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弦歌

正此时,天空突然飘下来几滴小雨。

檀羽看看天,急道:“不好,像是要下雨了,咱们赶紧走吧。”于是拉起林儿的手便往山下跑,一边跑着一边雨就哗哗地下来了。

从滹沱河到石府还有一段路,两人便在雨中狂奔。

林儿忽道:“阿兄,我教你唱首歌吧?是我师父独自一人时很喜欢唱的一首,他说这是一千多年后的歌。”她说着便自己先唱了起来。

千年后的流行音乐竟这样回荡在了古老的街市当中。

“多么难忘,是你纯真的模样,突然的吻,弥漫着茶香。多么向往,梦想总是在他方,你说等我,不管多漫长……”

回到石府时,夜已深了。

两人都被淋得全身湿透,唤醒下人开了府门,便往石文德为诸人安排的西跨院跑去。

房中兰英听得二人声音,赶紧出来将二人迎进门,转身取了干净衣服给他们换。

二人各自进内堂换好衣服出来,兰英又拿了干布给他们擦脸。

林儿温柔一笑,道了声:“谢谢阿嫂。”兰英也笑一笑,说道:“我去给你们煮些姜汤吧。”

过不多时,兰英便端了姜汤进来让两人喝,一面问道:“你们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檀羽打了个喷嚏,说道:“就是去附近的河边走走。和林儿聊了一些往事,一时忘记了时辰。”兰英道:“县令苻达来了,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刚刚才走。”檀羽奇道:“等我?是什么事啊?”兰英摇头道:“他不肯说,只说明天一早再来。”檀羽道:“随他去吧,不管了。我想先睡了。”檀羽的瞌睡一向很好,拉上被子倒头就着。

兰英笑了笑,替他盖好被子,便拉着林儿进了内堂,双姝叙了叙姑嫂之情,方才入睡。

谁知睡到半夜,檀羽忽然爬起来叫道:“英姊,我好难受!”林、英二女忙穿衣起身来看,只见檀羽满脸的汗,上气接不住下气。

林儿赶紧一号脉搏,方知乃是受了风寒,又兼连日劳累,檀羽的喘病又犯了。

这半夜里也没处抓药,林儿只好替他先施了几针,让他能安睡一晚,等明日再下方医治。

次日一早,林儿便起床为檀羽写方子。

檀羽挣扎着起身穿上衣服,从怀中掏出王显给的药方交给林儿,说道:“这是那天让王医师开的药方,林儿你看看。”

林儿接过方子仔细看了看,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又认真把了一下檀羽的脉,然后道:“脉浮数。这药方前四位发表,后四位疏内。内外兼顾,的确是好方子。只是……”她欲言又止,转而说道:“算了,也许是我多虑了。就按这个药方去抓药吧,我去叫阿文。”

兰英在后面笑道:“林儿使唤起阿文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过了早饭时分,苻达果然又来了。听说檀羽病倒,他忙与石文德到西跨院来探视。见檀羽卧病在床,二人便在床边问安。

檀羽在床上拱手道:“劳动县令亲自登门,草民惶恐不安。正想要请问太爷,昨天步六孤将军命人去追捕那许穆之、郝惔之等人,不知有结果吗?”

那县令苻达祖上本是羌人,却因移居汉地日久,已经没剩什么羌人的本色了。

只听他用字正腔圆的汉话言道:“据说那二人是往西逃了,将军职权有限,也没再追下去。不过他说现在这些沙门,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他一定要将此事禀报皇帝陛下。”

檀羽点点头,又问:“那不知县令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这时,苻达方才正身一拱手,又斜斜坐下,脸上露出犹疑的表情,说道:“昨日里,檀公子临危相救有大勇,机巧应答有大智,与民开脱有大仁,如此大勇大智大仁之辈,堪称国之翘楚啊。”

檀羽闻言心中一乐,昨天自己骂了他,他倒反而来说自己好话,真是奇怪,于是口中说道:“小人一介草民,哪当得起县令如此谬赞。”

苻达道:“不知檀公子是否有意出仕,做天子门人呢?”

檀羽疑惑他怎会问起这个,说道:“未曾想过。草民虽委身赵郡,却非正统李氏。虽也曾得郡首垂询,却因平日闲散惯了,与三五好友吃喝打闹还成,要登殿入仕,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苻达闻言竟似卸下了一个包袱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小县今日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他犹豫片刻,续道:“是这样的。小县前几日接到录公传文,将小县调至仇池国天水郡下面的一个上邽县任县令,让小县接报后十日内便动身赴任。”

檀羽奇道:“为何会如此突然?”

