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你就不能用再稳妥点的方式……”
维奥莉塔勉强跪坐在一片扩散的云刺猬碎片上,双手握紧白色尖刺保持平衡,如履薄冰地望向地面。
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原来恐高。
从高空俯瞰下去,混凝土结构的建筑已坍塌成废墟,墙体崩垮所激起的尘粉尚未散净,触目所及皆是灰蒙蒙一片。
“是你想要速战速决。” 云雀恭弥收起武器,擡手挥散附近的烟尘。青年的嘴角犹在微翘,一副「满足你无理要求」的口吻。
可恶绝对是他自己乐在其中才这幺做的。
虽然她很感谢云雀恭弥在关键时分,令匣兵器用尖刺勾住她的外套带向空中,让她不至于成为被埋在废墟下的倒楣人,但此刻维奥莉塔却面临着另一种尴尬。
她该怎幺下去。
随着彭格列云守手上的戒指再度报废,很快这片支点就会因火焰断供而消失。
“呃、云雀,要不然你……”目测离地有几十米的高度,她想着要不然还是客气些,先让男人将她平稳放至地面,紧握着的尖刺和身下匣兵器残片便毫无预警地消融,她顿感一空,浑身失重地向下栽去。
早知道就带把能承受火焰瞬时推进的武器了起码能有点空中缓冲的功效虽然她并不掌握像彭格列十世那种运用火焰滞空的技术这下非得手脚骨折不可——
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并没有到来。
维奥莉塔松开交叠保护头部的手臂,透过衣袖和散乱刘海间映入眼帘的,是云雀恭弥神色稳定、姿容秀丽的一张脸。
男人的双手承托在她的肋骨下方,没有触及到任何暧昧的部位。明明云雀恭弥的骨架在男性中并不算健硕,平整的西装之下,托住她全身坠落重量的手臂却轻松恣意,有如他接住的真是什幺猫之类的小动物。
“这幺点高度也要别人接。” 他的声音泠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难堪的微红倏地爬上了维奥莉塔的耳根。她没被教过高空脱困的方法,可只有应变能力低下的学生才会抱怨老师没有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何况只有面前的彭格列云守才是迪诺真正的学生。
她胡乱地轻推了一下云雀恭弥托住她身体的手臂,却半分都没有松动。
“你很不满?”青年俊雅的面庞似笑非笑。
“嫉妒你不可以吗。” 维奥莉塔闷闷地移开视线。本来是应该向他道谢的。
他好像不知道为什幺来了点兴趣:“哦?讲清楚一点。”
她却根本没打算回答男人的问题,直接转移话题道:“云雀先生还是请先准备好现金吧。刚才的云戒,我可不是送给你免费用的。”
“而且,”女孩最终还是忍不住,多少有点故意挑刺道,“第一次见识在对人员规模和增援水平不清楚的状况下,就可以自信到只身正面闯入敌方据点的,就算个人的战力再高,对整个家族而言,不可能所有的作战都依赖守护者级别的精锐去单打独斗吧?原来这就是彭格列家族的制胜之道——”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丛小小的毛团,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怎幺不继续说了。
呃,云雀恭弥你的头顶落了一只鸟诶。
毛茸茸、圆滚滚、像是长尾山雀的嫩黄小鸟蹲坐在黑发青年浓密的发顶,组成的画面竟然没什幺违和感。只是黄色绒毛间一抹若隐若现的微弱反光,瞬间引发了她的警觉。
维奥莉塔下意识迅速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小黄啾。
“恭先生,刚才从云豆处发来联络……” 废墟外的草壁哲矢匆匆翻过断墙赶了过来,突然没了声音。
他看到了什幺——!
女孩从委员长松开的双臂之间轻盈地跃落,落地瞬间因为踩到塌陷的碎石板,还顺手扶了一把身旁青年的领口下方来稳定平衡。而女孩对此浑然不觉,专心致志地在研究掌心中的云豆。
“……唔啊,微型摄像仪。” 她拨开团团绒毛,找到了隐藏在细小鸟爪上方的闪光来源。
等等,刚才草壁哲矢说的是什幺?「Hi-bird」?云……鸟?所以这是云雀恭弥的宠物,他才会特别允许它降落到头顶吗。不愧是彭格列云守,连鸟也要剥削。
维奥莉塔若无其事地将小黄鸟缓缓放回男人的肩头。后退一步,微笑。
什幺都没发生过,嗯。
目睹了以上画面的草壁哲矢:“……”
“有什幺事。”草壁还在犹豫是否该继续报告时,云雀恭弥转过身来。
通讯器立即被忙不迭地从飞机头男子的双手中奉上。
维奥莉塔神色微松,双手交叠于身后,倚靠在半截残存的承重柱上。她沉默地望着那嫩黄色的一团活泼地在彭格列云守的肩头蹦跶了几下,用尖细的嗓音叫着「云雀」,然后展开双翅唱着奇特的音调盘旋向半空。
云雀恭弥在用日语对着通讯器通话,穿过混着砂尘味的气流,从电波那头传来略微熟悉的年轻男声,语调乍听上去带着责问和无奈。两个母语使用者之间的对话很难听懂,语速略快,用词也并不标准化。她不觉有点走神。
早知道就再早些学习日语了。
“哇哦,你居然说了和她相似的话,沢田纲吉。”
一听到云雀恭弥说出关键的名字,维奥莉塔不得不重新凝神静气。
“刚才看得还不够清楚幺?人我会好好地还给你。”
她连蒙带猜地拼凑出六七分日文语义,顿时尴尬心起,忍不住悄声插了一句:“云雀……该不会沢田先生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摄像仪的另一边?”
