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在2003年“非典”闹腾得最凶那会儿,网上流传着一个笑话,号称是“非典的最早记载”说是曹操在宛城之战中被打得大败,幸亏大将典韦舍命相救,才得以逃脱。

事后,曹操感叹道:非典,吾命休矣!

这个笑话当然编得比较拙劣,反映出作者的古汉语知识不咋的。

曹操在那种情况下称呼典韦,可能称为“韦”、“典将军”、“典氏”却不大会单称一个字“典”不过,说起那场败仗,确实是曹操少有的惨败。

作为三国时期的头号军事家,曹操一生打了多次败仗。

最著名的当然是赤壁之战,被周瑜一把火烧得焦头烂额,统一全国的梦想也随之破碎。

但即使在这样的大败中,他部下那些著名的文臣大将也基本没什么损失。

唯独宛城这一战,不但战死了军中头号猛将典韦,死了侄儿曹安民,连自个儿的长子曹昂也挂了,这可称得上是老曹最为惨痛的一次经历。

而引发这惨痛经历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曹操生性好色,一生中拈花惹草,接触的女人没三位数也有两位数。唯独这一个,给万花丛中过的“风流浪爷”带来了最大的伤痛。

那是在东汉建安二年(公元197年)的春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率军讨伐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市一带)的军阀张绣。

张绣见曹操兵力强大,又奉有天子的号令,便接受贾诩的劝告,向曹操投降。

原本预计要血战一场,谁知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地不战而胜。

曹操当然非常高兴,便带了侄儿曹安民,上街溜达观望,也算是考察民情。

溜达之间,不经意看见一位女子,颇有几分姿色。

曹操心中一动,回到馆舍,便叫曹安民前去打听,这是谁家的美人。

曹安民这机灵鬼,早知道伯父的心思,没多久就回来报告说,那美女是张绣叔叔张济的遗孀,也就是张绣的婶娘邹氏,如今正守寡呢。

曹操满腔的情趣,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不禁连连叹息:这事儿咋这么不巧呢!

曹安民却道:伯父啊,这事哪里不巧了?

自古寡妇再嫁,天经地义,何况做侄儿的,又怎能干涉婶娘的婚事呢?

老曹原本就是一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人,听了这话,大为欣慰。

当晚,曹安民就把邹氏接到帐中。

情欲上的需求终于战胜了政治上的理智。

在《三国演义》中,这一段被描写得更加绘声绘色:一日操醉,退入寝所,私问左右曰:“此城中有妓。女否?”

操之兄子曹安民,知操意,乃密对曰:“昨晚小侄窥见馆舍之侧,有一妇人,生得十分美丽,问之,即绣叔张济之妻也。”

操闻言,便令安民领五十甲兵往取之。须臾,取到军中。操见之,果然美丽。问其姓,妇答曰:“妾乃张济之妻邹氏也。”

操曰:“夫人识吾否?”

邹氏曰:“久闻丞相威名,今夕幸得瞻拜。”

操曰:“吾为夫人故,特纳张绣之降;不然灭族矣。”

邹氏拜曰:“实感再生之恩。”

操曰:“今日得见夫人,乃天幸也。今宵愿同枕席,随吾还都,安享富贵,何如?”

邹氏拜谢。是夜,共宿于帐中。

在这中间,曹操被完全写成了纯粹的好色之徒,根本没有去考虑可能的风险。

而且见到邹氏以后,就是一番威逼利诱的陈词滥调。

这一点,倒是和一千多年后法国皇帝拿破仑征服各地贵妇人的手段颇为相似。

虽然略带贬损之意,倒也把曹操写得分外直爽。

总之,不管是威逼利诱也好,两情相悦也罢,邹氏是被操哥带到了卧室。

要说曹操虽然个矮点,毕竟是三国第一流的英雄,言谈气度颇为潇洒;他又是著名的诗人,想必嘴巴也甜。

更何况,堂堂司空大人,手握朝廷大权,那可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款啊!

