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盘上的指针被拨着快进,快进到此时此刻。
红茶和香烟的雾气袅袅升腾。
林清让早就瞥见女生背后半开的门缝,循声望过去时脸上神情仍然平静,把茶杯轻轻搁回桌上,稍微整坐姿,保持缄默。
室内陷入安静。
陆霄站在门口,身后挡着阳光,眉眼压得低而锋利,神情浸在阴影里,有某种似曾相识的危险意味。
他的确从某个地方突然地冒出来了。
在最不妙的时候。
夏棠站起来,眨下眼睛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见到鬼一样的表情,不加反应地开口问:“你是什幺时候回来的?”
陆霄没回答她,站在门边穿一身黑色,立得像尊雕塑,异样专注地盯着她,低声说:“再说一遍。”
“你刚才说,我和你是什幺关系?”
又是同一个问题。
上一次问起是在洗衣房,记忆中真正的第一次,夏棠坐在冰凉的洗衣机上疼得直喘气,白炽灯照在头顶,陆霄问她,他们这样算是什幺。
那时她汗湿鬓角,掐着他的背说,就像现在这样……偶尔一起睡觉的关系。
男生站在门边,颀长的影子斜斜掠过她的脚边,墨笔勾勒似的五官线条更为锋利,眉宇阴沉得好像积蓄着那一天的滚滚乌云。
他生气了。
夏棠心里一顿,大事不妙的预感才迟缓地降临心头。
现在,是她,在这儿,朝别人透露一件她自己提议保密的事。
还被当场抓到现行。
她轻轻攥住手指,徒劳地试图解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所以可以不用再……”
……继续隐瞒下去。
话没有说完,因为对面人骤然敛下的脸色。
陆霄忽然转身就走。
夏棠下意识去追,一时忘记了这是在学校,越过沙发跑出办公室。
男生的衣摆拂过坏掉的黄铜把手,衣襟上带着不符合季节的长途颠簸的寒气,有如裹挟着来自遥远地方的风雪。
夏棠的手指就要碰到他衣袖,那一刻却又犹豫了一下,触电般蜷起。
但陆霄仍然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她,视线相接,夏棠望着他,眨了下眼。
坏掉的门把手被手臂带到,无力地晃荡几下,这时终于坠落在地,砰地一声巨响,震动从地面传到脚底。
广播里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同时响起,夏棠擡头,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而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
嘶。
完蛋了。
她肩膀一颤,倏然收回手,换了个方向,转身朝教室的方向跑去。
这回轮到陆霄拽住她的手腕。
脚步被他拉得仓促停住,她转头,男生身上的薄荷气味从袖口传来。
他冷冷压着眉,不可置信盯着她质问:“你这就打算走吗?”
“不是——”物理老师铁板一块的脸在脑海里来回切换,夏棠睁眼望着他,认真指着教室方向,“因为已经上课了……”
“你不用去吗?”她又补了一句。
陆霄的眉梢压得越来越低,漆黑的瞳仁固执地将她锁定,手指扣紧,纤细的腕骨好像都要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夏棠吃痛吸气,手腕上的力量条件反射似骤然减轻,手一下抽出。
她望着陆霄的脸停一下,觉得好像是有点对不住他,飞快地低声说:“那个……我先走了。”
说完步履匆匆地跑向教室,只在抵达教学楼时放慢了脚步,不放心地往身后望了望。侧廊上深绿的枝叶瀑布般垂下,凌霄花已然凋谢,陆霄还在原地,在浓绿的阴影下望过来,轮廓冷硬。
也很像一只被雨淋得湿透的小狗。
夏棠脚步一顿,有一瞬间想就这幺转身回去,但还是抿抿嘴唇,先沿着楼梯跑去教室。
最后果然还是迟到了。
老师朝她板着脸,只能夹着尾巴从门口溜进教室,周围有几声窃窃私语,她垂着头,匆忙地从书包里翻正在讲的周测试卷。
“没事吧?”李子沫推推她的胳膊,低声询问,“是不是因为陆霄……我刚刚看到他回了学校。”
夏棠对她摇摇头,刚要开口,讲台上老师警告地咳一声,两个人立即坐正,先闭上嘴听课。
陆霄回到学校的消息已经传遍教学楼,后排一直有人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隔了一个暑假他是不是又变帅了。
夏棠脑子里一半是乱七八糟的物理题,另一半是陆霄阴着眉梢的脸。
他就像颗放在楼上的定时炸弹,倒计时滴滴滴地响,不知道何时爆炸。
整个下午她都在提防着这家伙出现在教室门口。
万幸,直到最后也没有。
晚自习结束后,夏棠才回到大宅。今晚宅邸里的气氛熟悉的紧绷,大家往来间步履放轻,小心翼翼,像踩着薄脆的名贵瓷器。
妈妈先看见她,比个嘘的手势,示意陆霄心情不好,让她别去捣乱。
夏棠拎着书包,蹑手蹑脚走去自己房间。
走廊里亮着暖黄的壁灯,照出前方男生颀长的人影,正抱着胳膊,眼帘低垂,靠在房门外,孤单的影子在交错的灯光下四分五裂。
像口咕噜咕噜冒着低气压的大锅,笼罩整座宅邸。
脚步声停在两米外,陆霄擡起眼,黑色的长睫环绕着乌黑的眼珠,目光一声不吭地投过来。
气没消。
甚至变得更严重。
这一刻夏棠很想往后撤,但又不得不往前。
她换了一只手拎着书包,脚后跟抵着地面,开口打招呼:“你是今天回来的?”
听起来很像句废话。
“是。”陆霄压低眉梢,眼皮锋利像薄白的刀刃,一动不动看着她,声线透着发怒时才有的冷刻,“来见你。”
看来是没法糊弄过去。
想了想,夏棠还是决定先解释:“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所以一不小心就……”
……说多了。
这话听起来太像推卸责任。
她及时地刹住车,瞅着对面人的脸色。
壁灯照射着男生漆黑的瞳仁,像映着漆黑的生铁般冷冽。
陆霄经常生气,但这次显然和从前那些都不一样。
这回是真正的怒气。
更认真,也更难搞。
“在你看来,我会就这幺不打招呼地离开幺?”陆霄问。
绷着脸,五官和棱角愈发显得锋利。
“没有,绝对没有。”夏棠用力摇头,又仰起脑袋笔直地看着他。
就差伸出三根手指来指天发誓,“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等你有空了,还是会打招呼的。”
那双眼睛澄澈又信誓旦旦,可唯独没有半点其他。
对别的事,她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陆霄抿住唇,紧紧看了她很久,而后才开口。
“在你看来,我们就只是炮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