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支配(二)

高奚小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拥有对悲哀命运的绝佳洞察力,只是或有所感,当她预见时便已抵达终点。

于是曾祖父问她,能否预见自己的命运时,高奚从额头至腮边流下绝望的汗水,她却不得不答:“棺材。”

消毒液浸透了医院的每一面墙壁,散发着使病人难以病愈的气味。高奚靠在灰白的墙体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这是从她父亲那里拿来的——没有点燃尼古丁来慰藉自己,而是用手指碾碎那层薄薄的纸,让烟草在她掌心撑开。

她深深地吸气,擡头面向白惨惨的天花板,白炽灯漫射的光线刺痛着她的眼球,她擡起手将烟草、纸屑和残留的还未干涸的她父亲的血液,一并塞进嘴里,比胆汁还要苦涩的味道随着她咀嚼的速度在她口腔里蔓延,一根接着一根,咽进胃里不久后,炙热如烈焰烘烤的痛楚加剧反刍上来。

高奚弯下腰几乎把能呕的都呕了出来,腰背僵硬成一张拉不开弦的弓,眼泪在脸上恣意流淌。

在无以复加的混乱思绪中,她仍想起已故曾祖父的话:“你往后还有更痛不欲生的时刻,我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看你不得好死。”可由于说出这番话的人用一种悲悯的神情看着她,语气也格外沉稳,于是将这诅咒变作预言一般。

那时高奚被父亲抱在怀里,而在不久之前她差点被曾祖父活埋,被救出来时她竟不哭不闹,只是用她尚稚嫩、幼小的手紧紧扣住她父亲结实的肩膀,在被关进棺材的两日内疯狂生长的指甲刺破了他的衣服,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

高仇无暇顾及那个老疯子,女儿反常的表现让他失去耐心和他对峙。

“去了医院会好的。”在疾驰的车上的时候父亲这样安慰她。

可从那天起,年仅十一岁的高奚便陷入了此生都摆脱不掉的孤僻和恐惧中,在内心深处反复磋磨、煎熬着她,直到她躺进棺材,被送入黑暗的墓穴,由蛆虫啃食掉她的心魔和肉体为止。

高奚目无聚焦地睁着眼睛,她感觉身处的房间和四面密不透风的棺材并无不同,当时心里怀揣着被拯救的希冀,如今已被长时间等待后漠然化的绝望击溃,她慢慢明白曾祖父在把她关进棺材里说的:谁也不必等,谁都不会来。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啊!”值夜班的护士终于发现了她,并且惊恐地尖叫,哪怕她们在医院里早已习惯和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可这里的境地属实惊人,只见高奚虚弱地靠在墙壁上,呼吸若有似无,口鼻处被浸出的鲜血糊住,而在她不远的病床上,躺着她陷入昏迷的父亲。

在高奚被推进刚给父亲做完手术的手术室里洗胃时,高仇才慢慢恢复了一丝意识,可惜他睁不开眼睛,也没办法说话,耳畔却弥留着高奚最后对他说的话。

“我不能不爱你,也不能不爱自己……唯一的办法是把命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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