而美丽的邹氏,新近寡居,寂寞难耐也可以理解。所以,顺理成章之下,邹氏与老曹如胶似漆起来。

两人这短暂的同居日子,想必是甜蜜而幸福的。

按照《三国演义》的描写,曹操甚至专门吩咐大将典韦守住中军帐的门,其他文官武将,不经召唤,不得进来!

可是,沉溺于温柔乡中的曹操,又怎么想得起召唤谁呢?

于是,竟然连军务都荒废了。

正是军帐中其乐融融,不知归期何在。

谁知,这事却传到张绣耳朵里。

张绣顿时大怒:曹操,你怎么得寸进尺,逼我投降了还不算,竟敢勾搭我的婶娘,给我故去的叔叔戴绿帽子!

这不是往我脸上吐口水么!

于是乎,张绣“冲冠一怒为红颜”准备跟曹操豁出去拼了!

愤怒之下,张绣也没有完全冲昏头脑,而是采取了周密的计划:他首先向曹操请示,说因为我新近投降,部下的士兵军心不稳,有很多逃亡了,希望能把我的部队搬迁到您的营寨中驻扎,以稳定军心。

沉溺在温柔乡中的曹操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绣派大将胡车儿混入曹营,偷走了曹操心腹猛将典韦的如意兵器——一双80斤重的大铁戟。

接着,张绣调动全部兵马,向曹操的中军大营发动突袭。

曹军大乱,顿时土崩瓦解。

在这场战斗中,典韦表现得可歌可泣:从酒醉中惊醒的他,独自一个人守在营门口,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死命抵挡。

大铁戟被偷走了,就用腰刀砍;刀刃砍缺了,就抓起两个士兵当肉锤抡。

张绣的千军万马,被他一个人挡在门口,愣是冲不进去!

直到敌军从侧面冲入营中,四面围攻,典韦才力竭倒下。

死后好久,敌军都不敢从他身边经过。

靠着典韦断后,曹操匆忙从后门逃走。

途中,他乘坐的宝马“绝影”中箭而死,幸亏大儿子曹昂将战马让给父亲乘坐,曹操方才脱险。

曹昂自己却被乱箭射死。

这起桃色事件的“罪魁祸首”曹安民被追兵砍成肉泥。

而孤苦伶仃的邹氏,更是无从走脱。

可怜春。

宵苦短,一缕香魂,殒于烽火。

邹氏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首先来说,她当然是一个美人。

要知道曹操虽然好色,毕竟阅人无数,不至于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能吸引曹丞相的眼光,以至于冒如此大的政治风险,承担如此大的军事损失,想必邹氏的美丽也应是超凡脱俗的。

可惜在中国古代,漂亮的女人往往被当做红颜祸水加以贬斥,哪怕是那些迷恋她们容颜和肉体的男子,在享受之后,也多半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一边。

相反,在西方文化中,美女虽然常常同样是男子争夺和玩弄的对象,但这种争夺和玩弄将是心口如一的重视,比如引起了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

据古希腊传说,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来到希腊,与斯巴达国王墨涅拉奥斯的妻子——希腊第一美女海伦相恋,将其拐带回国。

墨涅拉奥斯闻讯大怒,找到哥哥阿伽门农,组织希腊各邦十万大军,杀奔特洛伊城。

双方展开了长达十年的战争,英雄们死伤无数。

最后,希腊人依靠“木马计”攻破了特洛伊城,将其满城屠杀殆尽。

而美女海伦也被墨涅拉奥斯带回。

所以,邹氏的结局也自然会很不幸。

在曹操的宏图霸业中,她只不过被人当做一块绊脚石,而她和曹操的一夜。

情也是作为丑闻来加以嘲讽的。

假设一下,如果在宛城战役中,曹操运气再差一点,死在鸳鸯帐中,那么,后世在指责他贪恋美色而丧志丧生的同时,说不定还会有人感叹,曹孟德不爱江山爱美人,堪称情圣呢。

可惜,曹操是枭雄,不是情圣。

从宛城逃脱后,曹操惊魂稍定,开始处理后事。

他专门哭祭了大将典韦,还说,我的儿子曹昂和侄儿曹安民死了,都不算最深的痛。

唯独典韦死了,让我痛彻心扉啊!

