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往事·仇承

巡花柳搂紧怀中幼女,在屋檐的阴影中穿行。

遥远的打斗声隐隐回荡耳畔,小森根本不知是何情况,内心焦急如蚁噬。

二人在黑暗中飞掠,眼看就要走出村门,没有遇到同门阻拦,巡花柳放下心来。

正这么想着,一声炸裂巨爆声响彻天空,从上空的乌云中激射出一道白光。

白光如箭,划破这无尽夜空,从他的脸颊耳畔擦过,射入身后土地。

巡花柳眼中掠过惊慌神色,他停下脚步,摸摸脸颊,满手沾血。

来不及反应,背后突然传来猛烈推力,伴随轰鸣巨响,二人被气浪掀翻在地。

天空中传出一人声音:“巡花柳,师父之令为诛杀朱邪氏全员,不留活口,你为何擅自携人逃跑?”

巡花柳撑地爬起,他的后背被火药炸伤,如灼烧般作痛。

他顾不得身体受伤,抱起无力的小森,咬牙切齿道:“滚开,徐鹰!”

幽姬派遣的三十人,十人为雇佣的江湖杀手,另外二十人为她的心腹。

心腹二十人,并非每位都直接参与战团,比如巡花柳,职责是投毒放火;徐鹰则是纵观全局、督察战况,并完整详细记录经过,事后上报幽姬。

幽姬门下共四十三人,分别以天罡三十六星与紫薇七星命名,其中半数死在开禧北伐那年,另外一半,九成都在南山村中,可谓倾巢而出。

徐鹰人如其名,目力如鹰,擅使霹雳堂雷火枪,十里内百发百中。他为幽姬亲传弟子、心腹中的心腹,被镀以天璇星“巨门”之名。

“巨门”为暗星,行于阴暗,不见天光。正像他此刻藏身天际,不知踪迹,手中握着雷火枪这一大杀器,致命而诡诈。

巡花柳深知先前那一枪只是警示,故意擦伤打偏,第二枪肯定会瞄准要害。

妈的…这么大的威力…被击中肯定必死无疑。

他咬着牙,强撑着道:“给我滚开,不要拦我的道。”

“少主,放下人,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巡花柳冷笑着,“狗一样的东西,你只是我母上的一只狗,还想杀我?”

他用身体护住少女,不让徐鹰有可乘之机,“这个女孩…老子救定了。”

“……”徐鹰沉默,诚然,巡花柳是幽姬义子,而自己只是幽姬的弟子,两人身份有别,如若杀了巡花柳,他也不会好过。

“少主…尽给我出难题。”

天空中再次传出闷响,一道较为黯淡的白光冲破云雾,击穿巡花柳的手臂。

血花绽放,臂骨碎断,疼得他面色扭曲,几欲晕厥。他看向左手,只见整手颓软垂地,手臂上开出恐怖的血口子,隐隐可见森然白骨。

“你大爷……”他疼得倒抽凉气,猛咬下唇强行镇定,“真他妈开炮啊。”

徐鹰缓缓道:“我看在恩师面上,不愿得罪你,此枪,便当是过路费。”

言外之意便是放行了。

巡花柳脸上闪过意外神色,“好,你倒是一条好狗。”他不再言语,单手抱着小森跨出村门,逃向南山深处。

隐藏暗处的徐鹰深当机立断取出笔纸、点燃火折,借着火光写下急报,长吁一声唤来信鸽,将急报发往雁荡。

报中书:巡花柳携庐阳朱邪策私生之女叛逃,权请师父定夺。

…………

东二厢中。

巡花柳拉高衣袖,向风离展示自己左手内侧的丑陋疤痕,“看到了吗师姐,就是这道伤疤,虽已缝合半年,可每到阴湿天气依旧隐隐作痛。”

风离轻抚疤痕,紧咬上唇:“混蛋徐鹰…未免太过分了,这是在毁人根基。”

她毕竟与巡花柳相交十余年,虽常常抨击他下流好色、不知廉耻,心里却是站在他那边。

她知道巡花柳参与过庐阳截杀一事,事后身受重伤,躺床半年才能下地,当时还认为是与朱邪氏搏斗所伤,未曾想竟是……自己人所伤。

“师姐所言甚是,七星着实可恨,有朝一日,我要把他们都废了,一个不留!”

