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院中有榆

恶劣的天气倒是在其次,更让人们难以承受的是肆虐的瘟疫。

往昔人流如潮的千年古都,街头出现了罕见的平静,人们大多窝在家中,足不出户。

倚靠在奔驰的马车窗口,望着萧条的街景出神,武天骄轻轻叹气,觉得街上的情景,就像是帝国现今的状况,要想恢复以往的繁华,恐怕不是短期间内的事。

看到昔日的京城这般惨景,檀雪公主心里很不是滋味,黯然神伤。萧琼华体会她的心情,放下窗帘,好生安慰。

三人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特地向干阳公主借了一辆马车。当然,武天骄也是怜惜两位妻子,不让她们忍受烈日的暴晒之苦。

马车缓行在大街上,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迎来赶来了两辆马车,在前面的车子赶得飞快,车夫大声地吆暍着:“让路!让路!”

马鞭“劈啪”地扬得天响,行人和路边的商贩们赶紧躲避,大街上平静的气氛给闹得鸡飞狗跳。

武天骄皱皱眉,问赶车的雷鹰:“那是谁的车子?街上那么多人,怎么能这么快马?宪兵怎么不管?”

不知干阳公主为何?

或许她是为了檀雪公主这个妹妹,居然让圣鹰军的统领雷鹰充当武天骄他们的马夫。

对于这样的安排,雷鹰丝毫没有怨言,坚决执行。

雷鹰观察一会,转而对武天骄说:“公子,那是九门提督府的人,宪兵管不了。”

“喔?”武天骄微微惊讶,再认真看去,果然,那辆马车的车辕上面,悬挂着一面绣有金色猛虎的旗帜,表示车上有九门提督府的高级将领在。

“武天虎!”武天骄心中一动,淡淡地说:“知道了!”心里不是滋味,刚来天京就遇上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看出武天骄心情有点失落,一旁的萧琼华主动握住他手:“骄弟,你和他不是亲兄弟,对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心上了。他是他,你是你,再无任何瓜葛!”

“是啊!驸马!”檀雪公主也安慰道:“他要是敢再害你,我和琼华都饶不了他!”

看到二女深情的关怀目光,武天骄一阵感动:“你们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他就是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

说话之时,那两辆马车在十字路口来了一个右转弯,上了宽阔的中央大街,正好与武天骄的马车同向并行。

武天骄正琢磨着,这车该不会也是去晋阳王府的吧,正在这时候,惊变骤发。

在人行道上闪避的人群堆里,突然斜斜窜出一个壮汉来,手持一条长长的铁棍。

武天骄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汉子猛虎般扑近了悬挂金虎旗帜的前面那辆马车,狂吼一声,将铁棍猛然插进了飞速旋转的右边车轮里。

“当啷”一声巨大的响声,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铁器摩擦声音、“格啦格啦”连续清脆的铁器粉碎声,右边车轮被铁棍死死地卡住,“砰”的一声巨响……

漫天的碎片中,马车的右轮整个飞了出去,右边车厢外皮倾斜擦到了街面上,火花四溅,奔马却仍在死命地往前拉,整个车子没有停止前进,“吱——”车厢摩擦地面的石头路基发出了巨大而刺耳的声音,令人听得牙根发软。

“砰!”

的一声巨响,马厢碰上了街边花圃的台阶上,倾斜的车厢整个儿翻倒过来。

“哎呀!”一声怪叫,马车夫已经从驾座上给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车子前面的街面上,半天爬不起身来,不知死活。

街边的人群中冲出了几个手持兵器的男女,朝着翻倒的马车扑将上去。

冲在最前面的青年女子高举着长剑,披着一件淡蓝色的外衣,嘴里尖声尖气地喊着:“呀——呀——呀!”

的怪声,后面跟着四名手提单刀的汉子,沉默地扑杀上前。

那个最先冲出来卡住车轮的壮汉也从衣服下面抽出了一把砍斧,一下就将那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车夫砍翻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街道上的行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

一个女声尖叫刺破错愕:“杀人啦!”

