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阵浑厚悠长的钟声远播整个旧尘山谷,惊起成片飞鸟簌簌离巢。
连日落雪,青砖黛瓦尽染霜华。冬至日,是岁末,宫门内最后一次祭祖。
殿内香雾袅袅,灯烛长明,正中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排宫家先祖的灵位。
往年领祭者为历代宫门执刃,但鉴于宫子羽资历尚浅。长老院商议后决定,今年主祭者宫子羽,辅祭者宫尚角。
位尊年长的雪长老站在最前,慢悠悠诵读祝文,两位年轻的月、花长老则安静的立在他身侧。
宫家子弟皆身着特制的祭祀礼服,以执刃宫子羽站首位居中,其嫡系血脉按男左女右,长幼有序排两列。左侧宫尚角居首,其次是宫远徴、宫洵商、金繁。右侧以宫紫商为先、上官浅、云为衫居后,而余下一些血缘较远的旁支子弟及其女眷都只能在殿外聆训。
“ 拜—— ”
一段复杂冗长的祝文结束,雪长老一声令下,宫家众人齐齐下跪行礼,敬拜祖先。
愿宫门长盛不衰,祈来年诸事顺遂。
跪礼结束,众人再行供香、献馔盒、祭酒、撰福、焚词等完整的祭礼仪式。一切事宜顺利进行后,长老院留下宫家嫡亲子弟继续庭训,其余自行散去。
上官浅回到角宫时,已至辰时,天还黑着。她将华丽的祭祀礼服除去收好,换上寝服散了发,倚在榻上等宫尚角回来,许是一夜未眠实在困倦,何时睡去她也不知。
待上官浅醒来,窗外天光大亮,雪霁初晴。身侧被衾平整微冷,不像有人睡过,宫尚角应是未归。她唤侍女入内,梳洗整妆,“ 宫二先生呢?还没回来吗?”
“ 宫二先生回来时夫人还睡着,他换了衣服又去议事了。让夫人先用膳,不必等他。”
“ 知道了。”上官浅扫了眼端上来的早膳,没什幺胃口,喝了两口粥便让人撤了。想到今天是冬至,她换了一身便宜行事的窄袖常服起身去了厨房。
孤山地处江南,是为水乡。每逢冬至,母亲都会给她和父亲煮汤圆吃,她想让宫尚角也尝尝。
馅料选了黑芝麻味,黑芝麻炒熟碾碎,加入猪油增香。因宫尚角不喜甜,她放的糖要比正常少些,搓成指肚大小的团子放在一边。又找仆妇寻来糯米粉,取温水拌在一起和匀,再分成稍大一些的圆子。上官浅想让这道小食看起来更精致些,卖相好食欲也好,复去拧了果蔬汁儿把白面圆子染上色,才把馅料一一填进去,又给搓好的汤圆外皮裹了层干粉防粘。她本想直接下锅煮了给他送去,来回话的侍卫说宫尚角要忙到晚膳后才回,上官浅只得作罢。
冬日里天黑的早,申正时分,太阳已落。
家宴设在执刃殿,宫尚角议事完毕直接来了这里,已在案前坐下,见上官浅携风而来,朝她伸出手,“ 冷吗?”
“ 不冷。” 她笑答。他的手掌完整包裹住她冻得有些发白的小手,用力握紧,有了血色回温才松开。
云为衫在殿内来来回回的转悠,操持着大小事务。冬至算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这是她作为执刃夫人主持的第一个节日,更要上心。宫子羽坐在主位上不能随意走动,想帮忙但也只能干看着,他只能对宫紫商使眼色,示意她帮衬点。
宫紫商见状白了他一眼,她相信云为衫可以自己搞定,但宫子羽这样着实烦人,无奈耸肩,撇着嘴离席去帮云为衫。
上官浅则无需操心这些琐事,她只需默默地待在宫尚角身边等待开席就好。
宫尚角端坐在案前,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幺。
上官浅见他眼下泛着乌青,神色也有些倦怠,便知晓大抵从祭祖到现在他就没休息过,心下微动,斟了一盏清茶递过去,想他喝口茶润润喉。
宫尚角似有所感,精准接过,喝了一口道:“ 你也喝。” 说完,合上眼,闭目养神。
上官浅微微一笑,给自己也倒了一盏却没喝。只看了眼案前摆好的点心,口味偏甜腻,没有宫尚角会吃的,想让先他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都没办法。
哦,倒是有一碟是宫远徴爱吃的甜糕,上官浅见他案前放的没有这碟,挪过来递给侍女,吩咐道,“ 给徴公子拿去。”
宫远徴在案前正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他的小辫子,上面的挂饰叮铃作响,见侍女送来了这碟甜糕,朝上官浅咧嘴一笑,“ 多谢嫂嫂。” 上官浅颔首示意,一旁的宫尚角闻言,嘴角微微扬起。
不多时,族中众人相继而来,依次落座后,侍女们才开始一一奉上晚宴菜肴。云为衫在主位上向众人介绍冬日食羊,滋补又祛寒,因此今夜家宴的主菜是羊肉。为顾及不同人喜好,羊肉用了多种方式烹饪,有炙羊腿、烤羊排、羊肉汤配饼等,当然,还做了必不可少的羊肉饺子。
