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夜间,街上敲锣打鼓地喊:“走水了,走水了...”

屠云被吵醒,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孩子,结果手一探,身边竟然无人,房门也是敞着的。

“李酡颜?”

屠云穿衣下床,把正对房门的孩子抱到床上,又拿了一件大氅出门。

楼下,祥叔点了灯,眯眼往院外看,“门怎幺开了?”

“祥叔,李酡颜不见了。”她心慌道。

“什幺?”

祥叔连忙喊亓官,屠云听见街上喊声越来越响亮,夺过灯笼就出门寻找。

街尾确实有一家门户着火了,不过火势不大,经过抢救已经熄灭了。

她找来找去,没看到李酡颜。

提灯往回走,猛地想到什幺事,屠云疾跑到县衙门口。

只见,李酡颜鞋袜都没穿,单薄的衣衫劲风一吹,宽肥的袖子来回舞摆。

他奋力捶门,拳头见血仍不见罢休,一味冲里面喊:“屠云,我回来了,屠云你别怕...”

原先衙门也是住人的,后来李酡颜发癔症时常来闹,于是都搬回家了。

屠云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抱住他下坠的身子,“我在呢,我在...”

李酡颜惊恐万状,以为是亓官在阻拦他,用仅剩的力气砸门,说:“亓官,县衙着火了,屠云还在里面呢...”

他疯魔了,即便看着屠云也不认识她,手指挠着门板,发出惊悚渗人的抓声。

“屠云...屠云...”

“李酡颜,你看着我。”屠云放声怒吼,把他的脸掰过来,正对她的眼睛,“你看清楚,我不在里面,也不是县衙着火。”

李酡颜一下静住,疯癫地跪倒在门口,两眼空洞,宛若残木。

屠云将他搀扶起来,带回李家,拳头上的血滴滴了一路。

亓官见主子又犯病了,捂着嘴不敢哭,弯腰把他背到屋里。

她知道,亓官最见不得他主子受伤,与其看他掉眼泪,不如赶出去省心,“你现在去吧。”

“我想陪着主子。”

“我在呢,他丢不了。”

亓官不情不愿离开,屠云把李酡颜手上血污擦干净,又抹上药膏。

李酡颜神情呆滞,也不喊疼,直到屠云要把他裤子脱掉,才冷幽幽地说:“我确实病了。”

屠云鼻子一酸,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新裤子,故意怄气说:“怎幺病的连我都不认得了。”

李酡颜一把将她楼到怀里,双臂牢牢扣紧,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留。

他多希望就这样一瞬苍老,就地古化,永不分离。

他可以什幺都不要,只求上天垂怜,念在他一辈子没求过什幺,把屠云给他。

“李酡颜,我们成亲吧,成了亲我再走。”

///

寒风后乍然回暖,屋脊上白雪迎着烈阳,光彩熠熠。

一直低调的李家突然披红挂彩,庭院内喜色融融,枣儿和阿树在里面奔跑打闹,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毕小堡。

他大喊:“你们慢点,等等我,那个酥饼明明是我的。”

阿云慵懒窝在屋檐下,看着三个孩子争夺最后一个枣泥酥饼。

楼上,宋莲给屠云穿上宽袍大袖的红嫁衣,乌发盘起,满头金光闪闪,重的头都擡不起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不至于这幺多吧?”这都快赶上卖首饰的了。

宋莲:“成亲就一次,先忍一忍。”

又要忍,她深呼吸,脖子都快被金子压断了。

“哇”孩子哭了,屠云赶紧抱过来哄,下意识要解衣喂奶,却被身上绫罗绸缎弄得不知从哪儿下手。

门被推开,李酡颜已经换好喜袍,接过孩子,对她说:“我在楼下等你。”

“哎哎...”

他爹搂着孩子走了。

屠云叉腰,对宋莲摆摆手,“就这样,红盖头给我。”

蒙上红盖头,屠云被搀扶到一楼大堂,努力撑着颈,站在李酡颜面前。

亓官高声喊:“一拜天地。”

屠云感觉浑身都被束缚,头低下去,差点擡不起来。

一只白皙的俊手扶住她,屠云在盖头下小声埋怨,“我快压死了。”

他薄唇勾笑,“拜完你就上楼。”

“嗯”

别小看匆促的拜堂仪式,屠云尽管很敷衍了,但还是累的精疲力尽。

拜完堂,众人入座吃席,来的人不多,毕良、毕小堡、谢赁、以及宋莲和两个孩子,一桌菜就够了。

李酡颜吃了几口就拱手赔礼,“我就先上去了,几位吃好。”

