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苗青山×我)

1.

火车穿过田野山水间,一路向北行驶。那日午后的阳光十分暖和,我坐在车厢的座位上,往远处眺望,只觉得无比惬意。

马上就要迎来我的第一场海外演出,也是我第一次去往俄罗斯,为期三年的留学生活马上就要开始,我一路上都是内心雀跃的。

与我同行的校友睡了个午觉,觉得肚子有些饿便去餐厅找东西吃了。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逼仄的空间里此时暖烘烘的,让我逐渐有了些困意。

翻出背包里的相机,想要拍几张照片,便躺下休息一会儿。

车厢外突然一声突兀的巨响,吓得我双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新买的相机,紧接着便传来阵阵闹哄哄的声响,一瞬间后背便发起了冷汗。

心脏狠狠揪了起来,我直觉不妙,立马站起身想要出门找同学,却又怕擅自打开门会有什幺危险。

就在我站在门前犹豫时,平整的木门突然被破开一道裂缝,似狰狞地疤痕。那是斧头劈开的,裂缝越来越大,撞击力道也越来越重,每砍一下,我的心也跟着沉沉跳着。

门被很轻易地破开,闯进来的人头上带着黑面罩,看不见面容,只看得到已经猩红的双眼。

那眼神我从未在人身上看到过,像野兽,但我也没真正见过野兽,是我想象中的,最凶猛的那种野兽。

我吓傻了,颤巍巍地往后直退,浑身不停地发抖。

那人的身后是不断逃跑,不断追杀的戏码,来为他做背景。戾气未散,他喘着粗气紧紧盯着我,手里的斧头却没砍下来。

我在想,他是动了别的念头。

若是此刻,他真的要强迫,我也不敢多作反抗的,毕竟活命要紧……

身后跑来一个劫匪,一看就是同伙,手里同样拎着武器,喊他一声:“老大!”

同伙看我一个人,立马上前,擡脚就踹到了我身上:“别动!把东西都掏出来!”

我哪经得住这一脚,直接往后倒去,撞在桌子上,又跌坐在地。

那人拽住同伙吼道:“这儿交给我,你去那边看看!”

“好!”

我惊魂未定,又被男人一把揪了起来。我颤抖着声音,向他求饶:“我什幺都给你,求你别杀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怀里护着的相机,直接抢了去。又迅速地在车厢里翻找东西,目光停在我枕边的小提琴上。

我一惊,下意识去护我的琴:“这个不值钱的!”

男人拽着我的胳膊,声音低沉狠厉:“你想死吗?!”

我被他吓得哭出了声:“求求你,这个真的没什幺用!不值钱的……”

男人似乎没了耐心,大力地扯开我的衣领,胸前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那它跟你比哪个值钱?”

“不要!不要……”

我仿佛整个人都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惧中,拼命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猛然擡起斧头,立马就要落下,我惊叫一声抱住脑袋。紧接着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剧痛,我被打昏了过去。

他将我的小提琴抢走了,是我最爱的一把琴。

我曾经戏言它就是我的命,但现在真的在濒死关头时,它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

再次醒来,是在莫斯科的医院里。

浩劫之后的平静,仿佛让人觉得这是一场梦。

同学们有的伤得很重,但万幸的是那群劫匪以抢钱为第一目的,只要不强烈反抗的都保下了一条命……

音乐学院的院长来看过我们,特批延缓了演出和入学时间,给了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阴影。

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过去了,莫斯科迎来了最冷的时节,整日整日的下雪,街道始终都是一片白覆盖着。

延缓的演出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世界各地的留学生组建起来的乐团,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在寒冷的莫斯科迎来了属于我们的入学演奏会。

排练厅在学院的东北角,那是一栋较为简陋的小楼,平日里没什幺人过去。我有时会一个人过去练琴,这里有一点好处就是晚上练琴也不会打扰到别人,毕竟十分偏僻。

学院给我们准备了新的小提琴,质感挺一般的,比起我的那一把。

每次拿起琴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闪现那日的情形,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也痛惜自己的那把小提琴,更痛恨那个抢走它的人。

那人太可怕了,有时午夜梦回,想起他手里凶悍的斧头和狠厉的双眼,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我的其他东西也都被他抢走了。

对了,还有我的钱夹,里面没多少钱,却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想来对那个劫匪来说,并没有任何价值,现在应该被扔在了某个角落了吧。

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保命比什幺都重要。

不由得叹了口气,练习的曲目中止。我起身去接了杯水,走近窗前,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吓得我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水杯。

我想看看地上是否有脚印,却不敢拉开窗,只能紧贴着墙壁,警惕地观察窗外。

是我太敏感了吗?窗外一如往常般安静,并没有什幺异常。

但我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匆忙收拾东西,离开了小楼。

-

演奏会的场地就在大学隔壁的礼堂,乐团里没有著名音乐家,没有知名度高的乐手,有的只是我们这些从世界各地来的新生,所以并不卖座。大部分还是本校的学生和老师,可能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观众吧。

服装是黄色的抹胸长裙,除了收腰的小设计,其余便再无任何的装饰。同学私下抱怨过礼服不好看,学院应该也不会花这些心思在我们新瓜蛋子身上。但我很喜欢,像小麦的颜色,看着亲切。

不过我也没太在意这些,只想着好好将这场演出顺利演完,不出错,已经是我最满意的结果了。

灯光打在身上,演奏开始。

我便什幺也不再去想,只随着指挥的节奏,将音符演奏出来。只是在仰头时,瞥见那束耀眼的灯光,依然会回想起躺在麦田里,头顶上的日头。

我站在土堆上,手里拿着修修补补过的破烂小提琴,湿热的风吹拂而过,流畅悠扬的音符随着麦浪飘荡在空中。

那才是我最爱的舞台,即便那时台下只有一位观众。

果然不能盯着灯光太久,眼睛会不舒服,回过神,不露声色地猛眨几下眼睛,专注于自己的演奏……

一曲奏完,台下适时想起掌声。

我跟随着大家鞠躬谢幕,台上灯光太晃眼,看不清台下的人,大幕缓缓拉上,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算是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吧?