一时间恭维赞美之言不绝于耳,云为衫轻轻松了口气,转头就看见宫子羽歪头朝她痴笑,云为衫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搛起一块羊排放进他碗中,宫子羽笑的更开心了。
一侧的宫紫商见状,也吵着要吃,金繁夹了只大个的羊腿放在她面前,宫紫商才心满意足。
相较商宫羽宫的热闹非凡,角宫这边用餐安静不少。
宫尚角有条不紊地撕着圆饼,然后将撕好的饼丢进羊肉汤里,把自己面前的这碗泡好递给宫远徴。又拿来另一碗汤泡,饼块大小比刚刚那碗撕的要小,是准备给上官浅的。
上官浅看了眼桌上的全羊宴,有些无奈,宫尚角少食荤腥,但除了亲近之人,旁人怎知,也就这个炖汤勉强可以多吃点。上官浅见面前的羊肉汤漂着一层白花花的油星,她拿起调羹一点点把浮在表面的肥油舀出撇净,然后把配着的圆饼撕成小块泡进去。
“ 浅浅。”
“ 公子。”
几乎同时,他们向彼此递出自己泡好碎饼的羊肉汤,又默契地接过对方手里的那碗,两人相视一笑。
“ 哥,嫂嫂,吃羊肉。” 宫远徴递过来一碟用小刀片好的羊腿肉,宫尚角先给上官浅夹了一些到碗里,认真道,“ 远徴长大了。” 宫远徴得了夸奖,耳尖有些发烫,心中十分欢喜。
宴席过半,上官浅借故要离席片刻,宫尚角没问缘由便准了,只说夜里路滑叫她当心。
上官浅踏着夜色匆匆回了角宫。除了那碗羊肉汤饼,其他的菜宫尚角几乎没动筷,她不想他劳累一天还吃不好,而且吃太少半夜饿了也睡不好。距平日角宫规定的禁食还有些时间,上官浅一边吩咐人把她白日搓好的五色汤圆煮了,一边挽起长袖去厨房内选点现有的食材重新做饺子。
鸡蛋炒熟,木耳切丝,香菇、青菜、胡萝卜都切碎,五种食材混匀后,再加一勺碎虾皮提鲜,少许白糖、食盐调味。一旁的仆妇在她拌馅儿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揉面、擀皮,上官浅和她配合,很快就捏好了一屉饺子。侍女见状,也迅速把她包好饺子下锅煮上。另一边五色汤圆也已煮熟盛出,上官浅点了少许酒酿桂花入碗后,放进食盒里装好。
厨房的烟火气温暖人心,驱散了冬夜的透骨之寒。
宴散时都未等到上官浅回来,宫尚角有些疑惑,询问究竟何事,下人皆说不知,宫远徴在一旁道,“ 说不定嫂嫂处理完事情先回角宫了,哥你回去看看呢。”
宫尚角不置可否,只嘱咐他夜里风寒,早些回去,宫远徴连连称是。
角宫。
宫尚角回来见正殿内灯影朦胧,应是上官浅在,进去后才发现内室空无一人,天色已晚,上官浅不在房中,会去哪里?
“ 夫人去哪了?”
“ 公子。”
宫尚角唤了一个侍女来问,还未等到回答,就见上官浅拎着一个食盒缓缓拾级而上。侍女见状,默默行了一礼,连忙识趣退下。
回到正殿内,上官浅把煮好的饺子端出来,又把下层的五色汤圆也拿出来放好。
“ 二哥,快尝尝。” 她把筷箸递给他,他接过却没动筷,“ 怎幺这幺晚还去厨房?”
“ 因为不想你饿肚子。” 上官浅托腮看他,笑得温柔。
宫尚角挑眉,他明知故问,这幺晚进厨房,自然是心疼他没吃饱。
有些话,藏在心里和她亲口说,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烛火轻晃,娇颜玉容,暧昧丛生。
他擡手像是要抚她脸颊,她托腮的手顺势和他指节相缠,刚要十指紧扣,却被他轻轻拂开。
上官浅有些错愕,宫尚角轻笑,并未开口解释,只是伸手在她脸侧蹭了蹭。
原来,灯火晃眼间,宫尚角看见了上官浅的脸边有一块灰,许是不小心蹭上的,他伸手是为了给她擦干净。
待上官浅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颊边瞬间浮起一层浅红,她有些羞恼,“ 公子,再不吃要凉了。” 又伸手推了推装饺子的那盘。
宫尚角被她的反应逗得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把将上官浅捞进怀里抱紧,下巴枕在她的头上,然后,他轻轻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
上官浅枕在他胸口,安静地听他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有力沉稳的心跳声,慢慢去寻他的掌心相握,歪头更贴近他的颈侧。
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良久,只见他在她发间印上一个温柔又珍重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