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不忘相思 (正文完)

阙儿捏了线香小心翼翼点着礼花,“咻——砰”,晴朗夜空中绽开姹紫嫣红,星落如雨。

等到楚钰带着阙儿回除夕宴,却见着席首眉眼风流的女人正单手托腮饶有兴致盯着一旁面色酡红的青稚,姿态十分惬意。

楚钰瞧这光景,青稚已有七八分醉意,不免心下无奈,“你怎地放她饮酒了?”

蔺明瑜睨她一眼,并不理会,只是擡手朝阙儿招了招,“乖,来姑姑这里,烟花漂亮吗?”

阙儿乖软,走上前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笑盈盈点头,“嗯,漂亮。”

蔺明瑜面带愉色捏捏她的脸,“好孩子,你娘亲她有些醉了,今晚怕是不能陪你守岁。”说罢蔺明瑜将声音放轻,凑到阙儿耳边轻轻说了句什幺,楚钰没有听清,却见到小家伙欢天喜地重重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除夕宴将散,阙儿秉着礼数规规矩矩给诸位长辈问安,十分懂事地说完吉祥话后又踮脚在不胜酒力的青稚脸上亲了下,“娘亲晚安,好梦。”

青稚眼下手脚绵软无力,眸色醺然,望着乖巧的孩儿,眼中含笑轻声应了。

床铺柔暖,雪松清香,青稚身子陷入一片柔软,阖着眼本能地寻着身侧诱人的气息贴了上去。

楚钰将卧房门合上,转头便瞧见倚在门边身姿颀窕的女人一瞬不瞬望着自己。

蔺明瑜不动声色打量眼前这张温雅的脸,忽而勾唇,“压了她两杯梅子酒,yuyu心疼了?”

楚钰秀气的眉微微敛起,“师妹毕竟有孕……”

“嘘——”蔺明瑜伸手将楚钰的话从唇间按了下去,“你便是时时小心,事事谨慎,她自个儿心里压着,终无裨益。既是心有郁结,不妨让她小醉一场。说不定待好梦初醒,心思或许能解呢。”

楚钰感受着唇上摩挲激起的痒意,挟着温香的气息扑在颊边,蔺明瑜低浅的笑声在她耳边欲碰不碰的绕着。

“今夜除夕,我且问你,还要做君子吗?”

“……霓君”

庄园僻静,虽是冬日,一些野兔小狐什幺的也时常拜访。晓色熹微,园子里传来几声犬吠和小动物奔跑的嘈杂,在清晨露初时扰了几分清净。

二楼卧房内安静了一整夜的床榻上出现窸窣动静,一只莹白纤细的手腕从寝被下探出,既而露出一张惺忪的清丽面容。

青稚微微蜷缩着身子窝进段明玦怀中,散开的长发铺在段明玦肩上蹭得她下巴有些痒。青稚趴了好一会儿才切切实实清醒过来,纤长羽睫颤了几道,她伸出手同段明玦十指相扣。这人的指腹温暖干燥,指甲修剪得很是圆润齐整。

“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了娘亲和师伯……果脯很甜,娘亲带回来的那串糖葫芦外面裹的那层糖衣亮晶晶的,咬下去声音极脆……”

青稚牵着这人的手缓缓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我原以为自己差些手刃生父,以为自己并非两心相悦所生……”

青稚眉眼柔和,眸中泛着潮意,轻声道,“段明玦,我好欢喜。”

“她们都说阙儿眉眼像我,可我觉得更像你多些。素日便知师姐容貌肖似师伯,却不知师伯长相究竟如何。”青稚垂眸,伸手在沉睡的这人眉间轻轻抚着,“昨夜没陪阙儿守岁,我已提前将压岁钱放在她枕下了。”

“嗯,你也有,放在你枕下的花钱比阙儿还要多一枚。”   青稚唇边噙着笑,指尖滑下亲昵地捏了捏这人的鼻尖,“若论起来,你比我年长三岁,理应是你给我压岁钱才是,你欠我这好几回,我可都记下了。”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楚钰站在窗前静静看着楼下笑颜明媚的阙儿,小家伙牵着飞虎,一人一犬在草坪上玩得不亦乐乎。等到额角渗出汗来,便咯咯笑着跑过去让青稚帮她擦拭。

“过完十五,就该准备阙儿生辰了。”

女人的慵懒仿佛是淬进了骨子里,酥得人心尖发烫。

楚钰转身扶住身后青丝坠曳的散仙,将柔弱无骨的腰肢揽入怀中。

女人趴在楚钰肩上,张嘴含住眼前莹白的耳垂,湿漉漉的软滑在敏感的肌肤上舔了舔,笑容恣意,“昨夜表现很好,我很满意。”

“现下是白天……”

蔺明瑜轻啧了声,软滑的手背爱怜般拂过楚钰侧脸,“天朗气清,白日宣淫,不好?”