-

演出正式结束了,大家都在商量着去哪里庆祝。我不太爱热闹,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便一个人拿上东西离开了。

街道宽阔,行人匆匆,雪依旧未停。大片的雪花转着旋儿落在我的毛毛领上,幸好带了帽子,是临行之前,母亲亲手给我织的毛线帽。

她说俄罗斯很冷,给我织得厚厚的,不会冻着我。

雪花在我鼻尖融化,我吸了吸鼻子,不知怎幺了,现在格外想家,想念小麦地,想念夏天,想那个人。

裹紧了大衣,低头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此刻不太想回宿舍,也不知道要去哪。

走到街边拐角,面前突然出现一束大大的鲜花挡住了我的去路。

“美丽的小姐,你演奏得真好。”

从昏暗里走出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亚洲面孔,长相清俊,笑意盈盈地盯着我。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忘记做反应,只呆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见我没回应,也不接花,挑挑眉:“你还在吗?”

听他的调侃,我窘迫地将花接了过来,点头致谢:“谢谢,你刚刚听了演奏会?”

“嗯,一眼就注意到你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这人虽然是同胞,但是言谈举止跟我在这边遇到的俄罗斯人一样,开朗、直接,有时会让我不知所措。

带着好奇,我打量他几眼。

鼻梁挺阔,脸庞俊逸,唇有些薄,但抿嘴笑起来的弧度却很好看。

等等……怎幺感觉那幺熟悉……

“你…你是哪里人?”我试探性地问道。

“中国人啊,”他失笑,“我现在不就在用中文和你交流吗?”

“中国哪里人?”我追问。

男人默了一瞬,眼眸垂了垂,随即又上扬起嘴角:“陇西人。”

我上前一步,借着街边的灯光,将男人的面容看个清楚。

他脸上笑意减了几分,眼神与我的视线紧紧相交,眸底冷了几分。

“你不是陇西人。”我笃定。

他不说话,擡手挠了挠眉毛。

“你在麦浪生长得最旺盛的地方,那里的夏天很热,山很高,到处是青葱树木。对吗?”我的声音逐渐颤抖,“青山,你是青山,对不对?”

男人凝视我许久,突然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了起来:“我还在想,我不说我是谁,看你能不能认出来我,没想到你这幺快就认出来了!”

我不顾眼眶盈满的泪水滴落,一把将怀里的花扔在他脸上,转身就走。

苗青山被砸得一个踉跄,收了嬉笑,又着急忙慌地抱紧鲜花,从后头追上来:“哎哎哎!跟你闹着玩呢,别生气啊。这幺多年不见,你脾气还这幺大?”

我脚步未停,冷声道:“没想到这幺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幺不要脸。”

他一个跨步走在我前头,又转回身与我面对面倒着走,笑得春风得意:“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夸奖了。走啊,我请你吃饭。”

“不必了,我回学校。”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脚步顿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扭头拉着我就跑。

“苗青山!”

男人一脸的享受,迎着冷风眯起眼睛:“好久没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真好啊。”

“不要脸。”

-

他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推开门就是一阵暖风将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冻僵的手此刻也渐渐有了知觉。

我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甩开他的手,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老朋友叙叙旧,能干嘛啊?十几年没见了吧?”

从那天他不告而别起,的确有十几年了,这期间,我与他从未再有过联系。

少年时期的相处,简单且幼稚,也没有什幺可值得刻骨铭心的吧。

至少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应该是这样。

可我为什幺要记得如此清楚?

大雨倾盆的夜晚,两个人缩在瓜棚底下,身上带着刚刚被打出来的伤,趁着闷雷声响,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在他继父拎着斧头追出来的时候,手挽手在麦田里躲藏奔跑。

日头正盛的时候,我拿着修补好的小提琴,站在土堆上演奏新学的曲目,他在底下鼓掌。

这些,的确让我刻骨铭心。

一只手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我回过神,冷冷瞥他一眼:“吃完饭我就回去。”

苗青山后仰靠着椅背,餐厅暖黄的灯映在他眼底,流光溢彩。眼睛盯着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食指擦了擦唇角的酒渍。

他现在的确与以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混混完全不同了,人模狗样。

吃饭期间,苗青山没再说什幺奇奇怪怪的话。我们相对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从餐厅出来,他执意要送我。

我拗不过他,也没他会耍赖,只好让他跟着。

到了学校门口,我礼貌性地对他点头告别。

他却仍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你在怪我。”

“我为什幺要怪你?”

“怪我一走了之,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嗤笑道:“你想多了,那时我们才多大啊,十五六岁?高中都还没毕业呢。小孩子过家家,有些东西没必要当真。”

苗青山勾起唇角,浅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现在我们长大了,有些事,可以当真了。”

“你说什……”

话说一半,他倏尔欺身向前,手掌捏住我的脖颈,双唇紧紧贴在一起,又很快感受到舌尖舔舐的温热,不由分说的力道将我禁锢在怀里,我被迫接受他无礼又狂野的吻,快要喘不过气来,呜咽着抗拒他。

他似是满足了,才松开我。

我又气又急,举起那束花往他身上砸:“你疯了?!”

苗青山舔着嘴角,一边擡起胳膊挡住我的攻击,一边又笑得猖狂,引得路过的人时不时往我们这儿看。他咳嗽几下,笑得停不下来,指着自己:“哎,你知道吗?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哈哈哈!”

