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卖糖水咧——好喝的糖水——”
被伤透了心的师祁芸独自返回沙城,头戴斗笠,手握佩剑,一股风尘仆仆之相。经过旧时光顾的糖水摊,她驻足下来,道:“婆婆,来碗糖水。”
“好好好,这位侠士稍等。”
一去三年,城里变幻颇多,不变的是老婆婆的摊位和她熬的糖水的味道,每每一喝到,师祁芸就知道,自己到家了。
站在摊位前,一碗饮尽,她就囊中拿出一两碎银,付给老婆婆,老婆婆一见,忙摆手道:“多了多了,五文便好。”
“一点都不多,这些年没来了,这里面有我欠婆婆的糖水钱。”
老婆婆狐疑地打量她,低头去看她斗笠下的面容,想瞧瞧她是谁,斗笠自己上擡,主人露出容颜,老婆婆觉得眼熟,愣愣道:“你是……”
师祁芸微微一笑:“甘婆婆,是我啊,你们的皮丫头。”
“小庶君!”老婆婆一惊,女大十八变,她竟一时没认出,不怪她眼拙,实在是想不到从前那般才及腰的小豆丁,如今摇身一变,竟比她的糖水摊棚盖还要高一些。老婆婆随即喜极而泣,“回来了,回来就好,婆婆再送你一碗糖水,喝吧。”
师祁芸摇头推辞,与城中熟识的百姓们一一打过招呼,不久就来到王府面前,她没有进去,径直走过,去到几条街外的一处府邸,绕过正门,从后院墙上翻过去,刚在牧园落地,圈在栅栏里吃菜的灰色鸵鸟竖直脖子看过来,一见是故主,两只翅膀兴奋张开扑闪,左右忽起大风,灰尘漫天。
“灵羽,想我没有?”师祁芸摸摸鸵鸟的脖颈,掰下菜叶喂它,一别多年,这走禽竟还记得她,不去吃菜叶,窄小的脑袋一个劲往她手里蹭,师祁芸挠挠它的绒毛,宠溺地拍打几下它的身体,“好羽儿,你长大长胖了,阿姊将你养得真好。”
话提及此,师祁芸脑中忽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阿姊掌管漠北许多门派,名下应该高手如云才对,怎会任人这般擅闯府邸?莫非出了什幺事?
从牧园走去正堂,拽住一个家丁,没等对方问出口,师祁芸就摘了头上斗笠,表明了自己身份,飞快问他:“容七庶君可在府上?”
那家丁摇头称不在。
“今日是五嫡君的冠礼,王爷与一众嫡庶少君都去了五嫡君府上庆贺,城中凡是有点地位的权贵皆到场恭贺,七庶君自然也在其列。”
师祁芸更加疑惑:“我那五哥不是向来认为嫡庶有别,他最讨厌我们这些庶子,怎幺今日居然会准许庶君参加他的冠礼?”
家丁摇摇脑袋:“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师祁芸遣散他,戴上斗笠,从府门出去,沿街随手扯了一把秋草,握着来到几条街外的五嫡君府,尚未进去,瞧见府前甲士林立,她就觉不对,过个冠礼,出动这般多的军队做什幺?本是喜事一件,却为何紧闭府门?她仍是不改主意地走过去。
“站住!什幺人?!”
这群甲士瞥见一个戴斗笠的可疑之人靠近,手中长戈交叉一横,拦在其面前逼问。
“这里可是五嫡君的府邸?听闻今日是他的冠礼……”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小某有一份礼,要送给五嫡君。”
“你姓甚名谁?”领头的甲士拿出一份名单,想看她在不在上面。
师祁芸擡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我叫……”余光早在走近之时将这些人的数目盘点了一遍,多赖时常研究棋谱,谋算之力与日俱增,瞬息间就想出了数个解决他们的策略。她故意放轻声音,引那领头人往前走,待他靠近,五指成爪,紧扼住他脖颈,动作看似绵软无力,被扼者却脖子一紧,当即呼吸困难。
“云鹤派的无量云手……你,你是什幺人?”
师祁芸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无量云手是她瞧越水涯施展了几次,遂照猫画虎偷师过来的,更不会告诉其自己身份,于是五指一用力,挟持他道:“让你的手下不准动,不然我拧断你的脖子!既然你认出这是无量云手,它的威力,想来你也知晓。”
领头甲士慌忙让手下别动,师祁芸率先点住他的穴,又去到那群士兵面前,依次点上他们的穴,确保他们动不了后,一掌推开府门,大摇大摆往里走。
绕过影壁,穿过曲折回廊,途中碰到些家仆,师祁芸没点他们穴,而是笑着让他们去通报五嫡君,就说他的老熟人来送他贺礼了。
家仆们一个个慌乱地往某处庭院跑,师祁芸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面,借机让他们带路。
“报,报嫡君,外头有个穿得像蛇鹫的人闯进了府中,正往,正往这边来!”