风离扶额,不愿搭话……风月楼里的孙玉婷,就是七星之一的“禄存”。

“禄存”属财星,孙玉婷于商贾一事很有才干,辅助水月楼主经营风月楼。

尽管风离与她关系并不亲密,但好歹也是一片屋檐下同甘共苦的同僚,怎容他说废就废。

她转头看看小森,眼中敌意消失大半,岔开话道:“后边的事呢?”

…………

从巨门手中逃走后,巡花柳借着记忆,来到今早与小森相遇的沟渠河畔,从怀中翻找出一枚保命丸,含在嘴中。

随后将小森抛于水中,少女受凛冽河水刺激,冰水入脑,迷离散顿消,身体重新恢复自由。

“帮我止血先,我要痛死了……”巡花柳仰躺地上,横过断臂,伤口处血肉模糊,还有些许钢片嵌入肉里,看着触目惊心。

小森爬上岸,年幼的巧目中满是惊恐,浑身不住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

“妈的,先止血啊!”巡花柳嘶声低吼,他气若游丝,面色惨白,显然已快晕厥。

“帮我…挑碎片,我左腰有一木盒,盒中有小针。”

少女爬向他,颤悠悠地摸出盒子,取出两枚金针呈握筷状,借着月光在伤口碎肉中翻找断钢。

她的动作很快,片刻工夫,肉眼所视之处皆无异物。

巡花柳将身上金疮药,全数涂抹于伤口处,上药之痛更烈百倍,疼得他死去活来。

“撕下布条帮我包扎,找根木条架着…我的臂骨断了。”

“好…好!”小森闻令而动,撕衣折木,迅捷无误,巡花柳使唤起来有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包扎完成后,少女慌张问道:“到底…发…发生了何事?你究竟是何人?”

“事情很简单……你的亲戚,与我们有深仇大恨,我们是来讨仇的。”

“什么!”

小森血目发红,双拳紧握,杀意徒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发难。

“放下拳头!你眼瞎吗,看不出来我在救你?”

巡花柳痛心疾首,“要杀的人里不包括你,你是被牵连的。白天与你相聊,我觉得你很无辜,根本不该死,所以一腔孤勇地把你救走。”

他看着断臂,悔不当初,“用一条手臂,救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这代价太大了。”

“……”小森珠泪滚滚,“我…我和娘…是被牵连的?”

“是!”

“娘…和亲戚们…会怎样?”

“估计都得死。”

“我娘…我要救她!我要回去!”

“你他妈去救个屁!”巡花柳气冲脑门,赶忙拦腰抱住她,怒骂道:“你去送死吗?逃吧!”

他此刻是真的后悔,擅自救走仇敌,定然会被归为叛党奸细,遭同门围剿。

救走小森,根本不是因为心善,而是贪恋美色。

小森并非倾世美人,久做农事,肌肤呈麦棕色,粗糙拙劣;年纪不大,身材瘦小,五官未长开,最多只是未经雕琢的璞玉胚子。

与天元宗里深居简出、水灵温婉、窈窕动人的师姐妹相比,两者高下立判。

可是那份纯真呆傻,却让他精虫上脑、性欲澎湃,莫名其妙地沉沦思恋,想纳她为己用。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救下小森,受到同门追杀。做事不经大脑、不虑后果,换来的就是这般下场。

没办法,骑虎难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巡花柳紧扣住小森手腕,防止她擅自离去,“我不会害你,听我的,先跟我躲进南山,穿山逃至浙江,再设法返回雁荡,向我母上坦白,才有一线生机。”

小森听得一愣一愣 “雁荡?浙江?”

