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又是数日过去。
而贾珩也从秦可卿那里,得知工部左侍郎潘秉义,针对老丈人秦业的一些小动作,与此同时,琪官儿也从忠顺王府源源不断递送着消息。
目光放之神京城,京察风起云涌,六部、寺监堂官考成评语,与都察院以及吏科发放的咨单访册,渐渐收拢至都察院以及吏部考功司,供部院参酌。
贾珩则往来于锦衣府、五城兵马司、京营之间,时不时前往晋阳长公主府去看看荔儿以及……元春。
而王夫人在元春的亲事上,似乎因王子腾离京,而渐渐偃旗息鼓,至于是否酝酿着另外一波计谋,不得而知。
二月十二,这一天正是黛玉的生日。
这一天,一大早儿,又轮到贾珩坐镇军机处,天刚蒙蒙亮就进了宫苑,在武英殿西阁的军机值房,翻阅诸省进奏于上的公文。
不远处,几位军机司员,则在条案后坐着,忙碌其事。
及至晌午,戴权唤着贾珩去大明宫觐见崇平帝。
大明宫,偏殿之中,崇平帝着一身黄色龙袍,伏案于后,批阅着诸省由通政司递交而来的奏疏,其上已有内阁阁臣的票拟意见。
“微臣参见圣上。”贾珩趋入殿中,朝着气度沉凝的中年皇者,拱手说道。
见贾珩进得殿中,崇平帝放下手中的朱红御笔,看向一旁的戴权,神色温和道:“看座。”
戴权领命一声,然后吩咐着两个小内监,搬着绣墩。
“谢圣上。”贾珩道了谢,落座下来。
崇平帝问道:“贾卿,李阁老到哪儿了?”
李瓒每至一地,当地都有驿站禀告至京,但这种消息还是有着滞后性,不如锦衣府的情报快捷。
贾珩道:“回圣上,前日,北边儿飞鸽传书,李阁老的车队已到了涿州,想来这一二日间,李阁老应能到北平府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早一日坐镇北平,朕心也能早一日踏实。”
而后,端起案上的茶盅,品了一口,道:“最近京察,六部诸衙互相攻讦之事频频,乌烟瘴气。”
说到最后,天子的语气明显不是太好。
贾珩道:“臣以为,京察不可太迁延时日。”
动辄就拖延大半年的京察大计,有时候会影响国家正常的政务处置。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朕也打算让都察……”
正说话间,崇平帝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而桌面上的茶盅更是歪倒在地,不由伸手按了按红木书案,方得定住身形。
“不好,这是地震。”
贾珩心头大惊,自是面色倏变,快步起身,向着红木条案后的崇平帝冲去,急声道:“圣上,地动了,此地不可久留,快随着臣到宫外。”
一旁垂手侍立的戴权,同样左右摇晃着,脸色就有一些惊惧。
崇平帝也反应过来,在贾珩的拉胳膊中,拖拽着一路出了大明宫偏殿的内书房。
好在从内书房至殿外的路程并不远,一般而言,地震从有震感到真正地震发生,还有宝贵的几秒逃跑时间。
只是,贾珩刚拉着崇平帝出殿外,就见大明宫这座偏殿剧烈摇晃不停,廊檐下的瓦片“哗啦啦”落下,一时密如雨下。
贾珩只得护着崇平帝向着广场上而去。
就在这时,“嗖……”
忽地,一道黑影从天而落,分明是一块儿青砖砸落而下,向着崇平帝砸去。
贾珩情急之下,就将崇平帝推至远处,“圣上,小心。”
“砰”地一声,砖头落下,自是砸在贾珩肩头,贾珩口中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子钰。”崇平帝听到这声音,心头一惊,转眸望去,面色倏变,正好见着这一幕。
此刻,从大明宫诸殿、楼、阁中涌出成队的内监、宫女,面带仓皇之色,向着殿前广场上汇聚。
“圣上。”贾珩也拉着崇平帝来到广场上。
崇平帝转身看着正自摇晃不停,砖瓦齐下的宫殿,面色阴沉。
地动,这等灾异,这是上天在警示于他吗?
