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情人(6)

查理苏直到晚餐都没有回来,他派了人告诉你诊所有个严重的病人需要他照料,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让来人给你带上一束花。查理苏不在,你自然地找了借口推脱了与陆沉一起共进晚餐,并不是为了逃避陆沉,只是为了逃避你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

查理苏找到你的时候,大概是陆沉回到罗马尼亚的半年后,你向他表明了你对这场父辈们定下的婚约感到厌烦,他也丝毫不觉得奇怪,他递给你一份合约,上面列明了婚后互不干涉的事项条例,当然,他也不会在生活上亏待你。他向你表示他只是需要这场婚礼,这是一笔对你来说绝不亏本的买卖。你将合约一直放在床头柜上,在墨迹变淡,纸张开始变脆的时日里,查理苏总以未婚夫的身份邀请你参加酒会,宴会上的熟面孔总是与你心照不宣地笑谈着——情妇在情人离去后,自然要巴结另一个贵族,这样才能维持她令人羡艳的生活,如此顺理成章,他们眼里的你自然也是这样的。

你与查理苏约会,上床,做着符合着情妇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也没有人提起过那份婚约,直到陆沉再也没有过回信,查理苏的名字开始蚕食你的心,开始无处不在地侵入你的生活。

罗马尼亚变成一个遥远的国度,那个男人的承诺与你年少的幻想,不过都是时间的残骸。

你把你签好了姓名的合约递给查理苏的时候,他看着老旧的纸张上未干的墨迹,挑了挑眉毛,说着“我就说这世界上怎幺会有女人拒绝我”,将合约撕碎了揉成团,随手丢出了窗外。

“当然,我很高兴。”

合约不需要了,也再也没有谁的情人,你将成为查理苏公爵妻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葡萄牙。没有任何流言蜚语议论你的过去,婚礼的消息宣布之后,整个里斯本的贵族都像没见过陆沉一样。人们“没有见过”陆沉,自然也“没有见过”你,你由始至终都只是查理苏的未婚妻。

你躲进教堂,乌鸦仍旧在天空呜咽,圣母开始哭泣。

陆沉很少有不戴眼镜的时候,他站在教堂外,仰起头沉着肩,尖塔刺穿月亮,乌鸦绕着光盘旋。教堂的大门紧闭,大概是听见了你的忏悔,才会让他站在这里。

他从来不相信那些无用的祷告,也从来不需要上帝的怜悯,可笑的是,居然也会有一天,他站在教堂外,听着你念他的名字,为了与他相见祈求上帝的宽恕,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信仰去原谅自己那所谓不洁的灵魂。

原来相见,也需要忏悔。

女仆一早便被陆沉支走,自然没有人来提醒你夜已经很深了,他也没有推开那扇门,只是等着,偶尔点起一支卷烟,看着那一点火光明了又灭,跟着他的呼吸一寸寸燃尽。

好在这夜晚的时间也不会比分别的那些年更加漫长。

你推开教堂的门,看见陆沉站在不远的地方,不需要大提琴的回响,也不用肆无忌惮的撩拨,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成为了你的方向,只是没有了可以让你怪罪的琴音风月,坦然相对的深夜里,你不知道该用什幺样的身份走向他。

陆沉的步子很慢,每一步都让你向回忆靠拢,岁月开始重叠,交错成里斯本的街道,漫山薰衣草的郊外,私人庄园的露台,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念着他的名字你们就会相遇。

“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愿意陪我走走吗?”

捉摸不透的表情,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习惯了,没有那副眼镜他也能依然得体。他的脚步停在台阶前,保持着允许你拒绝的距离。

“伯爵先生……”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你从来没有俯视过他的眼睛,带着血色的雾气凝结成沼泽,它让你无法喘息,裹挟着你下坠。

“陆沉。”

这两个字跨过山海,他不止听过千万遍,他听过你每一句想念的独白,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再也听不到了。没有一种关系是会必然延续的,即便他永生不死,也不过是一枚历法上的符号,会被时间抹去。

他应当被遗忘,而不是成为你口中的伯爵先生,听着那两个字成为你的罪名。

“我很高兴。”

陆沉一向理智,他接受着生命里所有的遗憾,那些属于别人的属于他自己的,比如父亲的去世,比如在家族势力笼罩下的不可为,又比如他必须与某位贵族小姐的联姻,都是他作为罗马尼亚那个家族的继承人应该接受的。但是作为陆沉,他要把能听见的,变成可以看见的,所有事物理应在他掌心,即使会失去,也要看着最后一粒沙砾是怎幺从他指缝中逃离的。

“所以,我有幸邀请这位小姐与我一起散步吗?”

煤油灯里跳动的火光照得人脸黯淡不清,似乎他的眼睛还要更亮一些。如果你从来没有期盼过再见到他,那幺此刻你该是立刻离去的,仰着头,以公爵夫人的身份;当然如果你不曾呼喊过他的姓名,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莫比乌斯环没有出路。

你低下头,略过他的眼睛把目光落在他微敞的衣领上:“好的,先生。”

或许是比预期得更加顺利,你低着头,看不见他眉毛难以察觉的跳动,只看见他侧过身,曲起手等着你向他走去。

与其离去后在深夜难以安枕,不如坦然一些,只要你问心无愧。

如果你可以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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