部将听了,都很感动。

曹昂,字子修,曹操长子,为救父亲而死于宛城。

他的弟弟曹丕因而得以继位。

有人认为,如果曹昂得以幸存并继承曹操,或许曹魏篡刘汉的事件不会发生。

从这个角度上看,邹氏对历史的进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然而,邹氏呢?

这个委身于曹操,并因此丧命于乱军中的女人,连提都没被他提到。

后来,曹操第二次征讨张绣,路过旧地,再次设下祭坛,先祭祀了典韦,然后祭祀曹昂、曹安民和战死的将士,连那匹被射死的宝马都祭了一遍。

却依然没有邹氏。

在曹操的心中,这个曾经伴随他几多销魂之夜的美女,或许早已如他曾饮过的美酒、曾穿过的衣服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曹操潜意识中可能还会怪罪她,认为是她害得自己色令智昏,葬送了猛将和大军,因此怀恨在心呢!

高高在上的曹操,对邹氏是始乱终弃了,而底层的老百姓也不肯放过口诛笔伐。

其实,在三国时期,寡妇再嫁相当普遍,毫无可指责之处。

但在后世的民间舆论看来,邹氏不曾为丈夫守节,更对奸雄曹操投怀送抱,似乎就该作为无节无耻处理了。

更何况,曹操因贪恋邹氏的美色而兵败,也完全符合“红颜祸水”的传统说法。

在宛城这一战里,作为失败方的曹军,有典韦震撼人心的壮烈、曹昂舍身救父的牺牲,这些完全掩盖了邹氏香消玉殒的悲戚。

甚至,他们的忠勇反衬得她更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于是乎,在传统戏剧《战宛城》中,邹氏被塑造成一个荡妇,浓妆艳抹,对曹操妩媚逢迎。

当张绣兵马已经打进中军时,她还在床上招呼曹操,不要去管外面的闲事,快活几时算几时。

在京剧中,曹操一路败逃时,原本还想带着邹氏一起,却被铁面无私的大将许褚严词拒绝:军中不许带女人!

邹氏被抛在路旁。随后,张绣拍马杀到,挺枪便刺。邹氏惊呼:张绣你莫非疯了,连我都要杀?

只见张绣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婶娘,你坏我张家门风,留你不得!

端的是义正词严,铿锵有力。

于是手起枪落,娇躯仆地。邹氏在戏曲中的下场,比小说里死于乱军之中的含糊,更添了三分惩戒的味道。

然而,寡妇再嫁,确实天经地义;婶娘婚事,侄儿何从干涉?

邹氏的委身曹操,或者是弱女子面临权势压迫的屈从,又或者,就算心甘情愿,何尝不是在寂寞的寡居生活里追求属于自己的感情?

她到底伤害了谁、侮辱了谁,以至于要遭到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惩戒?

