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性格底色

从一个阳光开朗的青年，转变成阴沉邪异的魔王，魔眼可谓无缝衔接，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仿佛他就是这样一个正邪两面的人。

魔眼强健的上身肌肉膨胀，皮肤底下青筋凸起，他的表情凶狠狰狞，宛如地狱杀神。

他试图从樟树中挣脱出来，整个囚室因为他的举动而颤抖，树冠簌簌摇晃。

“你竟然积攒了这么多的力量？这不可能……”狗长老愕然，可爱的狗脸露出人性化的震惊。

青筋爬满脸颊，宛如妖异战神的魔眼天王，勾起左边嘴角：

“远古战神的力量来自心灵，来自意志，只要我的斗志不灭，力量就永不枯竭！”

狗长老恍然点头：

“原来你一直暗中积蓄力量……”

说到这里，他黑纽扣般的眼神里，闪过古怪之色：“我知道你很重视元始天尊，但没想到他在你心里竟有这么高的地位。”

因为一个还未确定的情报，他就已经愤怒的接近失去理智，不惜暴露隐藏许久的力量。

邪恶职业的“爱憎”和普通人不一样，几十年的交情在他们眼里可能不值一提，而短短一瞬间的回眸，一刹那的认可，就愿意为你豁出命去。

畸形而扭曲。

狗长老淡淡道：“元始天尊没死！”

震颤的囚室忽然平静下来，树冠不再晃动，魔眼天王愣了愣，表情有些茫然地问：

“你为什么不早说？”

狗长老忍不住加重语气：“是你自己无缘无故发疯的。”

“噢，那没事了！”魔眼眼里的杀意和暴戾迅速散去，翘起嘴角，又恢复阳光开朗的模样：

“他出了什么事？”

狗长老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他杀了一位同事。”

魔眼疲惫的眼睛里，猛的亮起光芒，脑袋不自觉的前伸，目光灼灼的盯着狗长老，以一种压抑着兴奋的语气，急切追问：

“说清楚点，说清楚点……”

狗长老皱了皱眉，对魔眼兴奋的姿态极其不满，“前几日，他去静海分部执行任务……”

当即，把静海分部发生的事，简略的告诉了魔眼，末了，狗长老叹息道：

“他本该有更理智更妥当的选择，却不顾后果，酿成大错。”

魔眼呆若木鸡。

囚室里陷入寂静，隔了好久，一道低沉的笑声响起。

笑声逐渐扩大，变成大笑，变成狂笑。

“哈哈哈哈哈……”

魔眼扬天狂笑，欣喜若狂。

这和他平日里偏向冷笑的“勾嘴角”不同，他笑的那么肆意，那么张扬，酣畅淋漓，一声声的回荡在室内。

“你笑够没有？”狗长老昂首睥睨，没好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要登基当皇帝！”

魔眼天王不理他，继续放声大笑，好半天，他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兴奋的追问：

“上次见到他，我就察觉出他的戾气变重了，他杀人的时候说了什么话？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你有没有视频，快，发给我看看，哈哈哈～”

“够了！”

狗长老似乎被激怒了，抬起爪子往地上一拍。

藤蔓纷纷活了过来，缠住魔眼天王的嘴，以物理方式教他闭嘴。

过了一阵，等魔眼平静下来，狗长老挥挥爪子，撤走藤蔓，沉声问道：

“我了解元始，他多智，深沉，很懂得权衡利弊，且不失理性，绝不是偏执乖张的人。

“是你诅咒了他，对吗！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魔眼天王挑起嘴角，“你弄错了一件事，我确实诅咒了他，但那不过是无意义的嘴炮，我只是一个蛊惑之妖，我又不是巫蛊师。”

狗长老愣住了。

……

傅家湾，地下室。

三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张元清坐在圆桌边，望着坐在对面，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斯文男人，笑道：

“又见面了，孙医生！”

中年男人斯文瘦削，但没有丝毫文弱感，反而有种竹节般的强韧和威严，这是白衬衫和金丝框眼镜，遮掩了他的锋芒。

此人正是大体检时，负责考察、评估松海官方行者精神状态的心理医生。

“我听说了你的事。”孙医生叹息道：“你应该早点来见我的。”

“什长提示过我了，但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精神病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对吧！”张元清坦然的说。

孙医生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我不觉得。”张元清先是摇头，而后说道：

“我到现在仍然不觉得杀魏元洲有什么错，但冷静下来后想想，我当时是有点不太理智，我应该把他绑起来，带回松海。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这么做的，我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变化挺大，所以，理智告诉我，也许我应该看看心理医生。”

“能承认自己的错误，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孙医生点点头，作为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他很轻易的理解了元始天尊的意思。

这就好比，以前的我胆小怯弱，现在的我变得勇敢无畏，自己能清晰的感受到前后的变化。

但此时的元始天尊，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的，因为自我认知是很主观的东西，疯子从不觉得自己是疯子。

