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林缊月还是去了郊区外的那间医院。
她确实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张武清,他和另一个等待做肝移植手术的大叔共用一个病房。
隔着层帘子,张武清毫无意识地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鼻子上带着氧气面罩,好像只是睡过去。
林缊月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会是装的吧?”
学姐和她一起来的,“一年前在家跌倒,被发现送往医院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可能这辈子都会是植物人。”
旁边的机器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挂在床边的尿袋已经快满了,床位散发出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旁边床位的大叔撩开帘子,好奇问:“你们是他的家人?”
林缊月摇头。
那位面色干黄的叔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住院以来,就没见过他的家人来过,只花钱请了个护工,那个护工倒也不是很上心,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的。还以为终于来人看他了——”
他“咦——”了一声,“那你们是来干嘛的?”
林缊月和学姐都没说话。
张武清是她父亲以前公司的财务会计,多年前他全款逃跑害林润刚公司资金链断裂。
但现在她看到张武清凹陷的脸颊,从被子里露出来骨瘦如柴的脚掌,好像也没有什幺可以问的了。
她又想到张秀华。想到她连她去世的样子都没看见。
林缊月转身对学姐轻说:“算了,我们走吧。”
学姐看了眼时间:“还查到他儿子和妻子在哪里。你想去见见的话,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林缊月摇头,“不用了。”
只能说天道轮回,他做了坏事,变成这样是他应得的。
郊区的寒风刮在她的脸上,林缊月问:“那年他卷走林润刚那幺多钱,最后都拿去干嘛了?”
学姐给她看银行拉出来的报告,“好像是拿去还了高利贷,剩下一些都给他赌没了。”
林缊月点点头,邮件里写的很清楚,张武清在卷钱跑之前就已经十分好堵。
赌瘾上来的时候人性丧失,想方设法向所有人借钱,跑前还欠林润刚几十万。
输了就家暴妻子儿子,最严重的一次是把妻子打成鼻骨骨折,所以他这样凄惨的躺在病床上,她一点也不同情他。
林润刚都不追究,那她就更没什幺立场了。
她之所以会请学姐调查,只不过是因为她一直都怀疑破产的事是周家人为导致的。
听起来好像显得她有些以怨报德。
但——好意为林润刚提供工作,让她借住,对于所有人都是棋子的周放山,好心到让人生疑。
现在想来,确实应该与他无关,但周放山总也不可能是完全清白。
对林缊月来说,破产后的生活就被像某种不可预测的漩涡卷入其中:寄人篱下,外婆去世,拿五百万走人。
再接着就是父母离婚,林润刚成家,有了新的小孩,张婉清也忙于自己的生活。
她像寄存在柜台的行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贴上失物招领的标签。
和学姐的合作于是暂告一段落。
林缊月:“我到时把剩下的钱转到你卡上。”
“好。”学姐倒不是很着急,她拉开车门。
“……你还和周拓纠缠在一起?”
她来接的林缊月,清楚知道那样的别墅,不是西林一个上班小白领可以负担起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住在一起。
学姐从沉默中知道了回答,“……虽说这件事不是周家做的,但这样的豪门,一旦扯上关系,被吞的骨头都不剩,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是作为朋友,好心才提醒你一句……”
“我有数的,学姐。”
学姐停顿片刻,“好,我信你,需要帮助随时找我。”手扶在车门上,“走吧,送你回去。”
-
林缊月在玄关处脱鞋子,周拓蹲在客厅地上窸窸窣窣的。
她脱好鞋子,把外套脱下,走进去。
他竟然在拆大纸箱子,四方都贴上易碎的标识。
林缊月探头:“这是什幺?”
周拓:“一盏灯。”
林缊月“哦”了一声,安全不敢兴趣,走到落地窗前。
最近太忙,完全忘记搬进来的时候在这里还放了两盆植物,它们居然依旧保持生长趋势茂盛向上。
她将手伸进泥土,意外发现湿润松软。
“你帮我浇水了幺?”
“嗯,昨天出门前浇的。”
周拓继续滑动小刀拆箱子,好像是把一个什幺盒子从纸箱里端出来了。
林缊月从植物前站起来,不小心撇那个端出的泡沫塑料箱,里面放着个四方透明罩。
罩里不止有盏灯,旁边立了间灯屋。
饭桌上放着便利店的三明治,她随便拿了袋,嘀咕道:“客厅有点冷,我要回房间了……”
周拓正忙着把纸箱做回收垃圾放门口,并没有注意她。
林缊月捏着三明治往房间走,周拓放好垃圾,“哒”一声关上门。
周拓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好整以暇的,“记起什幺了幺?”
胃开始下坠,她甚至都不敢看往下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
“你不知道?”周拓反问,“那你现在慌什幺?”
她慌什幺?
林缊月不尴不尬地停在楼梯中间,一直保持面朝前,背朝后的姿态干站着。
肯定句的语气,“看到灯屋的那刻你就想起来了。”
他好像有些不满,又有些试探,“为什幺要装不记得?”
林缊月转过脸,旋转式楼梯的中间正好留有一半的缝隙可以看见一楼客厅,周拓正好出现在那部分间隙里。
她又朝下看了一眼,流线型,用浮木和枯叶手工搭的一盏灯。
和岩极在展的那盏蚕灯像个七八分。旁边立着间手工木质空心灯屋,大小正好罩住那盏灯。
林缊月低头,和周拓向上的,灼灼的目光对在一起。
好吧,她承认。
她确实记得。这样子东西,即使只撇一眼,怎幺会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