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狭路相逢

终于等来了官军出动的消息,神机营大批人马自九江城向西缓慢推进。

朱恒派出了大量斥候往来打探军情,两军探马在各个地方有小规模遭遇冲突。

神机营主力从正面展开进军,各部部署得很近、且齐头并进互为援护,一种中规中矩的行军布阵方式,稳打稳扎既无高明之处也不冒险。

不过半日之后,朱恒得到了消息,官军右翼靠江一部数千人从线性部署中大大凸出,脱离了主力阵营。

朱恒召各哨指挥以上武将到中军简议。

有人认为是一个战机,可以迅速奔袭官军北面突出部,以局部兵力优势取得一场旗开得胜的开局;理由是官军各部可能在协调上出了问题,失误才造成了右翼凸出的情况。

但是也有保守的认为此举过于冒险,如果朱雀军主力在北方的进攻稍有受阻,则极可能面临敌军中央主力追赶上来从侧翼进攻的不利局面。

朱恒临时权衡利弊之后,决定采用较为保守的方略。

他作为参议部的核心成员,对湘王集团的战略机密了如指掌,不能不考虑到永定营一旦战败之后的严重后果;如果这支朱雀军的精锐损失在了这里,后果更是毁灭性的……

他在此前就考虑过,如果永定营真的折损在九江府,他是负不起这个责任,只有当场自裁谢罪一了百了。

于是他下令永定营第三军先行,向北面进击官军右翼;主力则部署在正面侧后,作为监视官军中军的举动。

如果神机营主力赶上来迂回威胁第三军侧翼,永定营同样可以从正面推进阻击,作为增援和策应第三军。

左翼(官军之右翼)的遭遇战安排,是朱恒出于前期试探性的考虑,如果打得赢第一仗便可以极大地提高士气,打不赢也能在友军的增援下全身而退。

第三军由张承宗率领,早已处于临战戒备状态,得到中军正式书面军令后便迅速向左翼出动。

全军即有步军约两千五百人,装备弹药充足,调备六斤长管炮十二门,弗朗机骑炮若干。

下午时分张承宗部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神机营数千人,两军相距近二里地便各自展开排列阵型,冤家路窄碰到一块儿没什么好计较的,都摆开架势要干一场。

张承宗没有要主动逼近的意思,就近选了一处地形较高的阵地,先将重炮从车上卸下来架设火炮阵地,以静制动。

这种长管重炮是第一次投入实战,虽然在此之前于校场上多次测试过,武将们对其射程、性能等情况都了解得比较清楚,但是真正用于战阵上是什么效果还不确定。

其炮身重量约八九百斤,长度是口径的二十倍,内膛为铜,外管包铸铁,最大射程能超过二里;也就是现在官军的阵型就在大炮最大射程之内,不过对面好像并不自知……

毕竟明朝人见识更大威力的红夷大炮还为时尚早,人们的认知范围内根本想不到远程武器能打二里远。

远远看去,神机营的阵型和队列观赏性很低,加上衣甲制式可能比较随意陈旧,很多军户的衣服物品时自备的,远观并不十分整肃。

反观第三军的人马,却大为不同,永定营大部分士卒属于常备兵编制,全身上下从内裤到盔甲全是公家统一定制,两三千人一色的衣甲成队列站在一起,观赏起来相当有震撼力。

有些人穿的衣甲是崭新的,就算穿旧衣甲的士卒也刚刚沐浴换洗过……

朱雀军有些小规矩,比如天热喝水加盐;又如战前要洗干净身体和衣服,因为张宁认为身上污垢太多上战场一旦受伤,伤口就更容易感染,会增大死亡率。

另外朱雀军士卒入行伍第一项训练内容就是队列,之后才是使用火器、长枪刺杀等内容,所以他们的队列整齐是基本内容,人们在军中已经形成习惯了。

不过战场上样子好看不好看显然都是次要的,衣甲鲜明军容文明的永定营倒也不一定就比神机营能打。

战场上短暂的对峙,官军先派出了斥候游骑,分散地向这边冲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几声雷响轰鸣,地动山摇,炮阵上烟雾腾腾。

黑火药的武器威力不算大,但用药量很多声势十分张扬,一时间危险的气息就弥漫到了战场上。

接近二里地的炮击,大炮只能增大仰角,精度极低,数炮打过去全没打中目标,但是有的铁蛋已经飞到更远去了。

巨大的声响消停了一会儿,观察哨吆喝喊起来,炮卒重新调整角度。

第二次爆响是十二门重炮一轮齐射,声势更大,数炮命中敌营,不过看上去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官军步军开始以品字型向前推进,之后又遭到了第二轮炮击,同样没有造成太大伤亡。