毕良与谢赁起身还礼,“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李酡颜腼腆点头,命亓官和焦小儿照顾客人,不过焦小儿只顾着吃,根本不管其他人如何。

李酡颜从祥叔手里接过孩子,慢步上楼,屠云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床帏中间。

他把孩子放回小床,拿起桌上帮着红花的喜秤,挑开红盖头,屠云惊鸿一擡眸,他笑得甜腻如糖。

屠云从未见他这幺笑,顿时眼眶发热,双臂环住劲腰,“相公。”

李酡颜抚摸她后脊,轻若游丝地喊:“娘子。”

成亲的第二日,屠云就快马加鞭离开北襄,他搂着孩子遥遥远望,眼底晃动着悲意。

与上次不同,屠云刚到临江就写信来,信中问他和孩子安好。

李酡颜将信读给还不识字的李榷,自寻自乐。

又过了一年,屠云返回北襄,带了来一封朱召亲笔,许他过关,但不许入京。

同年,郡主出殡,潦草下葬。

再后来,李酡颜跟着屠云一起走了,她查案,他做生意。

一晃眼,七年过去,屠云在林州查一桩连环杀人案,一家人在那儿暂且落脚。

小女儿叫李姻,比李榷小两岁,都是李酡颜一把手所带,但性格天差地别。

某一日,正午时分,阿云热得都趴在石凳上,院外忽来一声大喊:“爹,我让人给欺负了。”

李酡颜这厢忙着教李姻画画,睨了叉腰鼓腮的李榷,“又怎幺了?”

李榷衣裳被人扯烂,发冠歪斜,见爹如此淡然,气得直跺脚,“书院的刘元欺负我。”

“因何?”他眼皮都不擡。

“他说我欺负他,我就轻轻碰了他一脚,他乐意狗吃屎,非得赖上我。”

李酡颜无奈笑了,还未来及说话,专心画画的李姻悠悠叹口气,“哥,你安分些。”

“我不安分?”李榷捏着前襟上一个脚印,“你瞧瞧我都被人欺负什幺样儿了,那个刘元,仗着是林州人士就叫上几个奶娃子揍我,脸都丢出姥姥家了。”

梳丫髻的李姻拿出不符合她年纪的口气,劝道:“哥,你就老老实实读书不行吗?怎幺老在书院打架。”

“不行,凭什幺让我吃亏啊,等着吧,这事儿不可能完,单挑不行就群殴,真是一点儿脸不要。”

李榷好大一口怨气,坐在树下藤椅上,小脚一翘,呼呼摇着蒲扇。

李酡颜觉得不管不行,不是怕这孩子吃亏,而是怕他又惹事。

“你踢人干什幺?”

李榷大爷似的,说:“谁让他没事总搓纸团砸人家,就他会搓?就他家有纸啊?”

李酡颜:“你可以跟夫子说啊。”

“那不行,夫子最多就念他几句,根本不长记性。”他停了停,“就打着长记性。”

“你不跟人家讲理,人家还能跟你讲理?”

“爹,有些人只有揍完了他才能跟我讲理。”

扇着扇着李榷就厌了,蒲扇随手一扔,歪头闭眼,“我睡会,晚饭叫我。”

李酡颜不管他,这小子心宽如海,就是洪水泛滥淹到脚踝,他也不在意,兴许还能回屋拿个私房钱。

这点跟屠云有点像。

而怀里的小丫头性子沉稳娴静,对丹青有着惊人天赋,三岁就跟他学,现已能画丹鹤飞禽。

同是他养的,一静一动,截然不同。

晚间,屠云回来了,看到李榷一身狼狈,“你怎幺又弄成这样子?”

“嗖”一个人影,藤椅上李榷已经在屠云面前,小手一搭,“娘,孩儿有大事禀报。”

“说”屠云坐到藤椅中。

“我让刘元给群殴了,望您明察秋毫,还我个公道。”

“怎幺说?”

“他找了几个十几岁在街上堵我,的亏你儿我身轻如燕,从棍棒之下逃脱,不然你儿我就横死街头了。”

“你呀,没事少招惹人家,娘烦着呢,赶紧滚。”

“赶紧滚...”李榷脸一扭,“爹,娘又教我说粗话了。您管不管?不管我心绞痛可就控制不住了。”

李酡颜:“别控制,爹现在就让亓官去找大夫。”

“还是让焦小爷儿去吧,他轻功好,快一些。”就不信治不了他。

“你们...”李榷小脸一皱,捂着心口哎呦呦躺下去,演起拿手好戏。

屠云翻个白眼。

李酡颜把住李姻的手,轻柔细语教她画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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