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号是18年的除夕。
早晨原本陷在睡梦的罗生生,被几通视频电话,给催着转醒。
来电是她母亲,蔺安娴。
接起前,罗生生没有多想,以为只是自己妈妈普通的节日关怀。
她们母女平时视频,因多是拉扯家常,各自状态都很随意,十分不拘小节,所以这姑娘也没太顾忌自己性事后凌乱的形象,只随手揉了揉眼,拉高被褥,将程念樟搭在身上的长臂甩开,便算做好了接通的准备。
程念樟此番被闹醒,神情颇感不爽,他于惺忪中白了罗生生一眼,恰好瞟到她手机里的来电人,然后咽下咒骂,嘴里虽然仍旧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身体却很识相地选择背过,主动供出自己侧肩,给她充当起了手机的支架。
“哎哟!囡囡,侬哪能看起来这么憔悴的啦?血色啊没有的,眼睛下面还都是乌青,吓死个人的。”
“有……吗?可能没睡好吧。”
罗生生凑近屏幕看了看,倒是觉得还好,也就普通疲态罢了,没自己妈妈说得那么严重。
“那个戏不是说拍完了吗?最近又不用工作,怎么还能少睡……”蔺安娴说到这里,似是想通了什么,忽而停顿,于咳嗽一声后,掉头找补道:“哦,姆妈忘了,昨天是情人节的。”
这不说还好,说了,罗生生脸上立马窜上绯红。
“姆妈侬瞎讲什么啦!”
“嘁”
听闻她俩这段对话,也不知触了程念樟的哪根神经,竟让他一时没忍住,无觉漏出了声嗤笑。
男人的笑声不算明显,蔺安娴应当是听不真切的。
但这并不妨碍罗生生对他心生出愤懑——明明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还有脸面这么不谙廉耻地发笑?
蔫坏死了!
罗生生越想越气,在视频看不到的被面下,她干脆直接曲膝上抬,给了程念樟后臀一下结结实实的猛戳,才算是泄愤。
尽管没叫出声,可程念樟身体还是因此有了大动,连带着手机也跟着震颤,瞬间引出了蔺安娴的怀疑。
“囡囡,阿东是不是又在边上?”
还是老一辈懂揶揄,一个“又”字,几多精妙。
“嗯,他还在睡的,不用理。”
“喔唷,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懒兮兮了。”
“他以前就懒,只是装得勤快,侬伐晓得而已。”
罗生生也是个活宝,明晃晃当着事主朝向长辈构陷。
这对母女一搭一档,三两个来回就占尽了程念樟便宜。
果不其然,程念樟听闻后,当即回头就给了身后一柄眼刀,埋怨中还颇有些欲要算账的味道。
罗生生看见了,面上风平浪静的,拿手捂住这人的俊脸,直接把他给推了回去,根本没得搭理。
“伐讲伊了,侬嬢嬢今朝过来啦,准备在家里吃年夜饭,带了好多亲眷,全都在客堂里坐着呢。侬今晚不是回不来嘛,他们就偏要我发视频,说拜年的招呼总归要打的,顺道好长时间不见了,他们也想多看看你。”
罗熹能被保释的消息传开以后,今年的罗家一改往常春节里的冷清,由罗孝云的妹妹罗晴带头操办,邀请了不少亲友前往汇聚悉尼,决心凑桌久违的年夜饭,来增添增添喜气。
蔺安娴本身并不是个爱热闹的个性,但架不住他人热情。
想来也是,身处异乡,家道现今又似飘萍,能尽量多攀点亲缘上的照应,换做是谁,都是不会轻易去做推拒。
“啊?那我这样不像腔的,你也不早说……”
“都是看你长大的,头发理理干净么好了,姆妈就带你转个圈问候一下,他们看不仔细的。”
话是简单,但被褥下,罗生生正裸着身体,脖子和锁骨上还有吻痕,万一不小心露出,教亲戚们看见,想想都是有够丢人的!
可惜这头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蔺安娴那边的背景,就已一瞬转场,来到了客厅。
于是她只得用腋窝卡紧被子,由躺变坐,勉强拾掇一下容仪,扯出了个最擅长的假笑,拉近屏幕,想方设法来埋藏住那些放荡的痕迹。
“哟,生生又变漂亮了哦,来,给姨姨拜拜,说新年快乐!”
最先入画的是罗晴,她现在全职在墨尔本给自个儿女儿带娃,手里当下正忙着应付外孙——一对三岁的混血双胞胎。
她现下顾着孩子,眼睛都还没看清屏幕,上来就先顺口夸了句罗生生漂亮。
“姨姨,新年快乐!”
小朋友们拱手作揖,齐声贺道。
“尧尧和高高也快乐呀!”