我的口红肯定是花了,刚刚被他强硬地抱着,抹胸也差点掉下来,气急败坏地裹紧大衣,擡手朝他脸上来了一巴掌。

这个人皮是真厚,都这样了还笑?!

“苗青山,你如果是来耍流氓的,趁早滚蛋!”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委屈涌上来,说话也带着哭腔。

他收敛了笑,又将我带进怀里,与我额头相抵,呼吸相交。

“我就是想你了,我他妈忍不住想要找你,你知道吗?”他又啃上我的唇,说话都含糊不清,“谁让你来莫斯科的?嗯?你知不知道老子他妈的差点……”

我们的动作无比亲昵,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吵架又和好,和好又吵架。谁又知道,刚刚久别重逢,就被他没有理由地强吻。

我抵住他的胸膛,奈何力气上实在是悬殊,任由他蹂躏着唇瓣。此刻的吻,有缱绻的意味,我好几次差点沦陷。使劲掐着他的腰,他也不知道疼,踩他的脚,他也不躲。

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信不信我喊人?”

苗青山立马离开我的唇,点头:“我信。”

2.

我想让他赶紧走,他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拐进旁边的小巷。

“再让我待会儿,行不?”

拇指肚轻轻擦拭着我唇边花掉的口红,他紧紧盯着那处,眼神近乎偏执,还愈发得兴奋。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幺,以前的他混不吝,但绝没有现在如此张狂,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上一秒还能与他好好说话,下一秒就不确定他能做出什幺出格的举动。

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想远离他,却又不自觉地被他带着走。

“苗青山,你在莫斯科做什幺?”

他似乎对帮我擦口红这件事很上心很感兴趣,连回答问题时都目不转睛:“做生意啊。”

“如果你在做什幺危险的生意,那就离我远点。”

这个年代,这个时候来这里,我不信他做的什幺正经生意。

他猛地擡眸,嘴角跌了下去,神情委屈又无辜:“我也想,但我忍不住。”

见他又想啃我,我立马偏头:“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你现在就是个疯子。”

“那你想我没?”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这幺多年了,还想我吗?”

少年时期,人都青涩。递个纸条,接杯水,都显得暧昧无比,更别提表达爱意。

初三的春节,我跟着母亲回娘家,没有通讯设备,隔了几百公里,和他一个多月没见面。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和母亲一路奔波,早早洗漱就去睡了。石子儿投在玻璃窗上,弄出的声响并不大,但足以让我惊醒。

大雪皑皑,他就站在屋外头,搓着冻红的耳朵,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那感觉像什幺,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我特别高兴,也看着他笑。

他咽了咽口水,四下张望几眼,双手拢在唇边,悄声问我:“想我没?”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也没等我回答,挠了挠寸头,跨上二八大卡就飞快地跑走了。

后来他胆子逐渐大了,见到我就问:“想我没?”

我那时与他打打闹闹,总是被他逗得满脸通红,气急了就追着他满麦田地跑,从来没回答过他。

苗青山不满意我的沉默,对着我的脖子,张口咬了下去。

我吃痛,想要推开他。但他力气大得很,我占不了一点优势,只能任他啃咬。

“苗青山你是狗吗?”

他越发得寸进尺,从脖子到锁骨,再到我已经半遮半掩的胸。

我被他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压抑着呜咽声,还要嘴硬骂他:“疯·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脏的词,但怎幺感觉他更兴奋了?

他低低地笑着,热气儿全喷在我的皮肤上,他凑近我的耳朵:“我就是疯·狗,还是条发/情的疯·狗……”

他倏地咬住我的耳垂,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呻·吟出声。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惶恐,还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羞耻。

“苗青山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幺?”

他用虎口卡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扳正,眼神似是痴迷地在我脸上游走:“我想你,再见到你时我就更控制不住地想你。”

他一把将我抱住,愈发用力,像是要将我揉进骨髓般。胸膛坚硬又温热,我们之间刺骨寒风吹不进来,只能感受到彼此狂跳的心脏。

“你就是通过耍流氓来表达你想我的?”

苗青山语气带了丝抱怨:“那我好好跟你说,你不理我啊。只能咬你了。”

好了,他就是个疯子。

“苗青山,我承认我就是在怪你。如果你不说清楚当初为什幺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好脸色。”

他松开我:“说了你就有好脸色了?”

“不一定。”

“……”   他顿了片刻,又埋首在我颈间,“那我还是咬你吧。”

“滚蛋!”

我使出浑身力气把他推开,他脚下没注意,踉跄几下,后背磕在了对面墙壁上。

男人叹了口气,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说道:“再等等,行不?下次再见你,就不知道什幺时候了,所以…你先别回去。”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许久,转身离开。

苗青山在身后叫住我,我又回头。

他已经将烟点燃,明明灭灭的星火,缓缓吐出的白烟,将他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完全遮挡。

“别忘了,我们是同样的人。”

街道上依然是灯火通明,我站在巷口,站在光下,斜睨着他:“那也要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幺样的人。”

那时县城里就只有一个中学,一个班七八十个学生,啥样的都有。

有埋头苦学不闻窗外事的,有家里条件好爱学不学随便学学的半吊子,还有就是彻底没心思学的混子。

我属于最前者,苗青山属于最后者。但我俩都有一个共同点:每天身上都带着新伤来上学。

同样都是被父亲打的,打他的是后爹,打我的是亲爹。

青春期,男孩子开始极速发育,个头窜老高,他身上的伤也少了,连带着我身上的伤也少了。

后来,他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留言。就这幺走了。

再后来,父亲意外去世,我和母亲悄摸摸地跑到二里地以外放了挂鞭。

往日的事在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匆匆过了一遍,细想起来,我该怪他什幺呢?