一瞬间,目瞪口呆的行人们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呼声,慌忙四散。

冲在前面的女子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冲到了翻过来的马车前,但却无处可下手:车子已经整个翻过来了,车门被压在下面。

她围着车厢团团转,暴躁地用剑乱砍车厢壁,将车厢外面的木板砍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里层黑黝黝的铁板。

“让开,让我来!”那个使用板斧的壮汉扑近身来。他放下板斧,蹲下抓住车厢的一侧,全身用力,低喝一声:“呀!”

车厢动弹了一下,缓慢地又翻转了过来,恢复了原来的位置,露出了车门的一侧。

刺客们喜形于色,那个领头的女刺客娇叱一声:“武天虎,受死吧!”

迫不及待地就要从开了一半的车门里爬进去。

武天骄心头一震:他们这是在要武天虎的命?他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出声:“停车!”

雷鹰猛拉缰绳,马车缓缓地停下了,三人从马车里出来,看着刺客在行动,别说不乐意出手,就是乐意,距离太过遥远,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噌!”一声响亮的弓弦脆响传得远远的,一个使单刀的男刺客惨叫一声,反手捂住了自己后背。他的后背上中了一箭。

武天骄看得清楚,事变突发,跟在翻倒车子后面的第二辆马车出于惯性作用,无法停住车子,冲出前面十几丈远才慌忙停住的。

箭正是从那辆马车视窗处射出来。

“砰”的一下车门洞开,几名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领头的头领暴喝一声:“大胆狂徒,造反了吗!”

刺客们只一愣,有两人回转身来迎击护卫们,剩下的仍旧围着那辆车子。

那个使板斧的壮汉两下劈掉了残缺不全的车门:“武天虎,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语音未落,车门处寒光一闪,一柄虎头金刀闪电般刺进了他的胸膛。壮汉痛喝一声,向后翻倒。

其余的刺客惊骇于这一刀的威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几步。

没有任何预兆,武天虎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面目阴沉,手中金刀闪烁,阴冷的眼睛此刻杀气毕露。

除了衣裳稍微凌乱以外,他毫发无伤。

一瞬间,武天骄不免有些失落。

同时他也知道,那几个刺客的命运了。

过不多久,护卫们七手八脚地将被打得半死的刺客们抓着脚拖上马车,经过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条让人心有余悸的鲜红血痕。

看着马车运着俘虏往九门提督府方向去,武天虎缓步过来,对武天骄三人露齿一笑:“三弟,弟妹,我们好久不见了,旅途一定劳累吧?”

说得是那样的轻松,自然,仿佛完全没有发生刚才的刺杀事件。

不待武天骄回答,萧琼华已冷哼道:“劳二公子问候,我们不累,一路上十分顺畅。没有刺客来刺杀我们!”

言语中充满了讽刺,武天虎却不已为意,耸耸肩:“如果你们去晋阳王府的话,我们就同路了。不介意同车,载我一程吧?”

不待萧琼华再说,武天骄点头:“没问题。”

他转过头跟二女商量了下,萧琼华、檀雪公主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让出了车厢里的位置,到外面和雷鹰同坐。

她们从心底里憎恶武天虎,才不与他同一个车厢里。

上了车,武天虎舒服地伸展了下身子,把脚摊得开开的:“三弟,你的车子真是够宽敞的,坐起来很舒服。改天我也要去订做一辆同样的。要多少钱呢?”

武天骄笑笑,没有出声。

“今年的天气有点怪,六月热得要死人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热过,太反常了。对了,三弟,红霜、玄霜她们还好吧?她们瞒着我和父王,偷偷跑去风城找你,王娘说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们,挂念得很。她们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武天虎侃侃而谈,只字不提刚刚遭受的袭击,神色平静,好整以暇,除了衣服稍微有点凌乱,他根本不像一个刚刚遭受刺杀,死里逃生的人。

“她们挺好!”武天骄平淡地道:“正因为天气热,加上听闻天京闹水灾,闹瘟疫,她们不愿回来。”

“是吗!”