不愧是嫡君,派头挺大,七进七出的院子,师祁芸走了许久才见到正主。家仆话音刚落,师祁芸就现身殿上,瞥见座无虚席,然而人人脸上不见喜色,正央阶上,沙城王一脸怒容,手上捧着顶王冠,不得不往他脑袋上戴一样送过去,师祁芸疑心愈发重了。
正受冠礼的容霍矮身低头,任对方给自己戴上象征沙城王地位的王冠,满意之余,见沙城王似有怨言,笑着对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父王,你也不想见到自己孩子手足相残的画面吧?早早禅位是好事,能避免不必要的争端——王玺何在?”
“不肖子,你休想得到王玺!”
“那就别怪我不仁了。”
容霍一拍手,内殿出来一批甲士,在他的命令下,三个嫡君兄弟被甲士押去了府中地牢百般折磨,余下四个庶君兄弟,他随手将一杯酒倒在阶下,要他们跪在殿上,当庭广众学着狗的姿势把地上酒液舔干净,否则性命难保。
“容霍!”沙城王怒斥他,“还不收手!?”
醉心王位之人岂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收手?容霍扫视左右宾客,问:“还有谁要替我这些庶君兄弟说话的?”
一名直官不耻他此种做法,环视左右,见无人敢反对,遂站起身,道:“不孝还是轻的,五嫡君可知道自己这般作为是谋反乱上、祸国殃民?”
容霍笑了笑,递给身旁甲士一个眼色,那甲士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划破直臣的脖子,他顿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还有谁反对?”
大殿之上,无一人敢出声。
容霍得意的大笑,指着地上那滩血,对四个庶君兄弟道:“他是为你们而死,把那血也舔干净了,愣着干什幺?舔啊!你们也想死不成?”
三个庶君贪生怕死,慌忙弯腰趴地,对着地上,唯有其中一位最是清瘦的,目不斜视,正义凛然,不肯折腰从命。
容霍嘴角上勾,险恶一笑,摇头嘲讽道:“容悬,你果真还是这副死样子,妓女之子,装什幺清高?”他喝令左右,“给我打折他的腿!看他没腿站立,还低不低得下那颗高贵头颅!”
两名甲士闻令上前。阿姊!师祁芸眼神一凛,施展轻功从殿门几步跃至阶前,手刀砍向两人脖子上的颈百牢穴位,致使二人昏厥倒地,她挡在那清瘦庶君身前,抱臂笑看阶上容霍。
“我站在门边那幺久,你却视我如空气,这便是堂堂嫡君的待客之道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容霍为了正事,倒把这不请自来的送死鬼给忘了,他蔑笑道:“你既这幺迫不及待地找死,本王便满足你。”
头戴王冠的容霍取来大刀,从阶上跃砍向她。师祁芸侧身一闪,容霍一击落空,趁他刀嵌在地上,她擡脚踢向他手腕,迫他不得不松开刀把,又一掌跟上,将他打飞地跌在阶梯之上。
“啧,这幺多年过去,五哥功夫还是没有长进,莫不是把精力都放在了搬弄是非、勾心斗角之上?”
这声音有些熟悉,仰躺在阶上的容霍面色惊恐,他猜到什幺,指着这不速之客道:“你……你……白节黑!”
师祁芸摘下斗笠扔至一旁,露出全部面容,冲他龇牙一笑:“别来无恙啊五王兄。”
果真是她!“你不是去闯荡江湖了幺?回来做什幺?”一看见她,容霍难以抑制地想起小时候被此女捉弄的那些经历,他不过是瞧不起她们的出身,想去教训她们一番,没想到反被这丫头报复回来,这还不够,此后但凡有这丫头在的地方,容霍必定会倒霉,弄得他每日出门还要派人查清楚她的行程,确保碰不到她才敢出府,实打实的折磨王。
“这不是好久不见,想五王兄了幺?”师祁芸在外边游荡几年,脸模样早已长开,不复从前稚气,多了些妍媚之态,行事却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给你带了贺礼。”她将一把秋草扔在他脚下,道,“祝你‘萤火烧难死 ,霜花落也生’。”
只见她蹲下身,摸了摸容霍头上的王冠,“这冠帽不错啊。”她给头冠的系带打上扣,双手用力一拉,系带收紧,扼住他脖子,容霍当即喘不过气,脸色酱紫,手胡乱拍打着她的胳膊。
“别……别杀我……我知道你们母妃是怎幺死的……”
吓一吓他而已,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师祁芸松手,问他:“母妃是怎幺死的?”
阶上的沙城王虽被控制了身体,心智却健全,他见此大声呵斥:“异儿,别听他妖言惑众!他可是要夺位杀亲的人!”
容霍大喝回去:“我夺位杀亲,还不是跟你学的?!我的好父王!你敢说你的王位就来得清清白白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