苻达道:“小县也不知是命相不好,还是家世淡薄,为官这些年,总是得罪的人多,巴结的人少。檀公子有所不知,小县已经做过很多个县的县令了。这些县要么深处漠北,要么靠近南蛮。反正哪里的县令没人愿意去,就总会有人想到我。如今这上邽县,是在仇池国主杨难当的控制之下,只因地近氐羌,就有人想到了我这个祖上有羌人血脉的小吏。公子可能不知道,那仇池国虽小,势力却极复杂,魏宋两国都有派遣官吏,加之匪盗猖厥、民心不稳。小县虽有羌人血脉,实则早已归了汉地,在那里毫无根基,这可如何是好啊。”

檀羽道:“难为县令了。”

苻达忽而转笑道:“因此,今日小县这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檀公子能屈尊充任我的谋士。小县家世清贫,为官也没捞到什么东西,实在是不敢开这个口啊。”

檀羽道:“县令说哪里话,为官清廉那是天大的好事,有何无法启齿的。只是这谋士之请有些突然,请容我与家人商量一番再作决定,如何?”

苻达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那小县这就回去了,静候佳音。”说罢便起身告辞离去。石文德也跟了出去,似是要找苻达办什么事。

待二人走后,檀羽说道:“真没想到,会有人请我做谋士。你们觉得怎么样?”

林儿道:“我记得那郝惔之说起过阿育王寺,就在离天水不远的岐州,刚刚县令又说他们是往西逃了,那他们就很可能是逃去了岐州。那两个人这样可恶,我很想去岐州看看,到底这个阿育王寺是什么样。阿兄,你就接下这谋士的邀请吧?”

可旁边的兰英却忧心道:“只是昨天这县令显得那么懦弱,羽弟,他能当好吗?”

檀羽道:“是啊,我也并不了解他。不过我昨天骂他,他却并不计较,反而来央求于我。看起来,他倒是个开明之人,想来这懦弱的性格也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能力有限,所以示人以弱。”

兰英点头道:“既然羽弟你已经决定了,那就你做主吧。到哪儿我都跟着你。”

檀羽握了握她的手,又笑了笑,这才说道:“其实,即使没有这谋士之请,我也本想要去岐州的。我们的目的是要匡正乱局、治愈人心,要完成这任务,就必须首先抽丝剥茧,将我们所有遇到的事、其背后的秘密调查清楚。此次定襄之行,让我们见识了那许穆之的嚣张跋扈、郝惔之的超高辩才,同时也知道了香皂的背后,必然还有更多的秘密。若我所料不差,这二人必定是揭开乱局之秘的关键之人。正如林儿说的,不出意外的话,许、郝二人必是逃去了阿育王寺,而且极有可能香皂也是来自那里。所以,我必须要去一趟,把这其中的秘密调查清楚。”

林儿听他同意,当即兴奋地拍起手来。

中午过后,苻达又来了。林儿见他来,取笑道:“你这县令来得可真勤快啊。是怕我阿兄不答应你吗?”

苻达尴尬一笑,答道:“不是的。只因石庄主和几位县中富户想重兴永宁寺。我想着这是好事,也算我临走前为定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是昨日永宁寺被查抄,很多东西都遭破坏。所以想来请檀公子为大殿的匾额赐几个字。”

檀羽道:“我病中难受,此时拿不动笔,无法书写啊。”

“无妨。檀公子撰几个字,我请人书写就是。”

“那就‘其宁唯永’四个字吧?”

“暗含‘永宁’二字……嗯,妙极!”

苻达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启齿,林儿这小人精早看出他的心思,说道:“好啦,知道你想问谋士的事情。告诉你吧,阿兄已经同意了。”

苻达闻言,大喜过望,突然长揖及地,说道:“谢谢,谢谢。”

苻达走后,天又稀稀沥沥下起雨来,这雨一直下到入夜未停。林儿与兰英也就不出门,只在屋中陪着檀羽。

到夜里,檀羽忽道:“林儿你不是会弹琴吗?何不弹上一曲解解闷?”

林儿点点头,取过那张比她身体还长一些的古琴。

琴名“水心”,乃是其师当年无意中得到的,想来恐有不少年头了,音色却丝毫未损。

林儿展开琴来,端坐窗前,便幽幽地弹奏起来。

此时屋檐落水滴滴答答地响,伴着琴声,让人感觉心情无比压抑。檀羽心有所感,竟拈了一首曲来:

“病中斜坐听雨坠,一把瑶琴,奏出十年泪。纤指轻扬人已醉,阴云幻影浮生昧。

隔世遭逢天道毁,侠骨仁心,只为生民累。何日诸夷朝海内,功成携手归淮北。”

林儿听他吟唱,停了弹奏,若有所思道:“淮北,那是我们的故乡。”檀羽道:“是啊,客居在外的人,才会知道家乡的可贵啊。”

林儿沉吟片刻,又抚了抚琴,便道:“这曲我用小石调来弹,阿嫂,你来唱吧。”说罢琴声又起,兰英就用略显低沉的嗓音,悠悠地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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