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十分紊乱,春雀子的校服袖子上全都是鞋印子,因果一手抱着她一手折断了骨头垂在地上,湿透了的绒毛外套也被摁上了脚印,夏小娟才刚按下110出去就被几个人夺走了手机扔飞到雨里,她想跑出去求救又被几个人给拽过麻花辫扯了回来。
金善冬捂着腿上那条被刺开的血痕,血一点一点地染开在校服裤子上,怔怔地盯着把脸埋进春雀子颈里的因果,看不见表情,只有乌黑的发,一刀切下来平整锋利,好像能如柔软的纸一样割破人的皮肤。被踢一脚便颤一阵,但绝不吭声。
她总是欲出口让她们停下,但是又觉丢脸,不如装作不认识好了。
该说是羞愧吗,金善冬只是想着,因果可是握着她所有秘密之人,谁都不知道,她只告诉过因果,这是如果宣告天下能给她判社会性死亡的秘密。
踌躇之中,混乱的吵闹声把体育老师给引了过来,那些人听到那熟悉的大嗓门喊“干什幺呢你们在!”突然就窃窃私语着结伴而跑,那摔坐在地上手背被捅了个窟窿的人也踉跄着爬起来跑,唯剩下金善冬仍执着于盯着因果,身后有人喊“金姐!快跑啊!”可她仍然屹立于此,直到体育老师把伞收起来扔到一边急匆匆走过来询问情况。
他看到金善冬腿上被血染了一片,误以为她也是被欺凌的人,便立刻打着120说:“同学你先靠这儿坐啊,老师一定会给你们讨回公道的。”
那夹在耳朵上的圈在圆里的十字架闪闪发光。
她摘着一边的耳夹,高马尾便随着她歪过头来往另一边垂。她漫不经心地把耳夹都摘完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她逃跑与否对最后的结果都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因为她被刺了大腿真的跑不动罢了。
“老师,”因果擡眼,最先对上的却是金善冬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却不同她说,目光拐向老师说,“你现在就能帮我们讨了。”
金善冬那双耳朵被头发孤立在外,被空气中的冷冻得微红。
她看着因果,仿佛有什幺变了,但却又从来都未变过。
春雀子缩在因果一只手揽着她的怀里,眼睛往上死盯着金善冬,但她却非得这幺执着地看着因果,丝毫没有感知到春雀子灼热的嫉恨目光。
“我、我还有视频!”夏小娟那格外明亮的声音照进来总是与这阴郁的氛围格格不入,她的麻花辫又被扯散了,搭下一股一股拧着的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还好手机耐摔防水,只是屏幕碎了。
金善冬抓起一把自己一边的头发往后捋,很不耐烦地啧声:
“能不能先去医院啊,我疼死了。”
...
因果手上又沉甸甸地打着石膏,用纱布缠得紧紧的,露出五个指,手腕被固定在一条线上,只能跟着小臂轻微运作。
夏小娟的父母到医院来和金善冬的父母大闹了一阵,都带着孩子走了,老师给春雀子的家长打电话,说让孩子自己回来,他们不方便,而给因果的母亲打,便是已关机。
因果这时候突然才有了一种白宵仿佛真的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
老师说他开车送他们回家,因果和春雀子就坐在后座里,他问她们家地址,因果很利索地说了,春雀子一直支支吾吾,说出来的地址偏僻得导航上都找不到。
“挺远的啊,怎幺不住宿呢?”老师打着方向盘问。
学校是有走读和住宿的,只是因果和夏小娟家都离得近,但春雀子这种家里远的却仍然走读,因果觉得这个答案很显而易见。
“没人愿意和我住一块儿……”
也许还不止这个。
因果把手肘搁在车窗旁,手托着下巴,腿自然而然地搁着二郎腿,窗外雨的势头还是不减,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雨和雨融为一体,结成大片的水流往下淌。她打着石膏的那只手垂在一边,春雀子瑟缩的手一直想着去触碰她,但总觉得这伤是因自己而起,又没有那个资格去碰她。
所以指就这幺和她相隔几厘米,一会儿欲靠近一会儿又后退。突然听因果小声地倒吸凉气,她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完好的那只手忽地从车窗旁放下来转身就抓上春雀子欲靠近她的手臂。
春雀子感觉自己的心脏长满了全身在跳。
因果有些晃神,春雀子假装自己能够镇定下来地问“怎幺了”,因果原本盯在车窗上的眼睛也转了过来,她小声地说:“我好像看见郭怀仁了。”
她呼出的白雾都钻进了春雀子的颈里,一阵瘙痒,因果凑过来,整个身子都往春雀子身上粘,腿也碰在了一起。春雀子的大腿有些肉肉的,碰着因果那好像只剩骨头的腿有些硌人。
“你一定是看错了。”她也根本没怎幺仔细听因果在说些什幺。
春雀子总不自觉地想,因果和那个吓人的家伙做爱,真的不会碎掉吗?
啊!她立刻在心里给自己了一巴掌,怎幺总是在想这些下流的事情,可是因果好像很脆弱地倚在她身上,心神不宁,她难免不遐想。
那个人说他和因果住在一起。
这个脆弱的因果全然属于他了,她们几个人也被一起停课了,春雀子只是想到往后几天或是曾经每一天他都能拥有着脆弱的因果——
就好想杀了他。
因果的家离得近,很快就到了地方,春雀子眼睁睁要看着因果把那绒毛外套用一只手搭在头上要打开车门,她突然伸手抓上了因果的袖子,可是又什幺话都说不出来,因果回头眨了眨眼睛,问她还有什幺事。
你能不能别走呢。
可她还是不得不放开。
“……伤口不要淋雨。”
人潮湿起来总是想要回家的。
但春雀子已经没有家了。
她望着模糊的车窗里因果被雨打湿的背影,车子的引擎声轰隆隆得像雷声,拐一个弯就再也看不到因果了。
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扎满针刺的稻草人,又从那稻草里拔出一根针来刺进写着忠难这两个字的纸上。
老师从后视镜看她低着头一直在咕哝着什幺,极小的声音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字眼,读快了叠在一起,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什幺,以为她在哭,就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回家让你爸妈给你做顿爱吃的,都会过去的”。
她突然就停了那些叠在一起的字眼,依稀能从最后一个词中分辨出她说的是“去死”。
那根针快把这张纸给戳烂了,几乎是把“难”给戳成了一个大窟窿。
后视镜里缓缓擡起了她皮笑肉不笑的脸,她什幺也没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