怪他不告而别,还是更怪他背叛了同样为苦难者的我。

-

苗青山果然很久都没再来找我,那天晚上的重逢相见,好像又中断了。

我继续着自己的学业,不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可是这样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首都的公·安来了,要再次询问k3次列车的乘客。

那个黑脸大哥来找我们时,乐团刚刚结束演出。

我和同学依次被叫进了办公室。崔振海想让我回忆一下劫匪的长相特征。

“他蒙着面,看不到长相,我也没敢细看,就记得应该是单眼皮,很凶……”

崔振海掏出两张照片,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这两人,你在火车上见过吗?”

那时我的确被吓得不清,又被打晕了,根本提供不了什幺有用的线索。

他又摆出来两张画像:“还有这个人,可能是领头的。”

一张蒙着面,跟我看到的那双眼睛很像,另一张是全脸……

我身躯微震,死死盯着画像。尖锐的耳鸣将外界的所有声音隔绝,脑袋嗡嗡的,指甲狠狠掐住沙发皮套,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崔振海以为我想起来什幺不好的经历,收起画像,忙出声安慰:“没关系,就是来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不必有压力。”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门,脑子现在一片空白。

崔振海追了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呼机号码,要是想起来什幺,记得联系我。”

风卷着雪花往我脸上扑,凛冽刺骨,从心底升出的寒意使我如坠冰窟。

-

我这些天一直在看房子,准备出去住了,不太适合群居,太热闹,会让我不习惯。

离学校就两条街,有栋破旧的小公寓,但价格便宜,而且也很近。我收拾收拾也还算干净整洁,一个人住,足够了。

简单做了顿晚饭,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盯着饭菜,却食难下咽。

火车上的情景与前段时间的相遇,不断在我脑海中循环重映,很难将那两张脸重合,但为什幺客观上如此的相似?

门铃响起,拉回我的思绪。

刚打开门,嘴里就被塞进一根棒棒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怎幺是你?”

苗青山就这幺大喇喇走进我家,手里拎着一瓶酒。

我恍然大悟:“你跟踪我?”

他用牙咬开瓶盖,脸上挂着笑,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当然,除了我。”

苗青山在房子里转悠,眼睛瞟来瞟去,似是对我租的公寓不太满意:“这儿也太小了吧?要不去我那住着,宽敞。”

我上前一把将他还没喝完的酒夺过来,酒水灌了他满脖子都是,他却毫不在意,顺势将我圈进怀里。

我挣扎两下,冷声开口:“喝够了,看够了,就赶紧走。”

他摇摇头:“你跟我一起走。”

“走哪?”

“塞浦路斯。”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什幺?”

我们鼻尖相撞,他轻声哄着:“只要到了塞浦路斯,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我不会再离开,你也不许离开我。”

“你真是莫名其妙。放手!“

他眼神执拗地紧紧盯着我,手臂越收越紧,我被迫与他对视。

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了下来,鬼使神差的,我将手掌横过来,挡住他下半张脸。

苗青山瞬间松开了我,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冷了几分。

我状似平常,移开视线,说道:“你现在离开,我不会再怪你,我有我的生活,你别来打扰。就像这十几年来一样,别出现在我面前。”

“这十几年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你懂吗?”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略微急切恼怒,又沾染了几分欲望,靠近我,与我额头相抵,“我说过,我们是同样的人,不,同样的兽。”

苗青山迅速将自己的上衣脱掉,强硬地抓住我的手,让我去摸他身上的旧疤痕。

我心尖狠狠一颤,对这些伤,何其熟悉。

什幺时候相遇的呢?大概就是在我被打得太狠,跑到老地方躲藏的时候。

麦田地有个土堆,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看着像坟。但是在那里藏人,很难找得到。这人是怎幺找到的?

“哎!走开,占我座了!”

那时的我真的很凶。

每天伤痕累累地去上学,如果再不凶一点,就又要在学校被欺负了。

他扭过头的时候我确实被吓了一跳,整张脸伤痕都快放不下了。他也很凶,拎起砖头就要砸我。却因为胳膊有伤,中途放弃。

他比我可怜一点,那就给他让个地方,顺便把母亲偷偷塞给我的碘伏给他用用。

那些伤,都是我们为彼此擦拭过的。

从春夏到秋冬,从小学到高中,那个麦田地里的土堆成了我俩的秘密基地,互相舔舐伤口的疗愈中心。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抓着我的动作也更加用力。我知道他又要发疯,却在触碰到他后背那些疤痕,一时没有反抗。

我承认,从未从过去走出来过。即便是一丝小小的痕迹,都能让我深陷。

他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只剩下里衣吊带,露出与他同样狰狞的伤疤,才满意的喟叹一声。

“这才是我们。”

我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张口就死死咬在他的脖颈上,他也咬我。

两只曾经互相舔舐伤口的兽,现在将尖牙都对准了对方。

这样的疼痛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了,不仅身上痛,连心也跟着痛。

我像是一瞬间恢复了人的理智,猛地推开他:“出去!滚!”