他难道有了失德之处?
贾珩低声道:“圣上,这次地震虽无翻天覆地之险,不过当需谨防余震。”
古代的殿宇建筑采用斗拱、卯榫结构,因此具有优异的抗震性能,而这一场地震,他虽没有测量工具,但应该不是大地震,大明宫内并未见着宫殿坍塌,因此应没有较大伤亡。
当然,也可能神京城不是地震中心,至于震源何在,想来不久之后,地方应该有报。
说来,这几年原就天灾频发,而长安所在之地,也在后世地震带附近。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面如土色的戴权,沉声道:“看后宫诸处,哪里有宫殿震塌,速速来报,如有伤亡要尽快救治。”
戴权连忙领着几个内监、侍卫,应命而去。
而在这时,还未等戴权前往后宫,却见后宫方向,大批内监、宫女簇拥着一个雍容华美,凤仪婉静的丽人,神色惶惶,急步而来。
正是宋皇后,挂念着天子的安危,第一时间赶来。
远远见到崇平帝在一众内监、侍卫的护卫下安然无恙,心下稍松了一口气,唤道:“陛下。”
崇平帝见到宋皇后,连忙问道:“梓潼,坤宁宫那边儿可有殿宇倒塌,可有伤亡?”
“陛下,坤宁宫中西南角掉落了一些碎瓦,砸伤了几个奴婢。”宋皇后近得前来,雪颜玉肤,此刻苍白如曦,柔声说道。
崇平帝又问道:“重华宫呢?”
“臣妾已打发了人去看,这会儿还没过来报。”宋皇后轻声说道。
而后,过了一会儿。
崇平帝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一旁的贾珩,目光落在贾珩衣袍带着灰尘的肩头,关切问道:“子钰,你肩膀还好吧?”
方才他见着这少年奋不顾身……
“多谢圣上关心,臣无事。”贾珩下意识拱了拱手,却牵动着伤势,眉头皱了皱。
这自是落在崇平帝眼中,同样皱了皱眉。
宋皇后弯弯秀眉颦了颦,问道:“陛下,子钰这是?”
“刚刚地动之时,子钰为救着朕,被殿上落下的砖头砸了一下。”崇平帝语气复杂说道。
“那得请太医过来看看才是。”宋皇后闻言,芳心微震,连忙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唤道:“来人,快请太医……”
然后,还未说完,一个内监从远处小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陛下,重华宫的上皇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此言一出,比之刚才的地动,不遑多让,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带惊异。
宋皇后玉容同样泛起惊色,低声道:“陛下。”
“来人,着禁军即刻落锁宫门,子钰、梓潼随朕前往重华宫。”崇平帝面色变幻,片刻后,迅速吩咐道。
如是上皇出了大事,这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臣遵旨。”贾珩应命一声,也不多言。
然后,随着崇平帝向着重华宫而去,宋皇后也领着一众内监、宫女,浩浩荡荡向着重华宫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随着地震,整个神京城中也陷入短暂的混乱当中,事实上,也并非每间屋舍都有大明宫在设计之初,预备防震、防火的优良功能。
神京城中就有不少旧屋倒塌,砸伤了一些人,而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则派出了人丁在解救伤者,清理瓦砾。
但随着时间流逝,在地震中回过神来的京中五府、六部、诸寺监的官吏,不由齐齐望向宫苑,打听着天子以及宫内人员的安危。
而崇平帝下令封禁宫门,各种猜测自是不胫而走。
重华宫
殿前的空地上,大片破碎瓦片还有砖头散落,一片狼藉,左右相抱寝宫的两座偏殿也坍塌了一角。
至于宫门前已围拢了不少彩绣衣装的宫女、妃嫔,更有力士、内监的痛哼声,现场乱糟糟的。
“圣上驾到。”贾珩高喊一声。
见到天子驾到,殿前丹陛之下,“呼啦啦……”跪了一群宫女、内监,头也不敢抬。
崇平帝与宋皇后,在贾珩以及赶来护卫的锦衣卫士的簇拥下,近得殿前,抬眸看着并未坍塌的大殿,问道:“上皇呢?”