推开孩子后,罗晴从蔺安娴手里拿过手机,举高晒了下客厅的全景。
里面坐得都是罗家的远近亲戚,他们将轮椅上打扮一新的罗孝云给围拢,朝罗生生微笑着招手,参差不齐地叫了她几声姓名,再简单说了些祝词,就算是拜过了新年。
“听说我们生生交男朋友了,今年啊要带回来给嬢嬢看看?帮你把关把关哦。”
“呃……”
提起男朋友这个话题,罗生生不禁扫了眼程念樟莫名安静的背影。
闹过这出后,她心里对他其实还有芥蒂,并没有做好引他回去面见亲友的打算,省得日后分起来麻烦。
于是这姑娘开口也就没了机灵,含含混混的,犹豫感十分明显。
罗晴立马看出不对,但碍于亲戚都在,也不好多问或说些败兴话来拂落罗生生和蔺安娴的脸面。
“他要是怕生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见也可以的——”
“呵,我不怕生。”手机里,视频对过的话音还没落定,这头就蓦地爆出了句程念樟的插话:“晴姨,好久不见。”
他嗓音天生有些低沉,外加心情不佳的缘故,明明出口是句问好,却听来更像威慑,怪震人的,一下就把罗晴和罗生生都给唬得缄起了嘴巴。
少时,罗晴虽然长居国外,但每逢节假都会回国待段时间,对程英一家并不陌生,甚至还能算得上亲近。
蔺安娴之前电话里也说过,侄女现在交的男朋友是赵程东。
她刚知道时不免有些错愕,后来细想了想,琢磨了下言语,还是出口夸说了他句不错,道了声挺好。
其实好人还是坏人,乖仔还是瘪三,世人心里都有一杆明秤。
赵程东是个好孩子,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谁都没办法辩驳。
“哦……阿东也在边上啊,生生倒是憋得牢,半句不说。”
听言,罗生生的手机被坐起的男人硬掰了些角度,他便由此入画。
这男人当下头发乱糟糟,双眼也是半睁不睁的,一看就是副刚睡醒的模样,也不怕被人笑话。
“这么多年没见,晴姨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罗生生傻眼,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知道寒暄?
不过这句话语气冷冷淡淡的,听来也没多像是句夸赞。
屏幕里的程念樟不似罗生生那么小心,他大大方方露了自己整截脖颈,直至锁骨都看不见有衣领的踪迹。
罗晴见状,大抵就能猜到他们两人当前是个什么状态,脸上的笑容便逐渐僵硬了起来,好在她心思灵敏,步子移挪后,巧妙地把手机转向了远离亲戚的那边,帮他们一起避嫌。
“过年你和生生来伐?家里有喜事,你来的话,喜上加喜的。”
“来的。”
“哦,晓得了,那我把手机给嫂子,你是新女婿,要和丈母娘要多叙叙的。”
程念樟淡漠的态度让人尴尬,于是罗晴找准机会,赶紧把烫手山芋又给递回蔺安娴,一边给,手上一边还做了个挂机的动作,暗示她也少说。
时隔数年,得知要与这孩子罩面讲话,蔺安娴其实并没有同罗生生调侃时,表现地那么轻松和坦然,相反,她的心境,实际正处在一种极度的忐忑当中。
她默默吞下口唾沫,用围裙擦了擦并不见湿的干手,抻平衣褶,理了理额发,直到确认端方,才放心接过罗晴递上的手机。
“阿东……还认得蔺阿姨的吧?”
女人声音颤抖。
这是句故作亲近的玩笑,程念樟怎么可能不识得她的样貌。
化成灰都记得。
然而这男人听后,却长久都没有出声。
罗生生侧目看向他,发觉程念樟眼里晦暗,情绪似有不对,便默默轻抚了几下他的上臂,又把摄像头转回到自己这边。
“姆妈,他不太习惯和人视频,和我视频也是这副木头腔调的,有什么话还是等我们见面再聊吧,反正过两天就回去了,也不急这一句两句的。”
“哦哦,我忘了,阿东是话少的。”
“嗯,那我就先挂了啊,回头再说了。”
“挂吧。”
视频中断,手机慢慢熄屏。
蔺安娴刚才一口气提着,憋闷了太久,终于吐出后,非但没有感受快意,竟还莫名觉到了几许痛心。
这孩子……终究还是记恨的。
她如是想。
客厅里,不知是受了人多的刺激,还是听到或感知到了些什么,一向木讷痴傻的罗孝云,突然在此刻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伸向了蔺安娴所在的方向。
他嘴里嗷嗷呜呜也不知想表达什么,蔺安娴当他是想解手,便推自己丈夫去到了洗手间。
关上门后,罗孝云并没有如往常般变作安逸,静候她的服侍,反而将妻子袖口拉扯,极其努力地调整嘴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类似于“哆”的单音。
“哆?是躲吗?嫌人多了?”
罗孝云是听得懂人说话的。
蔺安娴问完,他并没有停,又继续开始“哆哆哆”个不停。
中间他似乎有尝试在变换发音,初始是“哆”,后来听着又像“都”,直到最后“东”字显露,蔺安娴才终于明白,刺激他的——
是赵程东、阿东这个名字。
“你现在叫有什么用?人造孽就是要还的”
“都是大家的命。”
“侬晓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