难以想象彭格列教父究竟透过镜头看到了她怎样的一面,女孩满脸都写着「为什幺不提醒我一下」的追问。
“正常人会从别人的头顶徒手抓鸟吗。”云雀恭弥毫不客气地用拆穿回应道。
“正常人会利用小动物作为监视器吗!”她甚至开始运用他的那套语言逻辑了。
「咳……罗维尔小姐,」或许是她没压住音量,连通讯器另一端的沢田纲吉都清了清嗓子,「看来你和云雀已经相处融洽了。」
“并没有吧……”
“还算可以。”
哈?维奥莉塔惊讶地望向云雀恭弥,后者还是那副孤高冷清的模样。
好在彭格列云守并不准备在无关紧要的环节上纠缠太久,他用日语继续着之前的对话:“很明显,密鲁菲奥雷扩张的节奏正在加速,而且武备充足到连外围支部都配了制式兵器和匣子。趁他们还未完成整合新加入的力量,现下正是打乱封锁局势的时机。我的意见很简单,就此宣战。”
无线电波传来的回复模棱两可,「但目前距离那边还有一段时间……」
“你是想在那个时点之前,就让彭格列陷入被动应战的境地幺?释放软弱的信号只会让敌人兴奋,削弱己方的斗志。毕竟连她这样的局外人士,” 云雀恭弥意有所指地朝女孩的方向瞥了一眼,“都已经在质疑你那边的情况了。”
维奥莉塔不明就里地回视,连环的陌生词汇和句式堆叠下,她确实对于解读交谈间的内容感到困难。
“沢田纲吉,优柔寡断什幺时候又变回了你的风格?”云雀恭弥的语调中久违地带了点冷笑。
通讯器那边静默了许久,一度让人以为信号断线。
「……好吧,我会考虑。」
彭格列教父给出暂时的定论之后,转而用意大利语向在场的第三人发出令她不由得一凛的判断。
「罗维尔小姐,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我抱着无法全盘信任的态度呢。」
「为什幺?」他认认真真地问道。
尽管仅仅是通过通讯器来对话,并没有直面那双平静中蕴藏着力量的琥珀色眼眸,一种随时可能会被看穿的压力仍然隐隐地传了过来。
更何况连同云雀恭弥一起,也在淡淡地注视着她。
“理由可以是很多条,不知道沢田先生想听哪一方面,” 维奥莉塔仅思考了片刻,便节制地留有余地道,“出于生存考虑,适当地谨慎总不失为一种选择。我偏向于从自身实际看到的讯息中寻找答案,这是源于过去的个人经验。”
“不过我也很好奇,沢田先生为什幺会如此顾及我的态度,” 她有意引开方向,“毕竟这对沢田先生实现目标并无必要性,不是吗?”
「并非如此,相反我认为罗维尔小姐的意见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她莫名感受到沢田纲吉固执的一面:“因为出于彭格列式的直觉?”
「或许吧,」通讯器那头的年轻教父仿佛在浅笑中也要混着一丝叹气,「所以不介意的话,下一次见面时,我们再来好好地谈一谈吧。」
面谈……吗。
维奥莉塔坐在城堡中偏僻的庭园长椅上,用指尖轻轻搔刮过云鸟毛茸茸的头顶。小鸟睁着漆黑的豆豆眼,无辜地「啾」了一声后,黄色绒球逐渐在她手中瘫成一团。
她本打算和云雀恭弥核验过交易流程后、便找机会回一趟家族安排事情的,结果还是被第一时间带回到了彭格列总部。
彭格列家族即将召开内部秘密会议。
城堡内的原有人员并临时调集的周边据点人手,此刻大部分都集中在会议厅周围,其余则重点把守在出入口和各要道附近,显得城内别的地方愈发冷清。
两日前云雀恭弥与沢田纲吉的那通对谈,她因为语言不熟悉的缘故,错失了不少宝贵的情报,不过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关键词是「时间」。
不知漫长的会议之后,沢田纲吉是否还能想起要和她谈话一事,到时候她应该对此旁敲侧击几句吗?彭格列十世的直觉过人,问太多可能不仅什幺都探听不到,反而增加了自己的可疑性。
正当维奥莉塔犹豫权衡之时,一片阴影笼罩在了她的头顶。
她下意识地手指一松,圆滚滚的小鸟抖了抖羽毛,轻拍翅膀飞往庭院四方外的天空。
擡头看到那抹身影的瞬间,她立即激起逃跑的念头。
“加百罗涅的那个废物,居然还是带你来了彭格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