她常年耕居小村,不识文字、不通时事,连地名都认不得。

“听不懂就不解释了,总之跟我走。”

小森摇摇头,她含泪道:“我要…要给娘和他们…报仇,我会武功的,爹爹教过我枪法。”

与母亲相依为命十三余年,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却突欲飞来横祸,闹得家破人亡。

自己侥幸得救,救己恩人却是灭族仇人的一员。

自己这是做了何孽,会遭如此祸事。

“你报仇?你打得过吗?”

巡花柳气急败坏,臭骂道:“我为救你搭上半条命,你却要去送死,想置我于何地?我孤身一人又身负重伤,如何翻越这座百里大山。”

幽姬门下弟子素来与他互看不顺眼,逮住这次机会,必定往死里折磨他。

“唔……”小森被呛住,湿润眼眸中蕴含自责神色。

“先逃跑,跑到深山中,甩开徐鹰的眼线。”

“……好吧。”小森心无主见,附和答应。

冷静之后,她也是心有余悸。

虽说她每日都有练习武艺,却只不过是自娱自乐的瞎练,从未实战过、不知自己深浅,如若贸然复仇,确实与送命无异。

相通之后,她抹净泪水,压下心间的悲悸,表情坚韧而刚毅,“逃…我们先逃!”

“你们要逃到哪去?”

寂静竹林突然冒出陌生人音,巡花柳二人脸色惊变,警惕四顾。

身后树丛“莎莎”作响,一人拨叶而出,来人身高八尺体型壮硕,浑身筋肉磊磊,手持斩马巨刀,如若金刚罗汉般威风凛凛。

“巡花柳,我往日就看你为人奸邪,屡次轻薄恩师,罪错罄竹难书。更想不到你竟是朱邪走狗,私自通敌。师父待你不薄,你却公然叛逃,可否知罪?”

来人言语满是讥笑嘲讽,“今日我要替恩师清理门户,砍去你的四肢、做成人彘塞进酒罐中,处以醉骨酷刑。”

巡花柳黑着脸骂道:“破军…你他妈好大的胆子,不过是只没脑子的奴狗,胆敢以下犯上。”

此人乃是紫薇七星中的“破军”,擅使八极惊雷刀法,功夫霸道凶狠,与巡花柳有大过节。

他收到徐鹰联络,赶来截杀叛徒。

破军冷哼,“有难时叫恩师“母上”,无难时叫“姬姐姐”,你这般不守人伦道德的废柴,早该被治理了。”

一言将尽,惊雷刀随后而至。

破军猛然踏地,借踏地冲劲挥刀直劈巡花柳面门,有开天辟地、斩山断海之势,刀刃划过之处,空气轰鸣,如若惊雷炸响。

巡花柳无力抵挡,眼睁睁看着刀刃落下。

娘的……徐鹰尚还知道手下留情,破军根本是想置他于死地。

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小森扯着巡花柳的衣领向后一甩,抛出二丈远,随后腾身空翻,用身体翻转的间隙避开刀刃。

咦?

破军与巡花柳皆哗然,前者凝重,后者心喜。

这个小森姑娘武功似乎不弱。

小森躲过刀刃后,后跃三步,半蹲在巡花柳身旁,伸手道:“我要武器!”

“只有扇子。”巡花柳从袖中掏出钢骨扇,递与她手。

“这怎么用?”

“合扇点穴,展扇化劲,扇刃可作刀、扇面可当盾,随心而动,妙用无穷。”事到临头,他居然还有闲心妙语连珠、侃侃而谈。

“不会。”

