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白锦

十月份末，是栖霞山红枫林最美的时候，满山红枫灿若云霞，不愧栖霞之名。鸣凤宫正建在栖霞山山腰，俯拾皆是雾一般的浓艳红枫。

鸣凤宫是陛下刚登基时为太凤君修建的一处行宫。太凤君驾崩，贤贵君便时常陪伴陛下来此地暂住。

今日贵君千秋，白日时陛下在宫中设宴为贤贵君庆生，傍晚时又携贵君到鸣凤宫大摆千秋宴。这是几十年都不曾见过的殊宠，皇帝陛下对贤贵君的宠爱可见一斑了。

受宴请的官员在正殿为贵君祝寿，随行的夫郎女儿们则男女分席，在不同的偏殿中落座。

紫衣宫人们有条不紊地穿梭在衣着华贵、佩金饰玉的宾客之间，为他们斟酒布菜。

直到起了夜色，栖霞宫内上了灯笼，千秋宴才到末尾。众人都稍显疲惫，管束也稍宽松了些，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相约着偷跑出鸣凤宫去欣赏栖霞山的美景。

在被层层红枫遮掩的一处晚亭中，顾明月正倚在围栏边。亭上悬挂的六角宫灯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线，像纱幕一样轻轻笼在她清秀的五官上。

顾明月微垂着头，手指间捻着的一片团扇大小、形状规整的枫叶正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转动。

那是一片很漂亮的枫叶，红若丹砂，叶脉清晰而笔直，正正好从枝头飘落，又正正好落入她的手中。

她很喜欢，所以看得仔细。没注意一旁容貌清俊可爱的蓝衣少年红着脸和她说了些什幺，少年见顾明月迟迟没有反应不免有些气恼：“月姐姐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听了。”顾明月轻摇着手中的枫叶，她没听到楚云说了些什幺，便笑眯眯又模棱两可地回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嘛。”

“什幺从长计议从短计议的……”楚云搞不懂顾明月在说些什幺，他见四周无人便偷偷蹭到顾明月身边，小拇指轻轻一动勾住了顾明月的手指。

顾明月并不介意，像是他勾她一样，也配合着将手指勾起来。

男孩心满意足，灼人的目光始终落在顾明月身上，不曾转移半分，如火如荼如烟如霞的枫林一时间都沦为了陪衬。

白锦就站在不远处，他墨发半挽，站在寒风中不知不觉间已盯着那晚亭看了许久。直到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影，他才惊觉失态，慌乱之下连忙收回了目光，将眼神看向了别处。

“晚亭的红枫一如既往地美。”

赵元白静静立在他身后，往日清冷淡漠的眼，垂眸看向白锦时带着几分柔情似水的笑意。

白锦心头微颤，连呼吸都忍不住轻了几分。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灵魂都在她的影子下瑟瑟发抖的男子，赵元白眼角弯了弯，眸中的笑意如同蛛网般丝丝缕缕蔓延开：“怎幺？见到我，你好像不太高兴？”

白锦紧抿着薄唇，衣袖下细长的手指忍不住握紧成拳，强装镇定地低垂下头：“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说罢，便匆匆转身想要离开此地。

赵元白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她伸出手一把擒住他瘦弱的手臂，没用力只是轻轻一扭便将人猛得拉了回来。

她自小习武，本就身娇体弱的白锦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男人被扯得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乌发散乱，险些摔倒在地，他还来不及慌张，赵元白便不顾其苍白的脸色，近乎是押解着他一同朝亭中走去。

白锦见自己刚刚还望眼欲穿的两人离得越来越近，本就没什幺血色的脸吓得渗出一层冷汗，使得本就带着病弱之色面容愈发楚楚可怜起来，配着弱风扶柳般的身姿更令人心生怜意。

他暗中挣扎着想甩掉赵元白的钳制，可凭借这幅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身体，他怎幺可能挣脱开比他高近半个头的女人？

顾明月率先发现了二人，她本带着些许笑意的脸霎时僵硬了半瞬，眉宇间显出几分不耐之色。

一旁的楚云正侧过头凑到她身旁小声耳语着，没注意她情绪不对劲。他俏脸微红，正说到兴致盎然处，顾明月却猛然起身，动作快得吓了他一跳，楚云险些从美人靠上翻下去。

是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亭前了。楚云这才注意到，脸一下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是慌张好还是气恼好。

“燕王殿下。”顾明月向赵元白轻轻颔首示意，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看起来还算友善。

赵元白同样有礼地向她微微点头，清冷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亭中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立着的少年。女人眸光微暗，松开了抓着白锦的手，语气中带着笑意：“楚公子也在。”

楚云双颊微微鼓起，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曾记得在哪儿见到这个人，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幺认识他。只是见月姐姐叫她燕王殿下，便也跟在顾明月身后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白锦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默无言地垂着首，直到听到少年带着些许绵软的嗓音便再忍不住擡头看向那个男人。

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姿色的小男孩而已。

随即他的视线又如同不受控制一般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移到了男孩身前站着的顾明月身上。

而她，她比昔日更美，也更……温柔。

白锦美目出神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眼睫忽闪着，心中又酸又涩，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直白的目光，心中的思念就这样借由着眼睛毫无顾忌地奔流而出。

顾明月当然知道白锦正盯着她，黏糊糊的视线好像就贴在她脸上似的。哪有好人家的男儿会这样如饥似渴地盯着外面的女人看？

她迎着白锦的目光，同他对视，毫不遮掩眼中的警告之色。

男人那双顾盼生辉的水波眸中殷殷切切的思念之情，在顾明月的目光下，瞬间如同凛冽寒冬中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凝成了冰块。白锦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慌慌张张地复垂下头，试图遮掩自己惨白的面色。

“顾姑娘，你吓到他了。”赵元白很乐意在顾明月面前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妻，她似乎完全摒弃掉了自己本性中的冷漠、刻薄，将手轻搭在白锦肩头，好似在温柔地安抚他。

在这柔情似水的安抚下，白锦身子都要僵直碎开了。

“失礼了。”顾明月微笑着向白锦致歉。

白锦眼含泪水，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想要转身逃走，可肩膀上搁着的手却好像有千斤重。只能低头狼狈地躲避着顾明月刺人的目光，强忍着心中翻滚着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

美人面色如纸，好像下一刻就要摇摇欲坠一般。

明月再懒得搭理这两个人，随意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便丢下两人离开了。

“月姐姐。”一旁的安安静静的楚云连忙追了上去，他比明月矮半个头的身影，亦步亦趋跟在明月身后乖巧极了。

白锦这才敢擡头望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可眼中破碎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晰。他低下头赶忙去擦，可是擦了又流，只把一双美目擦得通红，透出几分摄人的妖异之色。

赵元白这才从刚刚的表演中品出几分索然无味来，她缓步走入晚亭中，坐在顾明月刚刚正坐过的位置上，静静地借由飘忽的灯光欣赏远山的风景。

“月姐姐，刚刚的那两个人是谁？”楚云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那个漂亮的男人看月姐姐的眼神不对劲，让他很不喜欢。

顾明月没有回答，楚云也不追问。他伸手扯住顾明月的衣袖，亲昵地挽着顾明月的手臂，回头望时正看到男人正依依不舍的眺望着她们。

这样看别人妻主是有什幺诡异的癖好吗？贱人。

楚云扬起嘴角。等他回家，一定要跟两位姐姐好好问清楚这个狐狸精到底是个什幺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