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绝对平静的夜晚,林郁斐摊开两个行李箱,没精力清理她囫囵塞入的衣物。
她躺进床上,这间房子的床垫比较硬,天花板像被人按下来,她伸手就能碰到……林郁斐顿住,发觉她不由自主想起孟时景的房子。
她的心很乱,她的人生前所未有地,碰到一个复杂问题,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才发现他掩藏的背面。
这让她感觉,她只是爱上了一块儿逼真的人形立牌,被制作精良的视觉吸引,她往前伸手一碰,立牌轰然倒塌,成了干瘪的瓦楞纸板。
林郁斐浑身震了震,睡意蒸发,便坐起身来,望着窗外发呆。
可是为何,总要想到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像一块磁铁,她是一块无意识的铁片,被他幽深的眼睛捕获、吸引。
从什幺时候开始,她突然不害怕孟时景的眼睛了?林郁斐想不起来,等她再度尝试厘清对他的感情时,她脱口而出一句“喜欢”。
移情别恋发生得太自然,连她自己也无法辨析,心动的轨迹如何一点点拐向孟时景。
最糟糕的是,她此时此刻不够愤怒,没有被欺骗者该有的愤怒。
她没有打他一巴掌的冲动,没有和他争吵的冲动,她的愤怒不敌她的委屈,亲耳听见孟时景承认时,差点在他面前掉下眼泪。
他怎幺能用那样诚恳的眼神,亲口承认他的罪行,他怎幺能毫不辩解,像拆下一枚用完的零件,承认她被利用完毕的事实。
手机很安静,安静得像块石头,林郁斐郁结地站起身,她感到强烈的饥饿。
吃完一碗泡面,林郁斐还是觉得饥饿。
这已经是她正常的食量,可她胸腔深处,两排肋骨之间,柔软而脆弱的皮肤下,始终隐隐作痛。
林郁斐换上外出的单鞋,打算去便利店再买点食物。
走到小区楼下,深夜街景一片萧索,路灯下没有别的人影,她独自走着,更觉得饥肠辘辘。
一辆黑色汽车的车门突然打开,林郁斐步履不停,随意晃了一眼,尔后惊讶地止住步伐。
孟时景从车上下来,不知待了多久,下巴生了一层青茬,满脸倦色。
头发也乱糟糟,像流浪狗凌乱的长毛,露水沾湿他的眼睛,竟让人觉得有点儿哀伤。
晚风安静吹过,林郁斐再次迈开脚步,目光从他脸上冷淡挪开,她让自己绷着若无其事的脸,继续往前走。
其实心已经坠下来,像挂了一颗铅球,她每走远一步,铅球就重一分。林郁斐终于明白,体内盘亘的不是饥饿感,是无法填满的心口破洞。
“你要去哪里?”孟时景忍不住,开口问她。
他很快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林郁斐停住,僵直着不愿回头,“你为什幺在这里?”
太紧绷的声音,以至于孟时景良久没有开口。
他沉沉叹口气,轻声说:“对不起。”
他早就料到,林郁斐不想看见他,否则不会收拾行李离开。
因此他只好在楼下等,看她窗口的灯何时熄灭,再等到天亮,看她何时出门,他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亲眼看看她。
林郁斐不懂他为什幺说对不起,她转身走回来,正对着他,四目相对猝不及防,问:“我还有什幺利用价值吗?”
孟时景眸光一震,空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手背伤口处血液干涸,他握紧拳头,结痂处骤然崩裂,痛感密密麻麻浮上心头。
要如何证明自己?孟时景始终学不会。
14岁时,孟时景赚到人生第一笔巨款20万元,靠的是他一双拳头。孟巍想用这笔钱换处大房子,但孟时景把钱拿去找陈铭,将爷爷的骨灰从闵乡赎出来。
罗俪岚气得满脸涨红,偏说孟时景意图证明,他才是家里最大功臣,他要向他的父亲立威,行使主导权。
没人相信他,更重要的是,没人愿意听他辩解。
“不是的。”孟时景无能为力,面对林郁斐,他同样说不出更多的话。
他的缄默让林郁斐更郁结。
为什幺不解释呢?林郁斐静静看着他,相当于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她实在不擅长憎恨,她更擅长理解和共情。
可惜孟时景又紧闭双唇,像块找不到裂缝的顽石。
林郁斐发觉饥饿感消失了,她现在有点愤怒,她主动示意缓和,给予解释的机会,却被他扭头躲过,她感到自作多情而恼羞成怒。
几分钟后,她重新回到家里,砰地声摔上门。
窗口的灯光熄了。
第二日醒来,林郁斐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到窗边往下看。
两排阔叶林之间,一条平整柏油小径,昨夜孟时景的车停在这里。
林郁斐寻找他的方位,眉头一皱,楼下没有那辆车。她默了数秒,从窗边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