小森脸色顿沉,将扇子还给他,从他腰间摸索出木盒金针,右手衔住一枚小针,身如飞燕般向破军掠去。

破军蓄势挥刀,斩马刀势如破竹,一刀一刀接踵而至,刀风几乎将少女掀翻。

小森不急不躁,从容不迫,迎着刀锋直面而上,或侧身躲闪、或缩身险避,宛若一条泥鳅在破军半丈内游走。

狂暴的斩马刀,竟是伤不到她分毫。

每从破军身侧飞掠,金针皆刺入破军肤上,划出深红血痕,打斗片刻,其身上已遍布伤迹。

巡花柳目瞪口呆,破军的玄天决已练至第七层,竟被小森打得毫无办法,斩马刀空有威势,却难以触及小森的衣角。

“这是…捡到宝了啊。”他心中欢喜,“真乃绝处逢生、天不亡我。”

破军脸色难堪,把沉重笨拙的斩马刀插进地中,抱架开拳,转换打法,以较为灵活的刚拳攻上小森,二人缠斗几十回合。

八极拳刚勇灵活兼备,拳风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小森闪避不得,只得见招拆招。

她本没多少打斗经验,拳对拳拆招对打,立刻落入下风。

正当她吃力分神之际,破军闯步贴住她身,一招“立地通天炮”从下至上,猛击下颚。

二人距离极近,小森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挨上一掌,脑袋当场就蒙圈了。

她本是小女孩,怎能抵挡成年刚猛汉子全力一击,在晕厥前一刻,她强行定神,手中金光一闪,趁着破军一招未尽,小金针爆射而出。

破军忽感腹心刺痛,丹田内力狂泄,喉头一甜鲜血涌喉,他低头看去,正见金针没入肚脐,只剩短短的针尾。

“好…好功夫,”他捏住针尾,向外拔去,“小小年纪,能让我的大刀束手无策,更能用软针刺破我的丹田。”

破军闭目调息内力,丹田内力激荡,恐需小半时辰才能恢复如初,“不愧是朱邪策的私生女,果真天资纵横……”

他声音徒然骤冷,“此子断不可留,必须当场斩杀。”

说罢,破军掏出冷烟,以内力激之。冷烟一飞冲天,于高空爆炸绽放,绚烂绮丽,光耀大地,方圆十里清晰可见。

这是在搬救兵了,破军自认斗不过小森,放出冷烟呼唤同党。

巡花柳冲向前,抱住被通天掌击懵的小森,乘着破军调息内力的档口,撒腿逃跑。

…………

“师弟,为何紫薇七星每个人都讨厌你?”巨门、破军、连同风月楼的禄存孙玉婷,对待巡花柳的态度都极差。

“破军说你屡次轻薄宗主…是真的吗?”

巡花柳心虚擦汗,“如果说那算轻薄的话……其实也没说错…”

风离怒目瞪着他,“你怎么敢的,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拿着按摩推拿为由……把幽姬摸了个遍……还有当众叫她“姬姐姐”……偷看她沐浴洗澡……偷她的亵衣……求她与我双修……借试药之名,喂她焚情膏吃……”

“你的人格还能再低劣些吗?”风离几欲发作,确实不怪幽姬门生讨厌巡花柳,是他身为人子,不干人事在先。

即使他天性好色,也不能如此对待养母,“宗主视你为己出,辛苦养育数十年,乌鸦尚知反哺,你却如此荒唐…实在不孝!”

“师姐,你也知道,幽姬没比我大多少岁,她认我做义子,其实是有深意的。”

巡花柳起讲述一段秘辛,“这关乎我的身世……”

“你不是孤儿吗?”

“哼哼,不全是,据我查阅,我的生父是幽姬的师兄,具体是谁不清楚。”

此段秘闻,是他从水月楼主口中撬出。

“幽姬对她的师兄、我的生父爱而不得,抱憾终身。多年之后,她的师兄去世,留下遗孤——也就是我。”

“幽姬睹孩思情,强迫我当她的义子,假装与师兄结合过,以填补心中空缺。”

风离噎住,“这话…你别乱说…千万不能说!”

无论真假,对幽姬都是莫大的侮辱。

“师姐尽管放心,这些只对你说过,”巡花柳笑道,“我不忍心看母上孤独终老,方才撩拨她的,这哪是不孝,这分明是大孝!”

