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明媚的阳光,温柔地洒照在大地上,徐徐的清风,送来海边潮湿的空气,进入六月以来,这是难得的好天气,滨海市的大街小巷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许多潮男潮女,夹杂在人群之中,在音乐的鼓噪声中,摩肩接踵,流连于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
经过了一周的忙碌,此刻,原本是最为放松的时刻,也是难得的休闲时光,然而,伴着枪击案的发生,滨海市公安局从上到下,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几十名干警如临大敌,分散在西苑庄园附近十几公里的范围内,展开了拉网式的摸排。
两点半钟左右,一个穿着咖啡色休闲装的男人,急匆匆地跑进街边的快餐馆,点了两份快餐,交款后,提着塑料袋,回到路口停靠的警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从塑料袋中取出盒饭,递给刑警队长吴明谱,轻声道:“头儿,吃点吧,再怎么样,也得吃东西啊。”
吴明谱摆摆手,拿手揉着额头,声音嘶哑地道:“老李,不用了,肚子里有火,一点也吃不下。”
司机老李叹了口气,打开饭盒,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饭菜,没好气地道:“这孙子到底是从哪钻出来的,竟然胆大包天,想暗杀市委书记,他自己不想活了,也别连累大伙啊,他奶奶的,等抓到那个家伙,非得收拾个半死!”
“能抓到怎么都好说,就怕逮不到!”吴明谱叹了口气,摸起旁边的矿泉水,打开后喝了几口,又掏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询问了情况,很是失望摇摇头,到目前为止,仍然毫无头绪。
凭着多年来养成的直觉,吴明谱感到有些不妙,这个犯罪嫌疑人,极可能是个难以对付的老手,在作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附近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想在三天之内破案,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就接到了局长毛守义打来的多个电话,吴明谱没有想到,一向从容不迫的毛局,竟也慌了手脚,不停地催问案情进展,这让他更加紧张,心里像塞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喘不过气来。
司机老李放下饭盒,喝了口水,转头道:“头儿,让小六回来吧,咱们刑警队里,就数那小子脑袋灵光,鬼点子也多,没准能帮上忙,瞧你这着急上火的样子,我也没心情吃饭了。”
“时间太紧,谁来都没有用。”吴明谱摆摆手,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双手叉腰,望着街边往来的人流,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又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走到路边的电线杆下面,低声道:“喂,是我,有个紧急的事情,请你务必帮忙。”
“是吴队啊,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好了,只要是老朽能办到的,一定帮忙!”电话里传出一个老者和蔼的声音,很难想象,这样亲切的语气,是从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黑道大佬口中说出。
吴明谱眯起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声道:“请你们那边查一下,在今天上午九点钟左右,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潜伏在西苑庄园的山坡上,向七号别墅开了两枪。”
老者神色一变,迟疑道:“吴队,西苑庄园不是市委领导的居住地吗?七号别墅住的是……”
“是市委王书记!”吴明谱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提高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这群混蛋,再闹下去,不知要害了多少人,教父,两天之内,如果不把开枪的人交出来,你在滨海的所有场子,都得查封,你也准备五进宫吧,这次,没人能保得住,谁都不行!”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用拐棍戳着地板,信誓旦旦地道:“吴队,这是有人在往死了坑我们,您尽管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会把开枪的人挖出来,两天之内,如果交不出嫌疑人,老朽就去市局自首,绝不会让朋友们犯难!”
吴明谱点点头,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他深知老者在滨海市的影响力,有教父在暗中帮忙,倒有可能如期抓到犯罪嫌疑人,即便无法如愿,对方也会推出人来顶罪,给他们找出真正的疑犯,留出充足的时间,当然,前提是周密布置,不让嫌疑人有机会再度开枪。
想到这里,吴明谱点上一颗烟,缓和了语气,轻声道:“还有,明天晚上,我们会去滨华酒店搜查,争取把滨海市的黑枪都收上来,三个月之内,市区里不能听到枪响!”
“好说,好说,吴队请放心,老朽一定配合。”老者含糊地回应道,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就把手机丢掉,挥起手中的拐棍,将茶几上的杯子扫落在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沙发边上,面面相觑的几个人,举起手中的拐棍,指指戳戳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把那些混账东西都拉到郊区拷问,一定要把上午开过枪的人查出来,你们都去,查不出来,就都别回来了!”
“是,董事长!”几人见状,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老者缓缓坐下,双手扶着拐棍,神色黯然地道:“这下……麻烦大了,不请几个神仙,怕是过不了劫数,那个臭算卦的,果然厉害,定数啊,这都是定数!”