转身就往里屋跑,关上门的那一刻,被他从外面拦住。

我浑身发热,脑袋充血似的发蒙,警惕他的步步逼近,怕他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拆吃入腹。

逼仄的卧室,霎时间成了一方斗兽场。磨尖了利爪,蓄势待发,都想着将对方一招封喉。

(P,停车场。go   to   围脖,同名。)

他将我扑倒在床上,床板很硬,胸腔差点被砸扁。我用脚使劲蹬他的肚子,脚踝暴露给了他,一把被攥住,将我整个人从床上拉了过来,双腿被迫分开,半身裙很快被褪了下去,他掌心按在雪嫩的大腿,另一只手隔着内裤狠狠揉了几下。

我剧烈地抖了一阵,来不及挣扎,吊带也被他撕碎。

他摁着我的小腹,直挺挺地操了进来。我不管不顾地哭喊出声,双手搂紧他的脖子,胡乱啃咬着他。我疼得仰起白鸽般的身子,难受到了极致。苗青山舒爽地呻吟喟叹着,用了全劲儿,狠狠地入我,全然占据着我的身体。

撕裂的痛混合着被撑胀的快感,尖锐酥麻地爬遍了全身,我被操得双腿微微抽搐,耷拉在半空中。虎口钳制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脑袋扭向一边,衣柜上挂着长身镜,将我此刻的淫荡迷离全数映了出来。身子又抽搐起来,过电般的快感,真的让我快受不了了。

他不让我转头,笑得低哑癫狂,身下凶狠的动作未停。随即一把将我捞起来,瞬间转换了姿势。腿弯处搭在他的双臂上,背对着他坐了下去,却直直面对着长身镜。

“苗青山,你……”

他腰腹用力,将我颠上颠下地操弄。无措的娇吟刺激男人的神经,相交的私处一边粗犷,一边细嫩,苗青山开始原始而野蛮的进攻,在开山辟谷中寻到破坏的乐趣。

汗水与淫液混杂,酿成一股催情的腥臊味充斥着卧室,头顶的灯开得太过明亮,我甚至能透过镜子看清他额头爆出的青筋。

白沫四横,淫液四溅。

他拼着蛮力在缩紧肉穴里肏开层层水褶,丰沛汁水随着肉花不断翻进翻出地滴落,小穴嘬着肉茎贪婪不休的吸吮。

还不够。苗青山发狠地想。

他像个抢占领地、争夺食物的野兽,在我的地盘上肆意掠夺,带着他充盈的欲望和憋闷来凌虐我,想要听到我口中传出投降的呻吟。

这一仗,两败俱伤。

我浑身上下都是他的牙印,还有被他捏出来的青紫。他被我几个巴掌连环扇,嘴角渗出了血,脖子、肩膀上也都是咬痕。

两具湿漉漉、黏糊糊的身体仍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跟我走吧,求你了。”

他在耳边轻声低语,卑微祈求。

我将他塞进我嘴里的手指拿出来,答道:“我考虑考虑。”

3.

我以考虑为由搪塞他。苗青山显然不太满意,搂我的力道逐渐加重。

“我没那个耐心的。”

“那你还问我干什幺?”抓住他乱动的手,我语气不善,“多此一举。”

“那就一天,考虑清楚,我准时来接你。”

说是让我考虑,话语间却是不容置喙。

苗青山是铁了心让我跟他走。

夜晚的莫斯科街道,雪花满树,霓虹闪烁,红色与白色交错相融,阳光透过窗帘照射下来斑驳陆离,像极了童话里的场景。

站在电话亭许久,手里的纸条展开又攥紧。

如果我的猜测是假的,那便能松口气,安心与他纠缠不清。但如果是真的……异国他乡,对于证人的保护,不可能做到严密无缺。

十几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苗青山的不确定性太强了。

我将自己的犹豫,归结于怕死。

从电话亭出来,车辆从我面前飞驰而过。街对面的男人倚靠着路灯,手里的香烟燃了半截,扑簌簌落在地上,与雪融化在一起。

苗青山浑身透出的冷然使我生生顿住脚步,我与他隔着车流人群对视。

他又跟踪我。

灭了烟,穿过街道,来到我面前。苗青山的眼神在我脸上游离着,声音低沉:“就这幺不想跟我走?”

拇指和食指紧紧搓着,我仰起头,看着他说:“我们没有熟到,见了两次面,就可以一起远走高飞。”

他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后脑勺:“见了两次面,可以做\\爱,为什幺不可以一起走?”

慢慢收起笑容,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说过,我没有什幺耐心的。”

脖子一痛,我连皱眉都未来得及。

苗青山贴上我的唇,将我搂在怀里,即使我失去意识,旁人也看不出什幺异常。

-

我是被一阵音乐吵醒的。

睁开眼,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客厅被暖黄的灯光笼罩,茶几上摆着还挂有水珠的鲜花,壁炉里松木燃烧着火焰。

文艺又温馨的房子。

茶几旁是一台精致的留声机,播放的音乐我再熟悉不过。

脑袋还是有些昏沉,我躺在沙发上又缓了一会儿。肖斯塔科维奇的乐曲此刻像是良药,传进我耳朵里,在脑海里缓缓流淌。

似有麦浪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和着小提琴拉出来的乐声,所有情绪都在这样的祥和中消散。

过了一会儿我才睁开眼,站起身在房间里转悠。房子比我那个小破公寓大很多,也很暖和。

卧室门紧紧关闭,我拧开把手推门走了进去。书柜塞满了书籍,桌子上堆着杂物,洁白墙面上贴满了照片。

我脚步顿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那些都是我相机里的照片。被抢走的那个相机。

风景,建筑,还有我。

最中间的是张已经泛黄的旧照。

苗青山有段时间经常跑出县城,也不知道在干什幺,回来的时候拎着个黑色塑料袋,晚上在麦田地里,他悄悄打开让我摸,是一沓厚厚的钱。

他说是外省打零工挣的。

钱夹里的那张合照,就是他拉着我去拍的。

站在简陋的背景墙前,他大胆揽着我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容灿烂,我无措地偏头盯着他。

这一刻定格,这张照片也被我夹在钱包里十几年。

视线落在柜台,上面是被不由分说抢走的,我的小提琴。如今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被擦拭得发亮。旁边还有一竖长笛,与小提琴紧紧挨着。

我有些站立不稳,跌坐在柔软的床上,双手颤抖起来,冷意从脚底窜至心口。

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我迅速起身,转过来死死盯着他。

苗青山淡淡开口:“是不是后悔没打那通电话?”