风离竖掌打断,“我不想听你扯歪理,继续说两年前的事。”

…………

巡花柳唯一能拿出手的事物,便是这双腿。施展起轻功狂奔,当真是一骑绝尘。

二人逃至深山中,四周丛林密布,需拨草前行,巡花柳不识道路,停下脚步,轻揉小森人中,将她唤醒。

“咳…咳咳……”小森嘴鼻间溢满鲜血,苏醒之后脑袋震痛,她强撑着站起,又踉跄摔倒在地,四肢不断抽搐。

“冷静些、冷静些,躺下,暂时没事了。”巡花柳环抱住她,在她脑门上安抚揉捏,以缓震痛,“你的功夫不错……小小年纪,竟然和破军打得不相上下。”

“唔…咳……水……”

“水?我没有水?你认路吗,哪有水源?”

小森抱着头,艰难四视,勉强辨认出方位,手指着一处,沙哑道:“走…这边,这边有水。”

“好。”巡花柳背起少女,向她所指方位行去,约走半刻钟时间,果然找到一条溪流。

可不巧的是,溪流旁站着一青衫书生,手握判官笔,在溪流边负手矗立。

书生听到声响,微微而笑,“我已经恭候你多时,少主。”

书生乃是紫薇七星之一,天权星“文曲”。

破军放出冷烟暴露巡花柳身位,再结合地势——文曲推算出他必定会寻找水源,故而提前来到这条溪水旁守株待兔。

“老子操你妈,文曲——”巡花柳面孔几乎狰狞,“真是阴魂不散,就你个废物书生,也想杀我?”

“呵,你本有大好前途,却自甘做贼,真是白瞎师尊的栽培。”

文曲亦满脸讥讽,挥舞判官笔,杀向二人,“书生笔下三尺剑,毫锋可杀人,我和你结怨已久,今日该清算了。”

…………

“你和文曲也有恩怨?”

“我和七星几乎都有梁子,所以在幽姬门下混不下去了。”巡花柳坦诚道,“不然我何要投入木堂门下、当你的师弟?”

“怎么结的怨?”

“说真的我也不懂……”

巡花柳思索半天,“是幽姬的偏心吧?七星与我同为孤儿,我却能当她的儿子,享受恩宠。而他们只得当弟子,吃尽苦劳。”

“青年时练武,我的功夫最为差劲,却被幽姬直接内定为七星之首“贪狼”,引得很多人不满……虽然最后这“贪狼”我没当。”

“我时常惹事犯错,总能被幽姬原谅,不受责罚,连独闯宗门秘境偷学禁术一事都能受豁免……这一来二去,他们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话说回来——最恨我的人应当是“贪狼”与“廉贞”。”

“此事我也有耳闻,不必多说。”

