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涟漪(一):默契的合约

从白水村回来后,明月的心内便似长了杂草。她以前一直没想过自己想要得到什幺,想要过一种什幺样的生活,活得懵懵懂懂,倒也自在。

初中的时候上政治课,老师讲了三观,明月背熟了那些话,可哪里懂那些道理?更别提构建自己的三观、追逐自己的理想。那些对于十几岁的明月为时过早,对于三十岁的明月又太晚。

心中的念头如野草在荒原肆无忌惮地生长。

她想到,自己曾经也是有梦想的,只是被摔碎了,才在初中就辍学回家。然后在众人歆羡的目光中,嫁给了城里人周山。之后便是,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能磨灭一个人所有的热情,使人变得庸碌、迟钝、卑俗。

直到母亲的回答,让她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期待另一种生活。她仿佛从多年尘网中挣脱,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内心却越发慌乱无力。

清醒,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所求;无力,是深知那追求遥不可及。

“明月,我要出去看看花园,你和我一起吗?”因为今天开始打理花园,沈采薇显得格外活跃。

明月和周山同时进入别墅工作确实是偶然,但为了不让主顾疑心,他们已提前说好,两人不要过多接触。因此明月以工作忙碌为由,婉拒了沈采薇的邀请。

沈采薇穿着轻薄的绿色衬衣,整个人愈发水灵灵的。被明月拒绝了也只是俏皮地嘟了嘟嘴,有些撒娇似的道:“那我可一个人去了。”

明月也爱这女孩似的娇气,笑了笑道:“去吧,回来冰镇酸梅汁就做好了。”

待沈采薇离开,明月杂乱的思绪已尽归于平静。她习惯了在打扫家务中获得平静,忙碌能让人忘记烦恼。

然而这个下午注定不会平静。

裴少卓到餐厅接水的时候,明月正好在厨房淘洗乌梅。

自从上次认识后,裴少卓刻意不再与明月碰面。然而哗哗的水声牵引了他的心神,仿佛在对他说“你看一眼”,“就瞧一眼吧”。

他无法控制地看向厨房,那里被午后阳光笼罩,明月伫立在光影中,双手浸润在水里,飞绽的水珠轻易地打湿了她的面颊与额发,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却将水渍擦得更多。

似乎是察觉到什幺,明月转过头。

只见裴少卓站在餐桌边望着她,已不知看了多久。

二人目光交织,牵缠刺探,却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如同一场战争。

忽而一滴水滴落她的眼睫,裴少卓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动了。”

明月不肯服输道:“是你先说话。”

裴少卓顺从道:“好吧,算平手。”

说完这句,两人间便是长久的沉默。裴少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左手端着一只空空如也的水晶杯,右手夹着一根快燃尽的香烟,轻烟拂过他清俊又散漫的眉眼,如雾上远山;偏那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嘴角带出丝严肃,英气凛然。这样复杂的迷人气质,能让无数少女沦陷。

明月淡淡想到,可惜,她已不是少女。

在这一室寂静中,双方仿佛签订了名为默契的合约,都对即将发生的、还未发生的故事,心知肚明。

而花园则是阳光、鸟语、流水潺潺……

往常这个时候,沈采薇必定是躺在床上午睡的。但是今天,从早上接到花园整修的电话开始,她就一直期盼着下午的到来。

她在花园里翘首以盼,直到门铃响起,周山的身影出现在屋外。那身影如同救世天神,沈采薇急切地飞奔了出去。

周山的心情却不佳。自从周末去见了周大民,他整个人都被一种阴霾的气息包裹。周大民三句话不离生孩子,那些数落明月不下蛋的话,字字句句是打在他心上的重击。

“请进!”一道轻柔的、略显俏皮的声音,将他从沉重的回忆里捞出。

他却无心回应主人的热情,一边搬工具,一边查看着园林的情况。

那女声却无休无止般恼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要不要先修剪一下朱槿?”,又说什幺“哎,先修草坪也行……对了,您觉得呢?”

许是见他不说话,竟扯了他衣袖道:“先生,您怎幺称呼?”

他被迫停下脚步,偏过头对这位活泼的女士说道:“周山。”

沈采薇见他面色难看,迅速收起了喜悦的情绪,声线也低了下来:“我叫沈采薇,我来帮忙吧。”

周山哂然一笑,打理园林是粗活体力活,这姑娘看上去娇里娇气,多半是异想天开。

沈采薇见他不信,倒越发执拗了起来,从那一堆工具里抱起一把高枝剪,意气风发道:“走吧,先做什幺?”

周山见她如此,无奈道:“先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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