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三)

在大监一声高吭之中,乐声凝结在空气里,所有交谈甚欢的言语也都戛然而止。

高台之下的宴席间,百十双眼睛纷纷随着跪礼垂向地面,独独一双,毫无避讳地越过发颤的睫羽,注视着随行天子身侧的佳人。

她圆润了些,像一只雀局促地跟在后面,殿内亮堂的烛光并未能将紫色的霞光驱赶尽,便交错着辉映在她身上,即使珠光宝气也掩盖不去明眸皓齿,以至周身之外不再留有一丝色彩。

她就应该是站在光里的人,因为没有事物能夺去她的光彩。

亦或者,他的生命中除她之外,也不会再尝见光亮了。

可没有他,她貌似也过得很好。

她似有所感,循着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寻来。

周羡安迅即俯下低了身,将眸光藏了起来,却有如将刀尖转向自己,把心脏刺得鲜血淋漓。

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心虚些什幺,他紧紧闭上眼,紧到眉心蹙起,同身边所有人一样俯首,祈祷自己淹没其中,她就不会再去探寻。

“平身吧。”贺景珩宽袖在身前一舞,一阵风声划过。

“谢陛下。”

众人皆伏跪在自己的席间软垫之上,因而都率先直起身,如林耸立的人群里,周羡安动作迟缓撑起身子,掩藏在周围比自己位高权重的重重人影之间,悄然又朝高台上望去。

两道视线正是如此荒谬地交汇在此。

那里仿若劈出一星火花,即使瞳眸被闪得刺痛,他却依然不甘地紧紧睁着,想要将高处那人此刻模样,她的妆饰,她的身形,她微启的唇,还有因震惊微瞪而泛红的眼眶,全都在心底篆刻下来。

他总是不甘的。这一生都在寻她念她,余生如此遥望,同身死何异。

白榆掩于桌下膝上的手死死攥着一片裙料,杏白织金的裙摆却不比她的手更加苍白。

她想到过这种场景,却不明白他为何要来。就算藏于沙海,也绝非平凡之辈,又要如何躲。

“呲啦”一声细响,白榆猛地回过神来,逃也似的收回目光,只见自己不知觉间竟由着长指将如此贵重的面料撕开了一道口子。

知情者只要不是无感之人,都能知晓她因什幺而方寸大乱,更何况是贺景珩。白榆慌张地看向旁边,瞧见他转向孙太后说话的背影,才方松了一口气。

可正当她放下戒备,还未完全松开的手上却突然复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掌,五指挤进她的指缝牢牢扣住。

白榆惊惶地再次看去,依旧只是他的背影,她正不解之际,贺景珩慢慢转回了身,可本该一同转向她的眼神却在途中被拦了下来,包裹着利刃射向宴席下,那个孑然孤独的人。

她拧眉,怕他有意为难手足无措,手上力道又收紧几分,他抓着她的手欲牵起,感受到一阵莫名挣扎的阻力。

白榆咬着牙,侧颊微微抽动,手臂几乎使出所有力气想要抽离,可两人之间暗中的较劲,她从来都未取胜过。

桌下两只手都用力到发白,带着相连的肢体小幅颤抖,直到贺景珩猛一使劲,钳着她的手拉到嘴边,傲慢的眼神如鹰钩一般瞬息不离席中,稍侧过脸在她指背吻了吻。

所有无谓挣扎在他的唇落下那一刻尽数松懈。

周羡安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自以为不把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放在眼里,其实只是自欺欺人地将目光死命咬在她的身上罢了。

白榆在另一边膝上的手也忽而感受到了手背的温度。

她莫名看去,是明环。

她的席位被安排在白榆身侧,居于四妃之外所有佳丽之上。

明环收了收指尖,指腹触感正如她无法在此时擡起的手臂,宛若她安慰地拍了拍白榆的肩。

她眼神真挚,小幅颔了颔首。

白榆读懂了她的意思,不由苦笑。

“没事的。”明环低声道。

只有将脸面向她时,白榆不受控地湿了眼眶,极力克制着将水光扑灭,为不让人怀疑,作势与明环说起笑来,可面上尽是酸涩。

“陛下,小公子到了。”

大监对着的人并未立马回应,直至台下某人先收起那不知好歹的视线,贺景珩才没好气地将注意力挪到了这里。

“多加个座。”他松开交错的十指,捏起酒盏仰头倾倒一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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