孙医生问道：“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使得你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差异明显的变化？”

张元清毫不犹豫的说：

“是魔眼的诅咒，那狗日的，他曾经诅咒我跟他一样疯，当时我没在意，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我就魔眼化了，你说气不气。”

孙医生皱起眉头：“可我听傅长老说，魔眼根本没有诅咒你，蛊惑之妖确实没有诅咒技能的。”

“我也不太清楚，狗长老也说我没被诅咒，但事实就是如此。”张元清无奈道。

这个问题注定无法讨论出结果，孙医生沉吟几秒，开始进入心理诊断的第二步，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你觉得魏元洲该死吗。”

“弑亲之人，难道不该死吗！”张元清点点头。

“确实该死，但你为什么忽略了暗杀同事这一点呢？”孙医生问。

“暗杀同事当然不对，但这属于为达目的，采用了阴暗手段，这世上的成功人士，谁没有用过龌龊手段？固然该死，但我不会因此愤怒。”张元清说。

道德洁癖加重了，于是变得偏激偏执，属于弱化了很多个版本的魔眼天王……孙医生心里做出判断，并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来这里之前，我尽可能的收集了你的信息，最让我关注的是铜雀楼事件，我想问问，你现在对那些涉案权贵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让张元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孙医生耐心的等待，没有追问，脸上始终挂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长长的叹息中，张元清说道：

“我看到了上位者的傲慢，我很生气，但我无能为力……我在不久前说过这句话，那是我最真实的感受，我对铜雀楼后续的处罚结果不满，对沙口区治安署拒不认错的态度不满，可我改变不了。

“我和大部分人一样，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

孙医生急忙追问：“那现在呢？”

张元清缓缓道：“我大概还是会忍。”

大概还是会忍，就是说，也有可能替天行道……孙医生点点头，将话题延伸出去，循循善诱道：

“不可否认，这世上处处存在强权，公平和正义也是相对而言，一个有丰富社会阅历和人生经历的成年人，往往很难洗脑，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的不公和黑暗，不再相信美好。你觉得呢？”

张元清点点头：“虽然你在套我话，但我认可你的说法。”

“不，不是套话，是谈心！”孙医生纠正一句，然后听元始天尊继续说下去：

“因为人心就是这样，人性里有美好的一面，但也有极度的自私和黑暗，一个人拥有了权力，他就一定会为自己谋福利，为家人谋福利，那么他就会掠夺没有权利的人，于是剥削和压迫就产生了。”

张元清说：“我说我很无力，因为我无法改变人性。”

孙医生初步了解了元始天尊的心态，把握住了他的心理，果断的进入第三步——引导。

他说道：

“是啊，人性无法改变，那为什么不尝试着与它共存呢，我们可以用更理性更客观的角度看待人性里的阴暗。

“你觉得呢？”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元始天尊。

张元清笑了，他回望孙医生，一字一句道：“我凭什么要跟它共存？”

孙医生愣住了。

……

“不可能！”

狗长老拔高声音：“虽然我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诅咒的气息，但你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元始确实在短时间内，变得偏激和乖张，这是客观事实。”

魔眼天王露出诡异笑容，道：

“记得他来看我那天说过的话吧。”

狗长老略作回忆，“他说，贪婪才是人的本性，我们要正视人类的本性，正视那些阴暗面。惩恶扬善的同时，也要学会和光同尘，我很欣赏他的这番话，很理智，这是对的。”

魔眼天王大笑起来：

“狗屁，他那是瞎扯淡，他在忽悠你，不，他在忽悠他自己。”

“你什么意思！”狗长老神色一凝。

魔眼天王反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重元始天尊吗，我和他又不熟，了解的不多，我确实很欣赏他从不以权谋私，从不欺压良善，且愿意为公义和恶徒死斗的勇气。

“但这样的人，尽管凤毛麟角，我费尽心思去找，还是能找到不少的。可我从未如此青睐过一个人，更不曾视一个正义之士为同道中人。

“唯独对元始天尊例外，你不觉得奇怪吗。”

狗长老陷入了沉默，他思索许久，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你的意思是……”

魔眼天王狂笑起来：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油滑是他掩盖自己偏执的保护色，理性是他用来麻痹自己和旁人的幌子。

“他是一个极度偏执的疯子，他眼里藏着猛兽，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从元始天尊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味，哪怕他伪装的很好。

“他注定是我的同伴，我们将在清洗世界的道路上携手共进，最终创造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强权，真正公平公正的世界。”

魔眼振奋的笑声回荡于室内。

……

凭什么要跟它共存……孙医生呆滞许久，目光锐利的盯着张元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这番话，和魔眼有什么区别。”

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理智，他不够理智……张元清心里嘀咕，道：

“我知道，这话显得很偏激。嗯，我举个例子，孙医生，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坨狗屎，而你又恰好有清理垃圾的时间和工具，你会选择清理掉他吗。”