贪狼与廉贞互为对偶星,贪狼寡义、主桃花之煞星;廉贞趋利,次桃花之凶星。

承担此星辰名的二人必须配婚、互补互足,方能承担凶煞双星的邪怨。

当年幽姬内定巡花柳为贪狼,再择一女徒为廉贞,欲为逆子配婚。

此女名为郁瑶,为天元宗的女性翘楚,生性好强,虽敬仰恩师幽姬,却对婚配极度不满,万分不愿嫁于臭名远扬的巡花柳,时常找茬得罪、坏他好事,令巡花柳对其讨厌万分。

七星之名多为决斗争夺,巡花柳自从接过贪狼头衔,每日每夜受人挑战,可他毫无武学天赋,功夫在幽姬弟子中垫底,只得避而不战,丢尽脸面。

幽姬门下的大师兄,名为闻人羽,同是天元宗翘楚,与郁瑶关系极好,彼此心有好感,若不是幽姬强行配婚,这两人大有可能喜结良缘。

闻人羽、也就是如今的贪狼,天天围堵巡花柳、强迫他与自己决斗;郁瑶站在闻人羽这边,为其推波助澜。

二人骚扰得巡花柳烦不胜烦,他索性将贪狼之名抛下,愤然离去,投入隔壁木堂麾下。

幽姬左右为难,最后终将贪狼之名给予大师兄闻人羽。

贪狼与廉贞、闻人羽与郁瑶历经磨难,总算修成正果,得到名义上的婚约,本是大喜之事,巡花柳却突然发难。

他在闻人羽获受“贪狼”星名的当夜,用药迷奸郁瑶,夺走了少女的初红。

此事闹得很大,天元宗上下皆知。郁瑶哭了三天三夜就差上吊自杀,闻人羽被戴了顶大绿帽,差点提刀手刃巡花柳。

当时朱邪策还是宗主,听闻此事也是义愤填膺,指责幽姬过于偏宠巡花柳,并亲自处罚这混蛋,杖巡花柳二十棍、五十鞭,关山崖里反省一年。

每想到此事,巡花柳总是大笑出声,“贪狼和廉贞这对狗男女,自作自受,当真活该。”

风离摆摆手,脸色不善,“都说别提此事,你若再提,我可要训斥你了。”

关于此事,她觉得巡花柳做得太过分,都是同门师兄师姐,不该得罪得如此彻底。

“你接着说遇到文曲之后的事。”

…………

巡花柳放下小森,主动迎击。他知道文曲与他一样武功平平,所擅之处在于兵法谋略,故得“文曲”之名。

此次围剿余党,都是文曲一手谋划,计划可谓严谨周到、滴水不漏,唯独漏算了巡花柳叛逃。

他是军师,武功甚至不及巡花柳,却孤身一人而来,未免有些瞧不起人。

巡花柳独臂相斗,二人交手数十合,丝毫不落下风,鄙夷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认为我打不过你这宵小之辈。”

“哼!”文曲抓住他的得意时机,判官笔尖狼毫甩向他面门,“那你尝尝这招。”

他的嘴角皱起诡异笑容,只见狼毫上突然有笔墨渗出,浓烈的墨汁灌入巡花柳喉腔。

“操你妈——居然来阴的。”巡花柳吐出墨汁,刚想抬出左手擦脸——他的右脚竟然迈了出去。

“操,居然玩这个。”巡花柳脸色苍白,此墨汁乃是奇毒“噬心丸”的毒液,一旦吸入,可令人四肢错乱、感官倒逆。

正如他此刻,欲抬左手,却伸出了右脚,想伸出右腿,反而抬起了左手。四肢的控制被交错调换,说不清的别扭。

这下连站立行走都困难,谈何打斗,他结结实实吃下几拳重击,跌坐地上。

小森脑瓜依旧发晕,但看到巡花柳危难在即,奋不顾身冲上前加入战团。

她小心翼翼避开判官笔的狼毫,以防毒墨入体,再次交手数十回合,她抓住文曲的破绽,以掌为刀击向其后颈,此造大开大合,略有舍身之意。

文曲脸上再浮阴笑,他抓的就是这一时机。

他大张开嘴,舌尖处赫然有一枚细小钢管,管中喷涌出少许噬心丸的墨汁,正中小森鼻腔。

少女出拳未收,抵挡不及,鼻腔吸入毒墨,突感身体不受控制,摔坐倒地,她强忍下心慌,细细感受身体状况——左手与右腿、右手与左腿的支配互换了。

“原来如此。”想清楚后,小森重新站起,挥拳冲向文曲。

“怎么会?”文曲难以置信道,明明瞄准了鼻腔,确保毒液入体、感官互换,为何仍能站起?

交手招架几圈,他发觉小森动作卡顿、招式简单,只有单纯的拧跨加直摆勾拳。

这下他更为惊讶,这分明是硬顶着四肢错乱而行动,“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小森没有理会,一记正直拳砸向他的面门,将其击飞三丈,正待追击,突听头顶风声呼啸,她本能翻滚躲闪。

轰隆!!!