武天虎颔首道:“那敢情好,听说风城靠近魔兽森林,夏天最是清凉,是人们向往的避暑之处,我也想去,可惜事务繁忙,一直闲不下来。有时间,我一定到三弟的地头做客!”

“刚才那是些什么人?”武天骄忍不住了,突然问。

武天虎奇怪地扬扬眉毛,武天骄说明:“我是说刚才的那群刺客。”

“谁知道呢?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叛乱分子?或许是某个图谋不轨的权臣派来的——又或者是敌国——对我怀有敌意所派遣的雇佣杀手?一伙死心不息的残党?家族敌人的阴谋?谁知道?”

武天虎笑着说。

武天骄微微摇头:“从行事的方式上看,他们不像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职业杀手讲究冷静,以最小的代价谋取成功,要求迅疾和效率,一击不中立即撤退,而这伙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公然强行袭击,他们太过于张扬和狂热了。”

武天虎嘿嘿一笑:“也许吧。”

他转了话题,谈论起当前大陆的局势。

但武天骄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他脑子里却总是想着刚才发生、惊心动魄的一幕:一滩滩殷红的鲜血,纷杂的军靴声,人声鼎沸,那个受伤女刺客撕心裂肺地呐喊:“奸贼武天虎!”

“混蛋,叫什么呢!”

几个强壮的护卫强将她按倒在地,一个护卫队长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按进了街边污水沟里,使劲地往下压,她的脸被浸进了黑色、发臭、冒着白色泡沫的污水里,但她脑袋每次从水里挣扎出来,总要用尽全身气力、沙哑地、含糊不清地喊:“奸贼武天虎——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围观的路人和武天骄都为之动容。这种不在乎成败和生死的气势,决非职业杀手所能办到,倒像是与武天虎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望着武天虎那快活的笑容,出于某种直觉或者灵犀一闪,一瞬间,武天骄看到了他眉飞色舞的表情下掩盖的真实感情:那种隐藏在眼眸深处的、一闪而逝的绝望和厌倦。

心底的声音告诉武天骄:这就是权力之路的代价。

在显赫一时的光耀背后,他恐怕没有一个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

在权力这条道路上,自己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车声嘎然而止,雷鹰从外面敲敲车门:“提督大人,晋阳王府到了!”

走下马车,武天虎一回头,却未见武天骄跟下来:“三弟,你不随我进府见父王吗?”

从车窗探出头,武天骄一瞥金碧辉煌的晋阳王府大门,笑笑说:“不了,我有住得的地方,改日再来拜会父王和王娘!”

愣了一愣,再瞅瞅凶巴巴盯着自己的檀雪公主和萧琼华,武天虎一拍脑袋:“是了,三弟今非昔比,已是皇亲国戚,哪会没有住得地方。呵呵!不知三弟今晚有没有空,愚兄请你到九门提督府一叙?”

“不好意思,今晚没空!”

不待武天骄说话,檀雪公主毫不客气地拒绝:“驸马旅途劳累,要好好休息,就不打扰提督大人了!”

说罢,拉着萧琼华上车,吩咐雷鹰驾动马车。

瞅着马车在东大街上渐行渐远,武天虎脸上的笑容渐敛,瞳孔收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呐呐自语:“武天骄,你会有空的,要不了多久,我会让你跪着求我!”

说罢,狠狠地一甩衣袖,转身大踏步地走进了晋阳王府。

“院中有榆,其上有蝉。蝉方奋翼悲鸣,欲饮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后,曲其颈,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黄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子挟弹丸在榆下,迎而欲弹之。童子方欲弹黄雀,不知前有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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