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握刀之手猛然一颤,滴血的刀刃坠地,在精致的地面上刺出一声尖锐的巨响,让人不住捂耳。
原是在这儿等着他。
他一直习惯携刀身侧,只是往日进宫,都会有内官于光华门搜身,而所有解离身边的物品均会被妥善保管起来,他便也次次宽下心等着这个环节,长此以往成了习性。
可今日,没有被验身不止他一人,连同下了车后就巴结着簇拥他进光华门的人,皆未曾注意到如此纰漏。
贺景珩于殿前点他,要他拿人首级,李穆心有所虚只顾赶紧应下撇清关系,哪里顾得上思及要自己杀人,却根本无人递上武器。
双臂同时被禁锢住,肩上的力量使他不得不再次屈膝跪下。
为人算计至此,李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讥笑出声。
“陛下,”他喉头滚动,面色紧绷,“今日并非是臣有意为之...是光华门宫人...”
李穆思忖着,语速极慢,可话至此却无法再说下去。
是宫人之过又如何,取几个下人性命易如反掌,可最终将这柄兵刀带至御前的,只是他李都督而已。
贺景珩擡手,对他做噤声之势,目光中有如一支箭直直射穿他的眼睛。
彼时,又有一人被扔在了他面前。
此人比香琼更为众人所知,白榆也是认得的。待她看清花白囚服蓬头垢面下马太医的脸,警备地正了正坐姿。
定是又和吴若宜相关了。
贺景珩猛灌下一杯酒,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说。”
“呃...”马太医下午才在他的供词上画了押,眼珠子一骨碌,“皇后娘娘长期服用迷药,乃是...自己所意。”
白榆瞳孔震颤,张了张口。
“皇后娘娘以妻儿威胁卑职,好继续服用迷药,以至...精神失常。”
“什幺?!”孙如玉顿时坐不住,她是怎幺也不敢相信,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个疯癫才好。
李穆维持了一整晚的面色竟在此刻崩泄,恨不得将马太医的背影烧穿个洞来。
夜晚又寒了些,许是众人倒吸口凉气罢,众人皆知皇后生产前后状态不佳,或唏嘘或呓语,却道后宫之主不知享福,惯会糟践自己。
宴中人也这才察觉吴太尉上月起便告老还乡之蹊跷。
只有白榆在意马太医口中的“继续”二字,心中蓦地一声嗡鸣。吴若宜从始至终都知道是谁给自己下的药,她知道始终企盼的丈夫非但不爱她,就连一丝怜惜也无。
白榆突然想起了什幺,忙不迭捂住了阿尧的耳朵。
事态紧急,都忘记叫人将他先送回去。
明明挡住的不是自己的耳朵,可她也几乎什幺都听不见了。垂眼只能看见阿尧担心询问的眼神和口型,她虽未闻一丝声响,还是强笑着摇了摇头。
“大监。”贺景珩终于发话。
“在。”
“今日诸卿见证,朕不会贸然治罪,现在封锁钟灵宫,禁闭反思三月。”
“是。”
“陛下!”李穆似是失了理智一般,双眼猩红,“连陛下都不愿相信皇后娘娘吗?!她才是您的妻啊!”
贺景珩眯起眼。
战场所向披靡的将军,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抓狂失态,体统和体面一个不留,留下的话柄倒是只大不小。
“这李都督可与皇后沾点亲故?”温郁故作疑惑,将火势又引回了李穆身上。
他虽意识到自己的出格,但一切早无转圜余地,只为自己在众人面前挣一挣清白。
“臣同皇后娘娘一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冤枉!也同情皇后娘娘啊!”
“倒是朕加给你的罪了。”贺景珩被他情急之言蠢得嘴角抽动冷哼一声,伸出手,一本薄簿置于手掌,他不紧不慢翻开,声音沉下,字句清晰念道:
“八月初五,十月十八,十一月初二,廿八,皇后出宫去了何处,你以为朕瞎吗!”
他一把将簿子甩在了李穆脸上,后者被打偏了脸,紧咬的牙关处肌肤被划破,渗出红迹。
今日桩桩件件一茬更胜一茬,至此,殿上观众皆已满脑空白不知作何反应。
“姑姑!姑姑!”
童音将满屋思绪牵了回来,贺景珩转身,发现白榆瘫软伏倒在自己脚边无了意识。
身上所有戾气不再,他如临大敌,迅速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不及收拾这场面浩大的烂摊子,火速小跑着从后面离开。
“叫太医!”
留下百十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押着中庭数人的禁卫未得到命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哥哥!”李韵乔想要下台去,被身边人抓住了手腕。
“别犯傻。”温妙面无表情,也没有留给她一个眼神。
李韵乔莫名其妙地看着温妙,自从她同太后走得愈发近了,众人自然将被渐渐疏远的温妙和她敌对了起来,长此以往,连她自己也这幺认为。
除了李韵乔刚进宫前去拜见,离了温太后,两人私下甚至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她看着温妙冷淡的侧脸,悻悻坐回了座上,没再出声。
周羡安神情复杂地望着白榆在他人臂间消失的影子,缓缓将视线移向旁边,对上了温郁的眼睛。
后者慢悠悠喝了口茶,垂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