一杆钢枪扎在小森方才站立位置,树丛中又走出一人,作武夫打扮,身着马步衫、脚着长钉靴,乃是紫薇七星之“武曲”。

武曲背负兵器匣,匣中刀剑棍棒匕镰鞭应有尽有,他在武学造诣上杂而不精,习百家之兵器、集百家之专长。

“文曲,你为何要贪功冒进?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要死在这了。”武曲严厉指责道。

“……”文曲侧目,保持沉默。

巡花柳真的绝望了,强敌一个皆一个出现,身中的噬心丸可维持半个时辰,遥看小森也是摇摇欲坠,这武曲武学虽杂,却绝不弱,两人都山穷水尽,该如何抵挡?

谁知武曲从兵器匣取出一把环首刀,连带着刀鞘一同扔到他身边。

“少主,我无意与你为敌,这把刀、还有这把枪,好好拿着。”武曲微微一笑,这江湖讲究的是人情世故,“我只是来营救文曲的,并未见过你们。”

巡花柳大感意外,顶着四肢错乱摸索着握住刀,“武曲…兄,虽然不知你在玩何花样,但此恩…我必定报答。”

“少主,一路顺风。”

“你疯了!”文曲怒目而视,“你为何放他走?”

武曲似笑非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嘀咕道:“师兄,你为人聪慧,为何想不明白其中深意?”

“巡花柳是何人?恩师的逆鳞,你今日为难他,明日恩师就把你赶出门去。更何况现在恩师是宗主,他就是少主,得罪少主于你有何好处?”

“巨门徐鹰已经发出快报,过两日恩师亲自定夺,岂轮得到你教训他?”

文曲脸上阵红阵白,说不出话。

小森战战兢兢拔出长枪,退回巡花柳身边,架住他的手臂,帮他维持平衡。

“现在…我们该如何?”

“走吧,他放过我们了…翻过这座山,到浙江湖州去…不行,喝些水先。”

二人牵扶同行,蹲到溪边猛灌几口凉水。

武曲似乎想到了某事,沉吟片刻,忽然道:“少主,待你回宗门后,最好去找郁瑶师姐谈谈。”

“我才不要。”

“自从两年前你犯下错事,郁瑶师姐性情大变,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日益颓废……解铃还须系铃人,好歹同门一场,至少相聊一下,算我拜托你了。”

巡花柳虽打心底讨厌廉贞郁瑶,但他毕竟才欠下人情,架不住诚恳拜托,只能答应道:“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我会拜访她的。”

“如此甚好,”武曲微笑,做人就是要这样,八面玲珑方能平步青云,“少主,时候不早,请速上路。”

…………

小森把头埋进溪流中,泪水、血水被溪流冲洗殆尽,但心中的悲愤与痛恨永在。

她将破军、文曲、武曲、巨门的脸庞或声音,牢牢记在脑中。

此仇,不共戴天。

她和娘亲何其无辜、何其悲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阴阳两隔。

名为仇恨的种子深埋心间。

随后被巡花柳从水中拉起,走在荒山草道上,一直浑浑噩噩,恍若梦中。

四周寂静,再无人追杀他们,二人一直走、一直走……小森终于如梦初醒,蓦地跪地,崩溃大哭。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少女整身抽动,泪水横流,凄惨的哭声惊掠群鸟。

巡花柳漠然矗立,欲言又止。

“我要…我要报仇!我要杀光他们!”

此刻,他也不知救下小森是否正确。

“你不能报仇。”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到底是哪一边的人…你明明与杀我娘亲的人是一伙,为何要救我?”

小森崩溃、迷茫、扭曲、挣扎、疯狂,各种感情互相纠缠、混合、搅拌,最终化为血海深仇,盘踞心间。

“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许复仇。”

巡花柳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丝毫退让,“你想报仇?呵呵呵呵呵,亏我费尽心机救走你,真是喂了狗。你敢报仇,先把我杀了。”

说罢,他单手拔刀出鞘,环首刀刃剧颤,方才还同生共死、祸福与共、死生相托的二人,转眼拔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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