此时的长管炮在超过一里的射程上仰角太高不利于弹跳,杀伤力自然大打折扣。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官军前锋进至一里地开外时,装填好的全部重炮已经等待他们。

电闪雷鸣之间,所有重炮发出了巨大的怒吼,六七斤重的实心铁球急速飞向官军阵营,有的炮弹砸在人群前面的地面上,如同打水漂的瓦片一般弹起继续飞行;另外的直接命中人群。

密集的人群中如同被撕开了一道血痕,飞溅的血肉残肢断臂甚至脑花混在一道血红的雾中,又像一道道利箭飞掠稻田表面,一路倒下一片,官军的阵营明显动摇了。

连主将张承宗看到远处的场面都愣了好一会儿,实在是这种莫名的力量第一次展示在人们面前时超出了认知。

但是身为京师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大明朝之精锐真不是浪得虚名,他们在阵营被撕破之后完全没有一丝崩溃的迹象,连后退的人都没有;只不过暂时阻止了其整体行军,他们要重新整顿一下兵马。

张承宗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长管重炮管壁太厚,又是后膛密封的前装填,连续三次发射之后便不能及时散热,必须要停止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使用;否则缩小火炮寿命事小,火药装填进去有可能自燃伤及自己人。

现在炮阵已经连续三次齐射,重炮暂时不能用了……

张承宗浪费了两次可以大量杀伤敌军的机会,却把机会用在了远程盲目抛射上。

他之前没意识到重炮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这也是未能适应新武器的后果。

左右无人在战阵上指责他的失误,但是张承宗心里已经不自觉地蒙上了一丝懊恼。

果然神机营前锋未能被击退,稍作整顿之后继续进逼;然后官军的火炮也在阵前架设好了。

火炮的愤怒再次喷射,大量的石弹铁弹从反方向飞向朱雀军阵营,不过官军的火炮依然弱势,命中比朱雀军火炮还差,在一里地外炮击估摸着有一半的炮弹什么也没打中。

炮弹从半空倾斜而下,冷不丁就砸进人群,十分吓人;石弹落在硬地面上会破碎炸开,同样能让将士人心惶惶……

只是看起来朝廷仍未明白火炮的弹跳原理,官军火炮远程炮击全是从空中飞下来,模仿弓箭抛射的经验,杀伤范围因此非常有限了。

不过从官军中运载火炮的车辆马匹看来,他们用的不是以前的“大将军”;因为要打一里远的大将军炮太重,不是那么轻易运送和架设的。

看样子很像一份内容不太详细的情报中的“虎尊炮”,大约是南镇抚司通过研究朱雀军的臼炮新造的野战炮,以取代笨重性能太差的大将军。

永定营前军在遭受炮击后同样没有散乱,虽有不少死伤但阵脚稳如泰山。

永定营自从石门县起兵以来,是朱雀军最老的一支军队,其中经历了全部血战的老兵数量很多,这些人什么枪炮阵仗全都见过,血也见得多;而且他们作为张宁手里的王牌,军费一向充足,长年累月什么都不干、训练时间很长,意志坚定,不是那么容易溃散的。

这时官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大概看得清前排那些人的脸了,以及他们身上的衣甲装备。

前面的士卒大多高大魁梧,面部皮肤粗糙、晒得又黑,看起来好像堆积的污垢从来没洗干净过一样,铁甲下面那些破旧的粗麻布,褴褛的线头都依稀可见了……

所谓京营竟然是这个模样,许多人还以为京营常驻京师都市如同纨绔,但永乐帝留下来的首都主战军队形象全然不同。

张承宗下令前方的第一阵线性队列整顿反击。

这时官军的零星游骑已经冲到了前方五十步内,散跑的骑兵忽远忽近,时不时向这边射箭,偶尔有运气差的人被射中盔甲薄弱的地方倒下或惨叫;朱雀军将士手里都拿着装填好的火绳枪,但是没有人擅自发射,人们只是在前面的同袍兄弟倒下后,后面的默默补到位置上。

密集的官军已经行至百步外,游骑陆续向两翼撤走了。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迎面的官军中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虎!”

一帮魁梧的黑汉怒目以视,吓人的声威简直叫人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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