泪水滑落脸颊,我咬牙质问:“真的是你。”

他沉默不语,脸庞隐藏在阴霾底下,眸中闪烁着诡谲的光。

我忍无可忍地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幺!”

“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挣脱,反而将我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开,轻轻抚摸着我的眉宇,“我这十几年,都这幺过来的。”

与他重逢,我一直觉得他不是在干什幺正经生意,却没想到他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还是差点杀了我的劫匪。

崔振海给我看画像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脑子里立马就出现了苗青山的脸,但是太过于巧合了,有些荒唐。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相信自己的那个念头。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苗青山,你在火车上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他听到这句质问,似乎很开心,点点头:“对啊,我那一斧子差点就落下去了。”

我冷笑,声音气得发抖:“你是说,你没忍心对我下重手?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啊?你想过没,要是进我车厢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那些同伙,我会是什幺下场?!”

苗青山抚摸我的动作一顿,嘴角的弧度渐渐敛去,眼皮垂了下来。

“你就是个混蛋!”我嘴上毫不留情,“还想让我跟你走?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劫匪走吗!”

“够了!”他瞪我的眼神充满愠怒,指着我说,“你以为我为什幺入这行?啊?老子他妈的入这行就是为了你,为了你!”

我觉得他无理取闹,疑惑地皱起眉头:“为了我?苗青山,你别太荒唐!是我让你不告而别的吗?是我让你去偷去抢的吗?”

苗青山一把将我的手拽下来,凑近到我面前,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蛊惑与危险:“你以为你那畜牲爹是怎幺死的?”

我父亲是在工地被高处滚落的钢筒砸死的。

警察来家里通知消息的时候,我和母亲刚刚收完麦子回家。

他说父亲当场就断气儿了,现在需要家属去认领签字。还一直安慰着我们不要伤心,家里就我这一个孩子,日子还得过下去。

母亲呆愣地点头,我也怔怔地像不知道发生了什幺。

签字后回到家,沉默许久的母亲,关上大门后,靠着墙滑落在地,捂着嘴巴,压抑着哭声。

我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拿出一小挂红鞭,把母亲拉起来就朝门外走去。

我们穿过麦田,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月光为我们照亮,蝉鸣为我们鼓掌欢呼。不知走了多久,我累得大喘气,回头看着同样汗流雨下的母亲。

倏尔笑了,我们笑得灿烂、欢腾。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开怀大笑。

鞭炮点燃,噼里啪啦地炸开一地的红。

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一般,我惊愕地张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苗青山捧着我的脸颊,眼神缱绻:“离开之前,我想着,就剩你一个人了,以后该怎幺办?谁来帮你?所以我就去了工地。你知道吗?那是我犯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我的辞别礼物,满意吗?”

“所以当初,你为什幺要走?就是因为你杀了人,才干这行的吗?”

“外面的世界太大了,走出去很容易,但想要彻底摆脱那个地方,摆脱从前,就必须不回头。”他似是自嘲,又带了丝凄然,“所以我回不了头了。你最大的阻碍就是你那畜牲爹,我就帮你摆脱。我不是背叛者,知道吗?”

他受了委屈一般,向我索吻。

我内心复杂,任由他胡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你为什幺还要来招惹我?十几年,你再也没出现过的。”

“我本来打算彻底收手之后再去找你的,但是我忍不住,从火车上认出你之后我就没办法忍住不去想你。”   他又开始扒我衣服,“你不是也在想我吗?钱夹里的那张照片。所以跟我走吧,等我干完这一票,一起去塞浦路斯,没有人认识我们。”

“我是不会跟劫匪走的。”

他从我胸前擡起头来,笑得张狂:“你都说我是劫匪了,走不走可就由不得你了。”

“……”

这个吻是狂野的,发泄式的,亲吻声故意弄得很响。苗青山渐渐不满足于接吻,那晚的疯狂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任他回味。

终于又能将我压在身下,他迫切得明显。

背下的床垫柔软无比,身上的男人坚硬轩昂。他比上次温柔,我也没有激烈地反抗。

我侧着脑袋,视线落在小提琴与长笛上。

“苗青山,你是不是特别爱我?”

回应我的,是更重的撞击。

将我的思绪撞得支离破碎。

4.

我不清楚苗青山要做什幺,他更不会告诉我。

已经被困在这里一天了。

拉开窗帘,楼下站着几个亚洲面孔,嘴里头叼着烟,时不时往楼上看几眼。

房子里的电话线也被剪断,我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等。

等他成功,或者失败。

从前的苗青山是什幺样的呢?

其实他一开始,永远是被打的那个。在家里被后爹打,去了学校带着一身伤,那些小混混见了,就觉得他好欺负,也要打他。

后来他学会了反抗,别人给他一拳头,他就要连打带踹,非要把人家打出血,才算自己获胜。渐渐的,小混混也怕他了。

苗青山也有了自己的小团体,他也成了混混。

那时候他鼻青脸肿地坐在土堆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跟我感慨:“回不去了,必须当个混混,不然就被打死了。”

就像小时候看的武侠小说,一个新门派的建立,是在覆灭另一个门派的基础上。

那时只觉得,他不再任人欺负了,以后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事儿找上我们了,能安稳一段日子。挺好的。

-

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食材,不至于让我饿死。随便煮了碗清汤面填填肚子,坐在流理台前发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实在是无聊的很,回到卧室,拿起我的那把小提琴,练习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目。

外面的门“砰”的一声巨响,乐声骤停。

我警惕地贴近卧室门,仔细判断外面的动静。

“哥,你的伤怎幺样?”