张绣这一枪饱含愤怒,我看他恼恨的,其实更多的是自家实力不济,被迫投降曹操,因此蒙受了种种屈辱。

这会好容易抓住个机会反攻倒算,却又被曹操乱军中跑掉,想来等曹操卷土重来,今后少不得还要看人脸色,所以才这般歇斯底里。

所谓婶娘被霸占,坏张家门风云云,不过是发泄的托辞而已。

邹氏与曹操的恋情,在这里被张绣当做曹操欺人太甚的集中表现,虽然根子其实是在双方实力地位的差距。

于是,张绣在这一刻,也就把邹氏当做了这种耻辱来加以消灭。

虽然邹氏的消灭丝毫不能对他以后的局面有所帮助,但这一刻的恶气总算是找到了替罪羔羊。

男人把火气撒到女人身上,也是传统的风俗。

千百年来,邹氏作为一个不入流的祸水,在民间艺人的口中和文学家的笔下,遭受着批判与侮辱。

这是她的不幸,其实也是中国女性不幸的缩影。

张纪中版的央视《三国演义》虽然为人诟病处甚多,但在一些情节改编上却也不无亮点。战宛城一节,便是典型例子。

在这一节中,邹氏一反过去的放浪淫荡形象,被塑造为一位饱尝命运颠沛,历经沧桑的薄命女子。

她与曹操的感情,毫无攀附权贵之意,而是纯粹的美人爱英雄的路子。

甚至,她也明知在这烽火连天的时代,良宵自难久长,但又未尝介怀。

一夕共度,求的是心心相印的默契。能与君相伴片刻,也足以慰藉短暂的余生。

于是在剧中,浑身素白的邹氏,端坐中军帐里抚琴低吟,脸上并无轻浮与妖艳,而纯是恬静与宁和。

枭雄曹操击节相和,歌声悠婉,使杀伐无数的枭雄也为之动容。

此刻,曹操脸上看不到猥亵与贪婪,而多了几分欣赏与赞许。

当帐外杀声四起,乱箭纷纷射入之际,邹氏依然从容端坐,继续她未尽的歌声与琴声,丝毫无视逼近的战火。

而曹操在部将的苦苦相劝下,恋恋不舍,踌躇良久,终于咬牙出帐奔逃。

这一刻,曹操与邹氏的露水情感,不再如传统作品中那段狼狈和猥琐,而是在死亡的笼罩下、在战火的摧折中,焕发出惊艳绝伦的一瞬。

甚至,编导还为邹氏专门做了一首古风情调的《淯水吟》使得邹氏与曹操、周瑜、赵云、吕布等人一样,成为有歌相伴的角色。

《淯水吟》也是我本人在央视三国中,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我本飘零人,薄命历苦辛。

离乱得遇君,感君萍水恩。

君爱一时欢,烽烟作良辰。

含泪为君寿,酒痕掩征尘。

灯昏昏,帐深深,浅浅斟,低低吟。

一霎欢欣,一霎温馨,谁解琴中意,谁怜歌中人。

妾为失意女,君是得意臣。

君志在四海,妾敢望永亲?

薄酒岂真醉,君心非我心。

今宵共娱悦,明朝隔远津。

天下正扰攘,四野多逃奔。

须臾刀兵起,君恩何处寻。

生死在一瞬,荣耀等浮云。

当君凯旋归,能忆樽前人?

灯昏昏,帐深深,君忘情,妾伤神。

一霎欢欣,一霎温馨,明日淯水头,遗韵埋香魂。

正如歌词所言,君志在四海,妾敢望永亲?

曹操终究是要图谋天下的人。

他与张绣的交道,纵然掺杂了私人的情感与恩怨,终究还是离不开政治军事的斗争与联合。

两年后,张绣在贾诩的劝说下,再次归降曹操,两人结成儿女亲家。

过去的梁子自然烟消云散。

曹操表现出一代枭雄的胸襟气度,对于爱将典韦、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的死,提都不提,更别说那个早已淡化的邹氏了。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袁绍和曹操决战在即。

袁绍派人联络张绣夹攻曹操,谋士贾诩却劝张绣投奔曹操。

他说:虽然现在袁强曹弱,我们又先与曹为仇,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投奔曹操。

首先,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其次,袁绍强,我们投过去也不受重视,曹操弱,我们过去他们会很欢迎;其三,曹操有霸王之志,不会去计较私怨,他正想通过与我们结盟,来向天下显示他的心胸多么宽广。

于是在十一月,张绣率众投降曹操。

曹操果然握着张绣的手与他欢宴,还让儿子曹均娶了张绣的女儿。

然而,在邹氏而言,她应该是无怨无悔的。至少在那短暂的夜晚,她用生命为代价,给自己谱写了一曲并不圆满,但却足够美丽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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