这时,人群中一个正在跪伏于地的中年内监,支支吾吾道:“还在宫里安寝……许总管已经进去查看了。”
原来地震发生之时,太上皇正在宠幸宫婢,原本一众内监、宫女都在外相候,等待事后相召伺候,谁知突然发生了一场地震,瓦片落下来,倒是砸伤了不少人。
重华宫的总管太监许灌,在地震发生时,已先一步领着内监进去抢救上皇,而后余震一停,先帮着给妃子以及上皇穿上衣服,那妃子还好,此刻正是哭哭啼啼,而上皇……晕了过去。
崇平帝脸色阴沉,心头既愤怒,又是羞愧。
安寝,这是好听的说法,真正意思他如何不知,就是在白日宣淫,宠幸妃嫔。
这还是大白天……成何体统!
贾珩面色都古怪了下,暗道,真是老骥伏枥,锄禾当午。
“尔等让开,朕进去看看。”崇平帝看着一众内监、宫女围拢着人墙,低声说道。
此刻,就在内监、宫女膝行绕开之时,紧闭的朱红色宫门,缓缓打开。
重华宫总管太监许灌,领着两个着褐色袍子内监出来,抬眸一见崇平帝,沟壑丛生的苍老面颊上见着惊惶失措,扑通跪下,哭道:“圣上,上皇……上皇昏厥过去了。”
崇平帝身形晃了晃,宋皇后与贾珩连忙在一旁一左一右搀扶着天子的胳膊。
“太医,快请太医。”
急迫的声音在廊檐下响起。
顿时,一个内监领命,向着前殿的太医院方向一路小跑去了。
“子钰,梓潼,你们随朕进去。”崇平帝脸色如铁,沉声说道。
贾珩犹豫了下,迟疑道:“圣上,臣是不是……”
这等会儿要是见到什么不堪的一幕,他这岂不是犯了忌讳?
不过,这也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经过先前大明宫内书房“救驾”一事,天子已将他视若亲人。
“无妨,随朕进去。”崇平帝低声说道。
许灌方才进去,自是收拾着残局去了,里间不会太难看。
而后,在贾珩的搀扶下,以及总管太监的引路之下,崇平帝大步进得宫中。
此刻,这座装饰奢丽寝宫之中,铜鼎、玉器、高几已在地震余波,在地毯上东倒西歪在,而转过黄色帏幔遮蔽的梁柱,绕过一架倒地的竹木十二扇宫廷仕女大屏风,正见着明黄色绢布遮蔽的龙榻,帏幔勾起,几个内监围拢着太上皇,而不远处,一个女子衣衫不整,钗鬓横乱,跪在地上,肩头瑟瑟发抖。
至于太上皇,这会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人事不知。
倒也没什么不堪入目之景,分明是已经收拾过的。
见得躺在龙榻上的面孔,崇平帝面色变了变,近得前去,问着内监,道:“上皇情况如何?”