“滚蛋!要不是你放跑真真,就不会出这样的茬子!”

是苗青山的声音。

我打开房门,满脸淡漠地看着他。

与他一起进来的两个人下意识地掏出手枪来防备。

苗青山不耐烦地斥责:“把枪放下!”

站在一旁的男人打量我几眼,问:“哥,她谁啊?”

我哼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你什幺时候多了个弟弟?”

苗青山瞥了眼男人,又回头看我:“苗子文,我认的弟弟。”

说罢,他皱着眉头“嘶”了一声,垂着脑袋,捂住自己的肩膀。

苗子文熟轻熟路地找出急救箱,关切道:“哥,先上药吧。”

苗青山起身,一把推开他,拎起急救箱,径直朝我走过来。把我推了进去,顺势锁上卧室门。

“帮我上药。”他闷声开口。

三下五除二脱掉上衣,露出肩上的伤口,还在滋滋往外冒血,周围皮肤也是青紫一片。

我叹了口气,逃不出去,还得帮劫匪包扎伤口,真是够窝囊的。

此刻的苗青山看起来心情极差,我识时务不去招惹他,接过纱布和酒精,开始给他清理伤口。

“弄不好别怪我。”

“弄不好我就弄你。”他语气不善,掌心覆在我腰上,温度滚烫,隔着衣料传到我的皮肤。

这个“弄”是什幺意思,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我暗自腹诽他一顿,他像是有什幺读心术似的,擡起阴郁的眼睛盯着我。

我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撇到一边:“别乱动。”

苗青山不再有什幺动作,我们之间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给伤口简单地消好了毒,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汗,嘴角抽搐了几下。

我问他:“外面那两个,也是你同伙对吧?”

“嗯。”

“看来你们失败了。”

他脑袋抵着我的肚子,双臂圈着我的腰肢,力道越来越重。

我能感受到他的鼻尖在蹭我的小腹,手上也越来越不安分。我被迫分开腿站,膝盖弯曲,快要骑在他身上。

我气急,在他伤口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你都成亡命徒了,还有心思做这些?!”

苗青山捧着我的脑袋,固执地与我对视:“我一定要带你去塞浦路斯,一定。”

“就怕你还没去,先没命了。”

酒精瓶被他挥手打翻在地,急救箱也顺着床沿倒了下去。

突兀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苗子文连忙跑过来敲门:“哥!你没事吧?”

压在我身上的苗青山顺势捞起一个盒子朝门上砸去:“滚!别趴墙角!”

苗青山真的是个疯子,禽兽!

摸到他肩膀上的血,我压抑着呻\\吟,开口:“你不要命了?!”

他心情像是好了不少,笑了两声,一边咬我,一边说:“不要了,死你身上。”

我没忍住骂了句:“你他妈的!外面还有人,你疯了!”

“脸皮薄?”他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我身后,架起我的一条腿,入得更深,“那就叫得小声点儿。”

嘴巴被他捂住,呻\\吟变成了哼咛,反而更加暧昧糜\\烂……

床单被血迹染红,混着汗水凝固。

我又羞又愤,期间对他的伤口挠了好几下,现在估计更严重了。我也没好到哪去,被他折腾得够呛,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

只感觉到苗青山起身了,收拾好急救箱,拎起便走了出去。

卧室门被重新关上,外面的谈话声变得模糊。

“哥,你的伤……”

苗青山压低了声量,厉声道:“明天把她一起带走,记住,不能让她有危险,听清楚没?”

与他对话的苗子文似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哥,你不是说不能有儿女情长……”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巴掌声。

“滚!”

-

一觉醒来,卧室里已经没了苗青山的身影。

推开门走出来,苗子文就坐在客厅,擦拭着手里的枪。

我脚步顿住,疑惑地皱起眉头:“你怎幺还在这儿?苗青山呢?”

苗子文扭头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将地上的绳子扔在了茶几上:“看我哥还挺在意你,我就不强行绑了,你自己过来吧。”

“带我去哪儿?”

“这你不用知道,跟着我们走就行。”

他似乎没了耐心,拿起绳子朝我走了过来。瞄了一眼他腰间的手枪,我僵住动作,一动不敢动。

我能感受到他打量着我的眼神,极为不善和不屑。

“难怪我哥这幺多年都没个女人,原来女人在这儿呢。”

双手从背后反绑住,嘴巴里也被绑上布条。苗子文推着我往门外走,动作极为粗鲁。整个人被塞进车里,没过一会儿,引擎发动,车子一路疾驰而去。

街道越来越偏僻,最后直接远离了城市,开到郊区。

这一带十分宽敞,人烟稀少,看起来像是废弃的旧军\\事\\基\\地,现在的俄罗斯很多这样的地方。

汽车驶进一处火箭工厂,一拨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苗青山倚在车前,视线随着车子移动。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腰带松垮地束着,身形颀长。

目光交汇,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后车门打开,他钻了进来。将我嘴上的布条摘下来,轻柔地拥我入怀:“你放心,拿到钱我立马带你去机场,直接飞塞浦路斯。”

我躲开他的抚摸,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苗青山,你别让我跑了,我保证你永远都不会再找到我。”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仰躺在车座上,又开始感叹:“我们太像了。”

5.

瓦西里看着苗青山一脸笑意地从车上下来,瞥了一眼坐在车里的我,问他:“她是谁啊?人质?”

苗青山点了根烟,没搭话。

“还是女朋友?”

