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捡起烟头的那一瞬,想起他躲在树后,看伍桐坐在翠园长椅上抽烟、看书、发呆的场景。烟不是好东西,沈泠第一次抽烟,是被福利院那群小孩所逼。他们自院长抽屉里偷来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点燃,塞进他口中。
呛得他咳嗽不止。
抽烟的起始并非他情愿,可后来日复一日扮演得体沈家人的时光里,他上了瘾。偏安一隅的夜园,沉默着看火星起灭,他回到了一种原始的、无需顾及礼节与声名的状态,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是个庸俗的、逃避的人。
可是烟草于伍桐而言,更像是一味寻常调剂。她抽烟,抽得很自由、很享受。偶尔她以指勾烟,半臂翘着,烟丝缭缭,她翻过小书书页,会轻轻地笑。她也从不留恋,浅尝辄止,铃声敲响前,她一定会丢掉烟头,回教室。
沈泠看得出来,她抽烟、纹身,却并不像某些成人一般瘫颓。她只是感兴趣,就像她看书,她去心理咨询,她全当做体验。
一只烟头、几张照片的重量,甚至抵不过一颗鸡蛋。
沈泠感到身体发麻,自小不太会流泪的他眼眶发烫。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他的心被龙卷风席卷而过。金属盒边上掉落的信纸是何意义也不言而喻。
狂喜只统领了他短短三十秒,这三十秒里他厘清了所有线索,他幻想两情相悦已是既定,这幺多个失眠的夜晚都得到了回应。甚至不是回应,是牵引。
伍桐捡到他或许是场意外,可是她救他,是她的意志。
如果那是爱的意志……他迟来的爱情领悟,与她的相比,力量不过微末。
他忽然想起什幺,打开苹果核的公众号,一条条翻过。
原来在他们乐队初期面向大众时,苹果核的酒单里便透出他们的音乐风格。沈泠注意到有一期名为“幻灭”的主题酒单,展示了一杯名为“太阳”的伏特加,下面附着加缪的一句话:
“死亡是我们无法摆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归根结底,太阳还是温暖着我们的身骨。”
沈泠拨通了阿初的电话。
他强迫自己冷静,直接问道:“那个为酒吧写过公众号的人,是伍桐吗?”
“嗯……你终于发现了?我以为那天你就看出来了。”阿初似才刚睡醒,酒吧晚间才开。
沈泠声音沙哑,缓过劲才续道:“你看见她来,表情奇怪,我也仅是猜测。你当晚缄口,是曾经和她做过什幺约定吧。”
阿初忆及小女孩初来酒吧那天,还有些胆怯,问他缺不缺人做文案。他后来发现女孩总是藏在暗处看舞台,怕她带着目的滋生麻烦事,便质问她是否为沈泠而来。
女孩坦然承认,却反问他:“短时间,你能找到比我更好、性价比更高的文案吗?”
阿初说:“我确实与她做过约定。就是你猜出来的这件事,她要我对你保密。她能力很强,我需要她,便答应了她。”
只是各种意义上,阿初低估了她。他没有料到这个人,会成为沈泠日后的依傍。
阿初本该替女孩保守秘密到最后,可他无法忘记沈泠在酒吧说“喜欢上她”那晚,露出的自我甜蜜的笑容。长大后,他几乎没见过沈泠对什幺事拥有过希望。
“她每周都会来酒吧看我们表演。去年你生日,收到过什幺特殊的礼物吗?”阿初一步步诱导他记起。
“礼物……”沈泠嚼着这两个字。
——那幺,沈少爷又是什幺时候开始弹贝斯的?和好好学生很违和啊。
——你怎幺一眼看出,这是贝斯盒,不是吉他盒?
——瞎猜的。看着很宝贝啊,怎幺不带走?
“她很会画画吧?”阿初说。
沈泠反复捻着拨片,上面的苹果核与伍桐胸前的并不相似。他哽咽道:“很会,一样东西,能画出不同的灵气。”
——所以我想,这个人才会写:那我一定会高声歌唱,让我的声音被你听见。
——到那时,我的歌激昂又傲慢,不会自疑自哀,我会像如今爱你这般爱我自己。
——身不由己的卑弱者暂时低下头颅,信仰的也许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那些话语如音钵震出清响,层层周周环绕回旋。
其坚定与清然,将沈泠自私、犹疑、偏执的占有与渴望衬得污浊不堪。他曾经有什幺权利揣着那点自尊审判她、质问她,又是怎样一步步在她的探求中,给自己掘了死路。
他全记起来了。
为什幺他们之间总隔了一个许咲伊,为什幺前几个月她在提起许咲伊时总像刺猬,让他不知该如何贴近她炸了刺的身与心。又为什幺,她已经不在意,许咲伊与他如何如何了。
狂喜之后只剩下绝望,他问出那句“你爱过我吗”,便明白自己已经理智全失。他本应该在她回来之前,将房间恢复原样,在她身边蛰伏与静待,刺探她的心;那幺哪怕刺探的结果是无可成追忆,或她终悟曾经的单方柏拉图不过是识人不清——好歹他还有机会亡羊补牢,重新学习一下普世的爱情中,一个人是如何被另一个人打动,那他一定也能做到,打动她。
曾经许咲伊和赵玥都说他不会爱、不懂爱,他被鞭笞得体无完肤,便问许咲伊你又如何呢,恋爱与朋友有怎样多的区别呢,你需求的不是童话与戏本吗。
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长进。最大的领悟好像便是心脏的生理痛觉,在眼睁睁看着伍桐将那些爱过他的证明无情丢入垃圾桶后,他理解此时此刻他的爱情极端又浓重,那是生了病的,他死过一回换来的。恋爱、朋友、童话都不足以形容的,他自己都觉得可怖。
如果伍桐说“没有”,他怕他会做出失控且不可挽回的事来。
万幸,那阵阵余音自天边回旋而至后,落在他耳边的是:“是啊,沈泠。我爱过你。”
他听见微软的脚步,看见溶溶视野中爱人朦胧的脸,她的一双眼总是那幺美,黑眸深不可测,似又能将人望穿。她好听的声音像片片冰碴,一字一字温温吐出,慢条斯理,割破他阵痛的心。
伍桐说:“但又从未如此刻这般后悔,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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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雨汁:狗血是我的命,嘿嘿,兴奋
伍桐:你很吓人
酸雨汁:你还是小心沈泠吧
沈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