而就在此时,滨海市公安局长毛守义,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背着双手,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蒂,就连他的袖口上,也都沾上了一层烟灰,他却毫无察觉。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接到了市长卢金旺打来的电话,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的卢大市长,在气急败坏之下,居然骂出了许多难听的脏话,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烦闷之余,毛守义也隐约感觉到,危机已然来临,他就像是坐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上,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就来不及了,而在这个要紧关头,能够帮助他的,也只有那位省委常委,政法委的张书记了。
毛守义不再犹豫,摸起手机,拨了号码,电话接通后,寒暄几句,就把话锋一转,极为沮丧地道:“张叔,滨海这里出了点状况,恐怕要麻烦您老了。”
“说吧,什么事情啊?遇到点困难,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怎么能行呢?记住,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是身为官员必备的修养气度!”省政法委书记张华荣展颜一笑,把手中的狼毫笔放下,满意地望着桌上的书法作品,那是‘虎踞龙盘今胜昔’七个大字。
张华荣的几个孩子,都在商界发展,没有进入仕途,对于这个晚辈,他寄予了很高的期待,也希望在退休之前,帮他再上一个台阶,张华荣在南粤省的政法系统里,威望颇高,曾有机会调到最高检察院,却被他婉言拒绝了。
毛守义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道:“张叔,今天上午,滨海市发生了一起枪击案,虽然没有伤到人,但市委王书记家的大门上,被打出两个弹孔……王书记,好像很不高兴。”
张华荣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容,听到这里,忽地僵住了,忙出声打断他的话,皱眉道:“等等,等等,守义,你慢点说,到底谁遭到枪击了,王书记?滨海市新去的市委书记王思宇?是他吗?”
毛守义抽出纸巾,擦了下额头的冷汗,轻声道:“对,对,就是新来的王书记,没有伤到人,当时吧,王书记还在屋子里喝茶看报,听到枪响之后,才出去的。”
“啪!”张华荣猛地一拍桌子,砚台里的墨汁迸溅出来,洒得到处都是,他却恍如不见,而是竖起眉头,厉声喝道:“毛守义,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知不知道,王书记是什么来头?”
毛守义弓着身子,嚅嗫地道:“知道,当然知道,张叔,我没做好工作,我有责任!”
“何止是你有责任,搞不好,还要牵连到整个南粤官场!”张华荣用手敲着桌子,怒不可遏地道:“这位王书记,可是总书记钦点来的南粤,事情要是闹大,很容易变成一场政治风波,是会害死人地!”
毛守义脸色苍白,轻声道:“张叔,我也知道事情重大,所以先和您商量办法,这个时候,您一定要帮我!”
张华荣发了一通脾气,终于冷静下来,用手摸着头发,轻声道:“守义,王书记现在的安全,有保障吗?可不要出现类似的事件了。”
毛守义连连点头,轻声道:“有,有的,我已经做了周密部署,绝不会再出错。”
“那就好!”张华荣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眺望着远方,思索着道:“滨海那边的工作,还需要你亲自去做,要想办法封锁消息,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决不能传到省里,否则,会有大麻烦。”
毛守义抬手擦汗,有些狼狈地道:“张叔,市局这边问题不大,除了王书记之外,市委的领导里面,卢市长和秘书长侯晨都已经得到消息了,刚才,卢市长还打了电话,呵斥了我一顿,不过,他最后打了包票,要帮我过关。”
张华荣摇摇头,冷笑着道:“卢金旺靠不住,他那个人,油得很,讲一套,做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他只要能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难得了。”
毛守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张叔,当了这几年公安局长,还是很有收获的,不止是卢金旺,杜山主政滨海时的一些东西,也都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当护身符用。”
张华荣哼了一声,摆摆手,轻蔑地道:“守义,你所谓的护身符,都是纸糊的,根本靠不住,如今的官场上,实力比证据更重要,就算存心想扳倒杜山,我都没有三成以上的把握,更何况你了,真是痴人说梦话!”
毛守义默然无语,半晌,才皱眉道:“张叔,王书记该不会把事情捅出去吧?那可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应该不会。”张华荣沉吟半晌,轻声道:“把事情闹大,并不符合他的利益,拿着这次的枪击事件当筹码,逼迫各方妥协,打开局面,倒是不错的办法。”
顿了顿,他警觉起来,皱眉问道:“守义,你这样害怕,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在这种时刻,可要讲实话,不许再瞒着我了!”
毛守义脸上冒汗,答非所问地道:“张叔,王书记来了以后,就一直在找公安口的麻烦,好像要拿我开刀。”
张华荣心里‘咯噔’一下,叹了口气,轻声道:“好了,知道了,晚上别关机,等我电话,你啊,真是糊涂,太让我失望了!”
“张……”听着耳边响起盲音,毛守义颓然坐下,一颗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摸着手机,沉思良久,才苦笑着道:“张叔啊张叔,连你都在准备撇清关系,我还能指望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