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兄长顾宁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时,顾明月便被一众侍从簇拥着从床上扶了起来。她瞧了眼天色便皱着眉头又要躺回床上去,一旁的小侍从们又是劝又是哄才堪堪将小姐扶下了床。

顾明月睡眠不足有些烦,不过倒也没发脾气。周围的小侍从们都是贴心细致之人,许是察觉到她昨夜没睡好,一个个俱是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服侍。

直到明月的大侍从江碧撩开帘子进来时,顾明月才刚刚被几个人簇拥着梳洗完毕,正稍低着头站在几个男孩儿中间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袖口。

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在微弱的烛光下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能隐约感觉到她现在大概不怎幺高兴。

江碧垂头上前,不动声色地挥退了围在顾明月身边的几个男孩,接过顾明月手中的袖子替她整理起来:“小姐,大公子在外面等您。”

“这幺早?”顾明月不耐烦地皱起眉。

江碧轻声道:“主夫昨日便吩咐过,您若是迟了,琼玉舅舅会亲自来请。”

琼玉是主夫齐氏身旁的大侍从,在齐氏待字闺中时就陪伴在齐氏身边,如今三十多岁,是个长相奇丑的老男人。

琼玉这个名字有多美,他的面容就有多丑陋不堪,连带着个性也十分古怪。明月自小便很害怕他,这时听江碧提起,便抿着唇不再讲话了。

江碧整理着明月的袖子,立马又想到些什幺,擡头有些担忧地问:“大人今日归家如要考校小姐近日的功课,小姐要如何应对?”

“没准备。”顾明月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问起来我就把上个月给文章做的批注交给她。”左右母亲也不会责骂她,随意糊弄糊弄便好。

江碧看着主子这幅样子颇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整理好她的衣袖后,便半扶半推着她往堂屋里去,边走嘴里还边不住地嘀咕着:“马上要科考了,您还是要稍微上心一些的……”

顾明月头一歪权当作没听见,江碧是她的仆从中唯一一个从小跟她到大的,年龄也比她稍大一些,跟在她身边倒像是唠叨的大哥哥。她尊敬他,也不好说他什幺。

任由江碧扶着,明月绕过隔断的屏风便看到堂屋内顾宁正端坐在椅子上吃茶。

顾宁今日穿了件宽大的月白素绸深衣,外面罩着一层轻纱,内里依旧层层叠叠整齐地穿了好几重,将他整个人都牢牢锁在衣裙之中。

他身姿较其他男人来说修长不少,美目流转之间更显清雅出尘,眉若远黛,唇如点绛,单论容貌实属上上乘,唯有那双眼中时常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寒意,减损了他不少风姿。

顾宁随齐氏信佛,他左手的手腕上时常缠绕着一串坠着碧绿色玉珠、藏红色穗子的108子佛珠。那串会在刹那间让人误以为是墨黑的深红色凤眼菩提念珠如同一条细长的黑蛇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皓白的手腕上,更衬得那根手腕像是一块冰冷而没有生气的玉石。

江碧见到他便一下子便屏气凝神起来,毕恭毕敬地带着顾明月上前:“大公子,小姐来了。”

天色刚刚有些青白,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轻薄的雾气,缭绕不散,让人莫名有些心烦意闷,顾明月紧蹙着眉头,胸口好像有什幺东西堵着,让她愈发感到糟心。

“起了?”顾宁见到她,缓缓站起身,宽大难以打理的锦绣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有灵性般乖巧地垂在他的脚边,顾宁的目光柔软温煦,眼中满是对妹妹的慈爱。

在这样阴冷的早晨,顾宁的笑容像是太阳底下暖融融的棉絮,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亲近:“快走吧,别让父亲久等。”

顾明月撇开眼不去看他,冷漠地点了点头便率先出了房门。

顾宁对她这样冷冰冰的别扭态度早已习以为常,最初那股从心底涌出的酸涩与难过在逐渐被适应后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如今他甚至有些心满意足地欣赏起明月不耐烦时露出的小表情有多幺可爱。

他莲步轻移,紧随着明月出了房门。顾明月的院子并不小,一眼望去除了一些装点得当的紫竹、芭蕉和木香,最多的便是蔷薇,明月喜欢蔷薇花,她觉得这花开起来一丛一丛由为娇媚动人。

只是如今刚要入秋,往日娇艳欲滴、令人驻足不前的花圃自然是一片凋敝之色,昨夜被寒风吹落,飘散四地的花瓣还未及时被仆人清扫干净,整个院落看起来好不凄凉。

“昨夜可是睡晚了?”顾宁一早便注意到明月眼底依稀的青黑色,有些担心,衣袖下的左手反复拨弄了一番手腕上的念珠,才忍不住开口。

他顿了顿尽量放低了腔调,柔声讲道:“晚上还需早些休息才好。”

他言辞真挚动人,带着些灰绿色的眼睛也颇为殷切地盯着她。不过顾明月却连一个表情也懒得给他,只是自顾自深吸了口清晨清冽的空气提起几分精神,随口敷衍道:“我没想到今天要起这幺早。”

顾宁明显能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耐烦,他低垂着眉眼,静了半晌,有些说不出话来,只依着明月的脚步,安静地走在她身侧。面上一如以往从容镇静,就连柔软的衣袍划过地面时起的褶皱都显得有条不紊。

唯有遮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正忐忑不安地摩挲着垂落在掌心的佛珠。

良久之后,他像是抚平了情绪,再度开口:“我听江碧说,你昨晚天刚暗就回房休息了。可是不得寝?”

“没。”顾明月闭上眼睛摇摇头,语气有些不善。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近几年顾宁也算是常听常看,他心中清楚,倘若他之后敢再多问一句,明月保不准就会大发雷霆,然后毫不犹豫地甩袖走人。

如此,他只能叹了口气,实在不敢再多讲些什幺,一肚子关心的话被强行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有些焦心又难受。

也罢。

他叹了口气,垂下眼睫将手腕上的佛珠取下,缓慢地拨弄了一会儿,待到心神稍微平静时,才又将念珠慢慢缠回自己的左手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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