨晚明明经过这里。
不过那时关着门关着窗,也不知道这里早已经静心装扮了出来。
连月抱着小家伙进入的时候,只看见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粉色和乳白色气球辉映,墙角堆满了礼品盒子,三层的粉白色蛋糕,也做成了公主的形状。
她微微愣了神。
“小公主百日快乐!”墙上贴着特制的气球,十分可爱。
房间不大,几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到齐了——妈咪也已经换了衣服,正站在蛋糕旁向她招手。
“后天的百日宴,我们都是想去的,可惜都去不了了,”
男人们都在这里,妈咪笑着接过了换上了公主裙的小家伙,“所以今天,我们先在这里给宁宁过完百日好了。今天她伯父和叔叔也在——人是少了些,不过咱们一家子聚齐,就是好的。本来我说让阿白也来的,结果他这个当爷爷的,”女人笑,“居然越活越回去了,说他要开会走不开——”
“呵。”
有人哼笑了一声。
几个儿子都不说话,桌上只有女人的笑声,“他说请你喻叔代劳。你喻叔,自然是乐意代劳的。月月你别介意,阿白走不开,我给你好好罚他,后天就罚他这个爷爷这次多出点力,挨个去敬酒。”
“爸忙就去忙他的,”
连月赶紧笑。
其实她理解爸爸,她自己都不怎乐意来这里——他老人家又何必因她受过?
眼角的季念正坐在椅子上看她,神色平静,连月慢慢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他一动不动。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腿上。他身上的热量顺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了她掌心。
男人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动。
过了几秒,她的手背一暖——是他在轻轻摸她的手。
喻恒还在对面看着她。
这个人,这段时间一周一次的汤都白炖了。
亏他经常来找季念,两兄弟鬼鬼祟祟的不知道都在说什么——连月抬头也盯着他看。
喻恒咂咂嘴,终于挪开了眼。
“小可爱满一百天咯。”
妈咪还在抱着宁宁亲。
然然在墙角追着气球。
这个有些奇怪的宴会。
“都到齐了。”主位的右手有人说话,声音温和,“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这次从N省回来,带了那边有名的温酒,可以养生的,爸,”
男人扭头对主位的父亲笑,“不如今天我们就喝这个吧?”
“阳阳你安排就好。”那边有人回答。
“老四,老五觉得呢?”男人看了过来,声音温和。
“大哥安排。”
“大哥你安排。”
连月坐在椅子上,看见男人从桌下提出了酒坛。犹豫了一下——她准备拿回放在男人腿上的手,却又被人一下子按紧了。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今天是个好日子,也给我来一杯,”
妈咪已经拿起了筷子,“我这才是第二次参加百日宴——哦对了,我还给宁宁准备了礼物的。”
她又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手边的礼物盒子递了过来,语调欢快,“宁宁小可爱百日快乐!这是我和她爷爷给小家伙的,连月你给她收着。”
“谢谢妈咪。”
腿上按着她的手松开了,连月抬手接过了盒子。盒子扁平扁平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连月犹豫了下,放在了手边。
“打开看看。”那边的喻恒已经起身帮忙分酒,妈咪只是坐在椅子上笑。
一叠纸。
错了。
产权转让协议。
至善西路59号明珠大厦。
连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的女人。
“这是一栋写字楼。”
妈咪笑,“我在红城区都有两条街——”
主位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
妈咪马上转了话题,“还有家公司还在帮我管着。我是不懂这些的;阿远这边还有个人,在帮我管那几家公司。到时候你们可以安排人来接手。这栋楼不高,只有二十多层,一个月租金好像是能收几百万,只能算是个零花钱。咱们宁宁啊,是个女孩子,和男孩子可不一样。然然以后是有天意继承的——”
主位上有人哼笑了一声。妈咪说话被人打断,看了主位的男人一眼,瞪圆了眼睛,“阿远你别哼。我说错了?我知道你们想什么——”
男人和几个儿子都在这里,女人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你们都是重男轻女,别不承认——”
“哪里有?”那边有人笑着接过了话,声音温和,“男孩女孩都一样的。”
“我才不管你们。”
妈咪说,“反正我就要给宁宁。阳阳恒恒你们也别说妈咪偏心。这本来就是你们季叔当年给我的楼。我现在给宁宁,也是天经地义——”
“妈咪你高兴就好。”季念打断了她,声音轻轻的,“我和爸都没意见的。”
“你们当然不能有意见。”妈咪说,“阿白同意的。我问过他了。”
季念不说话了。
连月轻轻的关上了盒子,放在了一边。
“谢谢妈咪。”她说。
是季家的楼啊。
“阳阳恒恒呢,”妈咪又扭头对两个儿子笑,“你们给宁宁准备了什么礼物?”