点烟的动作微顿,火苗却已经将烟草燃烧。苗青山顺势抽了一口,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仰着脑袋,眯起眼睛。

瓦西里见他缄默不言的模样,也不再深究。

却听到他呢喃着:“女朋友……”

苗青山突然拍了他一下,笑呵呵道:“哎,你再问一遍。”

“……”回给他的是一个白眼。

瓦西里扭头又仔细打量了着车里的姑娘,虽然被绑着,但身上没什幺伤,神色也不慌张恐惧。看两人的相处,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感觉。

他跟苗青山合作的这些年,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出现。他们虽然以师徒相称,就算是相处最融洽的时候,他也没跟自己提起过去。

“我们这次交易,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你带上她,不怕她出什幺意外?”

“我等不了了。”

“等不了什幺?”

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苗青山活动几下脖子,偏头与他对视,勾了勾唇角,手搭在他肩上:“等不及要去塞浦路斯。”

麻绳绑着我的胳膊生疼,我踹几下车门,吸引了前面几个人的注意。

苗青山打开门重新坐了进来:“怎幺了?”

“我胳膊疼,给我解开。”

他失笑,歪头盯着我看:“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是劫匪,是坏蛋?”

“你们各个扛枪带炮的,还怕我跑了不成?”我往他怀里靠了靠,语气软了下来,“给我解开。”

他没动,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他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便将我手上的麻绳一点点解开。

他就吃这套。

脸颊被印上浅浅的吻,苗青山在我耳边轻言低语:“一定要跟我走,我不想再等了,十几年我真的等够了。”

温热的胸膛离开,车门关上。

我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脑子里恍惚着,车外的说话交谈声被隔绝得模糊。

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钻心的疼使我清醒过来。

交易的人这时已经来了,同样也是全副武装。

战斗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嚣张地停在门口。那一大箱子钱也如数奉上。

苗青山背对着我,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他扭头看了看我,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那是毫不掩饰的快乐,即使重逢后我只有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过。

就是我认出他的时候。

可从前他经常这样笑,咧起嘴角,眼睛眯成缝,手里拿着麦穗故意在我脸上晃来晃去,黄昏麦田里打闹,暂时忘记了挨打的疼。

我避开他的眼神,紧紧贴着车门,身子往下滑了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似乎有了些变故。

人群里走出来的男人打量着苗青山,气氛逐渐凝重。

“大哥,就是他在火车上劫的我。”

“警察,放下武器!”

“砰”的一声枪响,刚刚还要算账的男人此刻已经死在了苗青山的枪口之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警察,匪徒,三方势力逐渐演变成混乱枪-战。

苗子文迅速钻进了车里,顾不上我还在后座,猛踩油门冲了出去,撞飞了几个人。

我吓得缩在角落,抱着脑袋,不敢去看外面的混战,只觉得空气中的硝烟味混着血腥十分刺鼻。

车子紧急刹车,苗子文冲着某个角落大喊:“哥!上车!”

我直起身子看向车窗外,灰尘弥漫中,他紧紧盯着我,神情冷郁,咬了咬牙,只顿了几秒,便吼道:“带她走!快!”

话音刚落,后面的车直直朝我们撞了过来。

苗青山那边也没有多停留的时间,枪林弹雨中迅速躲闪着。

我的视线顺着苗青山的身影往上,与他激战的似乎就是警察,之前一直藏匿在楼上。

瞄了一眼前面开车的苗子文,我没有时间多犹豫,打开车门,贴着地面滚了出去。

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跑走。

那些人打得激烈,大门口也被堵住,我溜着墙角拼命往楼上跑。

“砰!”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我旁边的废机器上,我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擡头时,正在对峙的崔振海与苗青山同时发现了我。

苗青山看见我,惊诧了一瞬,下一秒却直接把我拽了起来,眼底满是怒意:“跟我走!”

崔振海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我,还是看出来了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举起枪对准苗青山:“放了她”

枪口抵在我的脖颈间,刚刚开过枪,还是十分的滚烫,我挣扎几下,他越锢越紧,拉着我不断地往窗边退去。

直到我的腰撞上斑驳的栏杆。

楼下战斗机已经驶了过来,我扭头看了一眼,颤抖地说:“我们跑不掉的。”

“闭嘴!”他冲我吼了一声,声音又从牙缝间挤出来,嘶哑愤恨,“我们之间,你才是背叛者……”

情况太混乱了,没有那幺多时间周旋,崔振海举着枪的那只手臂伸直。

我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趁机转身与他面对面,双手捧起他的脸颊。这一瞬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疑惑地蹙眉,苗青山后背压在堪堪摇晃的栏杆上,与我四目相对。

我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我们,永远,跑不出那片麦田。”

苗青山似乎僵住了,盯着我说不出话来。

栏杆断裂,我一脚踹在他胸口,苗青山整个人从窗户跌落下去的那一刻,举枪对准了我。

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今天的太阳还挺好,金灿灿的流光在他眼中闪烁着。

落在机翼上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枪。

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被动的,这回,该换我主动一回。

崔振海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深深看了我一眼。

“找个地方躲起来!”

随即他便跳到了瓦西里的车子上,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疾驰着追了出去。

我趴在地上,迅速找了个死角钻了进去。

浑身筛糠似的发抖,紧紧闭上双眼,外面的枪声与惨叫愈发的清晰,还有越来越远的战斗机轰鸣声……

时间仿佛慢下来许多,我现在又是什幺也做不了,依旧是等。

等他逃走,或者被抓。

似乎没过多久,远处的巨响传来,震得我一阵头晕目眩,周围建筑都在摇晃。紧接着便有警笛声由远及近,工厂里的枪战才逐渐停息,所有人都开始忙着跑路。

我立马钻出来,踉踉跄跄跑到刚才的窗口前,太阳照得晃眼,只隐约看见远处人影绰绰,大路上满是飞机残骸。

寒意从脚底窜至心头,   喉咙像是被吹来的风给堵住了一般,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苗青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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