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后的冠落在她的头顶时,她也望向了铜镜的自己,上一次作为公主嫁入宣国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
她在摇晃的珠饰当中伸手时,感觉到了辛昱的搀扶,她擡眼看他时,他也正望着她,他并没笑容,他的鼻尖翘翘,一派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她并不讨厌和这样的人相处。
他像曜石一样的眸子聚焦在她的胸前的姜国坠饰玉璜上,她的手按在玉璜上,朝他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在他能捕捉之前就已退却,他在愣神之时感觉到了她的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手臂上,他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臂,他意识到之时,她已经拢起手,面上仍旧是挑不出错的严肃与认真。
他那时并不知道她是怎幺样的人,他也未曾考虑过一个孤身嫁往异国的少女的心境,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可供完成的任务,她是姜国的公主,所以他敬她,也因为她是姜国的公主,所以他警惕她。
他知道两人相处如何能不生情,若是生情又如何能在必要时候利用她呢?
所以他避免和她接触,每当她想要开口说一些什幺,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离去,也从不在家宅中常宿,只是他会极偶尔地不自觉地关注她。
看她专注地看庭内的树叶落下,然后捡起放在头上装作是落在自己头上,再诓骗玉奴叫玉奴替她摘下;看她雕刻印章,然后又磨去,接着再雕刻,他有时候会叫监视她的人捡来她拓印好的印,一开始是怕她通传消息,后来,只是单纯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幺;他还看她往香囊里放香草,绣好一个又一个给他,他却疑心她的用意,并不佩戴。
她从不生气,也不抱怨,有没有他的回应,她都能安然自得,她不像快乐的样子,但是同样,她也不痛苦,她太过于平静了。
她做一件事,只是在做一件事,并不为了什幺,他并不明白。
他想要更加了解她,只是他不明白,这样的好奇如何叫自己一步步踏入沉沦的漩涡之中。
她第一次站在这样的位置,受群臣朝拜,她谈不上讨厌这样,但同时也并不喜欢。
站在这里,会给她带来许多的麻烦。
她不知道宣王到底如何使她的身份合理,她也不知道为何群臣无一人反对,也无人非议,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宣国,仿佛是同一喉舌发声,而主脑就只有——宣王辛穆。
这非比寻常,也同样叫人感到恐惧。
“奇怪吗?”
宣王端详着她同他的冕服同样纹饰的袍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无人反对,无人置喙。”
他向她伸出了手,示意她来到祭台旁,号角的声音已经响起,仪式已经开始了。
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王上总是能窥探人心。”
鼎钟的声音响起时,他的声音也一同震荡到她耳畔。
“欲望。”
“我以欲望驱使臣民。”
她看到了日头从云层中逐渐露出来,金色的辉华燃尽目之所及的所有,他的灰色的眸子此刻被金色所充盈。
“圣王神主,博硕肥腯!
祭祀的颂唱声音环绕,她从一种壮阔的神思畅游中回到身体之内。
“王上何以驱使欲望?”
他将泰湛剑放到她手中,“何以不至。”
好一个何以不至!
他的狂妄竟然已经到达欲望无以不达的境界,他如此自信自己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吗?
他总会因为他的以至于狂妄的自信而付出相当的代价。
她清楚的知道,只是,她不知道代价到底是什幺。
庆典上。
她不饮酒,宣王也不叫她饮酒,但是却时时含笑端详她,她斟了一杯,递了过去,“王上请饮酒。”
只听到冕服大带细细簌簌的声音,他凑近了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夫君。”
她愣住。
“什幺?”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想要听听你叫我夫君。”
她有些哑然失笑,又何妨。
“夫君。”
她的声音就像绒毛挠过耳朵,声音刚落,只听得,“报!”
来报声划过大殿。
来人头上因为受伤缠着白布,又身着战甲,仿佛刚从战场退下。
他沉默着,穿过席间,跪在殿上,举起了烧成灰烬的皮质棋谱,“叛臣贼子之赃物———”
他擡头,眼像闪耀的晶石,“献给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