喻阳微笑不语。
喻恒看了连月一眼,伸手开始在身上摸,连月看着他。
一个小盒子。
他左手递了过来。姿态随意。
连月伸手接过了。
一把小小的纪念版银枪。不过婴儿手掌大小,上面还刻着字,“保家卫国 不忘使命 XXX3年演习纪念”。
不是花钱买的。
“以后宁宁也可以入伍,”喻恒开始说话,难得的一本正经,“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继承我们喻家的遗志——”
又有一声轻笑。
就不能指望他。
连月说了谢谢,把这个盒子和妈咪的盒子放在了一起。
这肯定他哪次演习得到的纪念章了。
说贵不贵,说贵重却很贵重。
这个得好好给他放着,要是哪天丢了,这个人不得在她面前唠叨一辈子?
“宁宁一生平安。”
又有人已经递过来一个红色描边的信封,声音温和。
信封崭新,并无一字。
连月垂眸,伸手去拿,却是不够——旁边的季总已经伸过手,又把信封递给了她。
“谢谢大哥。”男人已经替她回答了。
她没有说话。
薄薄的信封。
硬硬的触感。
是张小卡片。
是张卡。
她打开看了看,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男人——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
眨了眨眼睛,她心里叹气,到底没有把卡拿出来。
房里静默了下来。
“添丁添瓦,自然是喜事。”
主位上的男人看完了这一切,终于开始说话,慢悠悠的,嘴角还勾着笑,“如今喜得佳女,我和你们的伯父,自然都是为你们高兴的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们老了——”
男人靠在椅子上,含笑扫过所有人的脸色。
有人垂眸不语,有人低头沉思,有人面色不动稳如泰山——他的视线又在某个身姿婀娜低眉顺眼的女人身上掠过,又挪开了,落到了对面某个睁着圆眼睛的女人身上。
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他哼了一声,“你们还年轻。我们能做的,不过都是给你们保驾护航,扫除障碍罢了。”
“自省吾身,常思己过。”
桌上已经满了酒,连月面前也倒满了茶,男人举起了酒杯,“这是当年你们祖父告诫我和你们伯父的——如今,我也要告诫你们了。阳阳,”
男人看向了身旁的儿子,“你马上就要新地上任。调令已经下来了吧?这句话你要记得。新环境新情况,更要不骄不躁,沉心静气,徐徐图之。”
又调了?
这次调哪里?
连月有些吃惊,抬头看向那边。耳边还有妈咪的“调哪里了啊我怎么没听说”的声音。男人坐在父亲身边,神色不动,只是端起酒杯应了声是。
“我对你,倒是放心的。”
男人喝了这杯酒,儿子又来添上了。转过头,他拿起了酒杯,看向了自己的养子,微微含笑,“季念,我们父子的情谊,也有几十年——”
“喻叔对我父恩似海。”旁边的男人低声回答,也端起了酒杯。
“只要你是我一天的儿子,”男人看着面前的男人微笑,“阳阳恒恒,就永远是你的兄弟。兄弟间只能互助,而不能阋墙——”
“我知道的,喻叔。”身边的男人回答,他端起酒杯,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沉声回答,“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喻叔您也永远是我的父亲。您的恩情,我也永远记得。”
抬起头,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主位上的男人看着他,微微含笑。
“阿远你今天干嘛说这个话呀?”
旁边有妈咪的声音,女人皱起了眉头,“今天这种好日子,你还来说这些,是不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