“我会的！”孙医生点头。

“所以嘛，当我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我只敢在心里抱怨一些不公，因为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可当我有能力扫尽那些肮脏和污秽，我凭什么还要忍着？凭什么还要共存呢。共存是无能为力下的一种妥协。”张元清诉说着自己真实的内心。

“你刚才的比喻不恰当，正确的比喻是，如果我在街上看到有人抢劫，我会制服他，再把他扭送到治安署，让法律来惩罚他。”孙医生说：

“而不是把他抢劫的手给剁了，如果司法的权力落入个人手里，那才是对弱者的不公。元始，倘若人人都像你一样，秩序何在啊？”

张元清反驳道：

“那你想过没有，你把那个抢劫犯扭送到治安署，结果人家是署长的小舅子，扭头就把他放走，他继续在外面打家劫舍，这对弱者就公平了？

“如果你非抬杠说，自然有法律来惩罚署长和小舅子，那我刚才的举例依然有效，也许检查组的组长是他俩的姐夫呢。”

……孙医生心说，我差点都被你带歪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温和的话说：

“我们刚才说过，人性是丑陋的，需要惩治，五行盟对渎职成员的调查和惩罚一直没有停止过。你举的例子是个例，属于偷换概念。

“人人像你这么干，天下就乱套了。”

张元清沉默了，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无力辩解。

就在孙医生准备进一步塑造他观念时，张元清垂着头，轻声道：

“你知道魏元洲的爷爷吗？”

“听说过！”孙医生颔首。

“那谁来为他发声呢？谁来给他公道呢？你所谓的自有组织惩罚，他把孙子养大，十几年了，组织有惩罚吗？有还他公道吗？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愿意走极端？古人说，物不平则鸣，没人还我公道和正义，我自然要鸣。”张元清说：

“而像他这样的，绝不是个例。我甚至不清楚，你所说的“一直在惩罚”，是惩罚了大多数，只留了漏网之鱼，还是只惩罚了极小部分群体，更多的该死之人依旧逍遥法外。

“五行盟处理的，违法乱纪的群体，恐怕还没魔眼一年杀的豪强多吧。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大多数劫掠者、违法乱纪者，依旧逍遥法外，不曾得到处罚。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被惩罚。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我是错的？”

孙医生一时沉默。

张元清继续说着：

“我杀死了魏元洲，但我其实并不开心，因为魏元洲纵然该死，可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这件事的结局是，那个可怜的家庭绝后了。

“那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局，是我吗？

“当然，我承认我的做法有欠妥当，是我冲动了，我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这是因为我有能力、有渠道让魏元洲接受惩罚。

“可是孙医生，很多人是求告无门啊。”

室内陷入寂静，孙医生默然许久，起身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我觉得今天的问诊已经没必要继续下去。”

他微微颔首，离开了房间。

……

傅家湾书房。

孙医生在兔女郎的带领下，见到了傅青阳。

“诊断结果怎么样？”傅青阳问。

孙医生把两人的对话，复述给了傅青阳，叹息道：

“有极强的正义感，但偏激、偏执，容易冲动行事。更糟糕的是，他的那套理念，有一定的道理和正确性，是符合公理和人心的，因此更难扭转，我们该以什么方式扭转正确的东西呢！

“可如果不能有效遏制和改善，将来极可能成为第二位魔眼天王。”

傅青阳脸色一沉，手肘撑着桌面，缓缓道：

“我们至今仍不知魔眼是通过什么形式诅咒的，狗长老已经去试探魔眼了，稍后我会将结果告诉你，希望对你的治疗方案能有启发。”

说完，见孙医生欲言又止，他微微皱眉，“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孙医生点点头，道：

“或许，魔眼根本没有诅咒他。”

傅青阳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孙医生措辞一下，说：

“大体检时，我曾经问过他的家庭环境，元始天尊自幼丧父，母亲把他丢给外公外婆照料，疏于管理。

“一个孩子，突然生活在陌生的环境里，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如果他在读书期间，又常遭人欺负……”

傅青阳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冷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医生苦笑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元始天尊？八面玲珑擅长交际，是他为了适应环境做出的选择。我们之前所见的理性，也是如此。

“理性开朗，善于交际是他表面的性格，但其实，他的性格底色是偏执的，是宁折不弯的。

“我曾经在评语里写过，他是一个唯心主义者……其实这才是他真实性格的冰山一角。”

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傅青阳，见他沉着脸倾听，这才继续说下去：

“他成为灵境行者后，能力越来越强，等级越来越高，潜意识觉得不再需要伪装，于是渐渐开始展露真实的性格。”

傅青阳微怒道：

“不，元始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表现出来的性格全是伪装，你觉得我看不出来？”

孙医生却道：

“这是有可能的，比如，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性格。比如，我们常说的……第二人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