“已掐人中,还在晕厥。”那内监脸色已是吓得面如死灰。
宋皇后这时领着女官,站在远处,凤眸倒立,冷冷看着一旁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道:“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去。”
那年轻妃子闻言,如蒙大赦,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春情妩媚的脸蛋儿,道谢一声,起得身来,出了宫殿。
而说话的工夫,从殿外传来内监的惊喜声音:“陛下,陛下,太医来了。”
须臾,在一串忙乱的脚步声中,太医院五六个太医,齐齐涌入殿中,纷纷进得里间。
“臣等见过圣上。”一众太医朝着那床榻前的中年皇者,跪拜见礼。
崇平帝急声道:“免礼,过来给上皇诊治。”
几个太医连忙起得身来,向着上皇围拢过去,号脉的号脉,翻看眼皮的翻看眼皮,少顷,太医院院判施针的施针,一时间七手八脚,忙作一团。
贾珩见着这一幕,心头不由涌起阵阵古怪,面上却不露分毫。
思忖道,“上皇不会就此驾崩了吧?不过,这人生也算是了彪悍,“震”到床倒屋塌……而且还被自家儿子和儿媳妇儿瞧见这一幕丑态……”
念及此处,暗道一声,这想法有些大不敬,不由用余光偷瞧了一眼宋皇后的脸色,却见宋皇后那张浓桃艳李,花颜月貌的脸上,同样有着一丝怪异之色。
而宋皇后似有所觉,柳叶眉下的明澈凤眸转动,清莹如玉的眸光,也不由瞥了一眼贾珩。
于是,二人目光相接,都从彼此眼神中读到一些古怪。
贾珩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目光,整容敛色。
宋皇后秀眉蹙了蹙,心湖中隐有圈圈涟漪生出。
暗道,这个贾子钰,好大的胆子,竟敢讥嘲上皇,而且还……偷看她?
只是片刻之间,抿了抿丹唇,也有几分不自然,她方才何尝不是在讥嘲?
想来也被这贾子钰瞧见了……
却说太上皇这边儿,经过一番忙活,床榻上的人事不知的老人,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咳嗽声,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只是双眸紧闭。
周围一众内监围拢唤着上皇,但仍是未醒。
李太医忙止了内监呼唤,道:“不可强唤,于上皇龙体有碍。”
崇平帝连忙问道:“怎么样?”
李太医转身看向崇平帝,躬身回禀道:“圣上,上皇因地震而心悸晕厥,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只是,上皇毕竟有了春秋,还当节制……经此一事,更需好自珍重,善加保养才是。”后面太医的话虽为尊者讳,但意思很明确,还是节欲。
事实上,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隆治帝身体状况,已开始往下坡路走。
崇平帝脸色变幻了下,压下心头的一些杂乱思绪,沉声道:“你们开方用药罢。”
几位太医开始拿出笺纸,开方用药。
崇平帝默然片刻,旋即说道:“李太医,贾子钰肩头方才也受了一些伤势,你等会儿帮着看下。”
李太医刚好搁了笔,看了贾珩一眼,道:“微臣遵旨。”
贾珩忙道:“圣上,臣只是受了一些小伤,并无大碍。”
“你是武将,虽底子好,但也不可大意了。”崇平帝将温和目光投向贾珩,叮嘱说道。
“臣多谢圣上恩典。”贾珩拱手谢恩。
而后,崇平帝以及宋皇后来到正殿,在外间椅子上落座。
过了一会儿,冯太后、端容贵妃、咸宁公主,以及吴贵人等后宫嫔妃,也在宫女的搀扶下,从长乐宫、漱玉宫……纷纷前来探望太上皇。
“皇帝,你父皇他怎么样了?”冯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刚一进入殿中,就问着崇平帝。
而在端容贵妃身旁的咸宁公主,见着贾珩,先点了点头,与其交换了个眼色,同样将关切目光投向自家父皇。
崇平帝面色凝重,说道:“父皇方才经过施救,已无大碍。”
至于旁的,也不好多说。
哪怕随着时间过去,宫中会传扬一些宫闱秘闻,起码不能从天子口中承认。
就在众人叙话时,戴权从外间过来,来到崇平帝近前,跪道:“陛下,百官在安顺门扣阕,乞问圣躬安。”
“告诉他们,朕无事,召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至含元殿议事。”崇平帝起得身来,沉声说着,然后看向一旁的贾珩,道:“子钰,你也随朕一同过去,震后抚恤事宜,也离不了五城兵马司。”
贾珩拱手道:“微臣遵旨。”
崇平帝然后看向一旁的宋皇后以及冯太后,道:“母后,父皇这边儿,就劳烦母后了。”
冯太后点了点头,道:“皇帝去料理国政要紧。”
而崇平帝再不多言,与贾珩、戴权等人一同前往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