感觉到身前这人忽地僵住,连气息都乱了,面若芙华的女人这才勾唇轻笑了出来。

元宵当日,久居雪山脚下疗养院的段家主帅——段廷骥终于现身了。一家人安安静静吃了顿晚饭,第二日天一亮段廷骥便启程返回了阿尔卑斯山。

临走前段廷骥将一只沉香打的匣子交到青稚手上,“第一回见面实在不知道送些什幺,这里头的东西便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入夜,青稚洗漱完毕靠在软枕上将匣子打开,略略一翻,竟都是楚流韶离世前一年左右的诊录手札。

“本年时疫流行,此传彼染,死者甚众,察其病状,皆为上吐下利,心慌转筋,音哑肉脱,四肢冰冷,两脉伏匿,大小同病,万人一辙。揆其受病之人,多系饥饱劳役,烟酒声色之徒。盖疫疠之毒,每乘人气之虚,内袭为病……”

前面近半尺厚的诊录所载与杏花医馆内那些别无二致,青稚翻到最后竟从里间抽出一纸信封来。

牛皮纸陈旧昏黄,连上面的字迹都仿佛垂垂老去。好在楚流韶的字一贯写的清秀好看,信封上   “与灵儿书”几个字烫得青稚指尖发颤。

“愚姐恭问师妹安:迩来疫毒传染,遍及城乡,其势枭恶,不可逆料,因病夭殇,不可胜数。今夏洪水横流,流韶诊于江河,以墟舍为屋,不幸染病,自知命不久矣。拖此病体,苟延残喘。流韶此生不辱师门,不负众生,唯负一人。悔之伤之,无颜期卿来世,惟盼卿珍重,再珍重……流韶绝笔”

青稚仰了仰下巴,将眼眶中漫开的热意收了回去,她抿着唇从信封中取出露了一角的照片。

青瓦灰檐,一窝燕子在廊下做窝。院子正中一棵杏花树叶茂枝繁,一名头发简单束起的女子正弯腰替刚栽好的杏花树浇水,却听见廊外有人唤她“楚大夫”,女子闻声擡头,“咔嚓”一声,定格住青稚手中展眉浅笑的清雅容颜。

青稚将手中照片翻到背面,右下角落款是“民国七年,友熹辞摄于欣莲医馆”。

熹辞……蔺熹辞,段明玦的娘亲。

青稚不敢置信盯着手中的照片,手却不由自主捂住了微张的唇,方才克制的眼泪此刻如断珠无声滚落。

啪嗒~

纸张单薄,轻易被珠泪浸湿,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水痕。

黑白照片落在一堆手札中,背面白底黑字“老来多健忘”几个字写的端正秀气,却潆着一股凄清落寞。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既不忘相思,却又怕相思,仍害相思。

“……娘亲……”青稚伏在段明玦颈侧哭得小心。温热液体滴在段明玦透白的肌肤,泪珠滚动缓缓滑至心口,留下一道蜿蜒泪痕。

及至三月,碧玉妆成,萍草愈绿,阙儿六岁生辰将至,段公馆当初备好的那间婚房终于迎回了主人。

一路风尘仆仆,众人纷纷回房梳洗。

二楼卧房内,段明玦阖眼靠在浴缸一角,睡得酣甜。青稚温柔地替这人解了衣带,放满热水,随即除去自己身上的衣衫,擡腿跨了进去。

“哗啦~”水波荡漾,纤恰柔美的胴体跪在段明玦身前替她涂着皂角。

“待阙儿六岁之后就该正式入学了,小名终究不大合适,既是我取的小名,那大名就该你来想了,好不好?”青稚有心捉弄,伸出湿淋淋的手指去摸段明玦濡湿的眼睫,弄得这坏家伙满脸是水。

“教你不理我。”青稚掬起一捧水浇在这人锁骨处,柔嗔着替这人擦拭身上的细沫。浑然不知满脸湿漉漉的那人鼻尖翕动,眉宇微敛。

阙儿今年的生辰宴由蔺明瑜主持,楚钰操办,无比重视。去岁五岁生辰时段明玦送了她一匹纯血小马驹,今年她已能驾驭良好,白日甚至在马场拿了头彩。

青稚晚间靠在段明玦肩上说起,眼中满是怜爱。

“她说骑术是你亲教的,不可教段公馆丢了面子。今日彩头是一枚玉锁,她摘下后便兴冲冲交到了我手上,说是替妹妹拿的……”

青稚柔柔笑着,“还不到三个月,难为她便惦记着给凉儿备礼了。”   青稚扶段明玦躺下,替她掖好被角,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我答应了生辰宴陪阙儿多玩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三月春寒,青稚饮了两盏热酒,待到阙儿安睡,她方觉酒力扑面。回房后解了轻氅,轻手轻脚躺到床上,阖着眼只觉面上发热。虽说饮的是米酒,清香入口,后劲却是足的。

“唔~”

青稚本就早孕嗜睡,今日又乏得紧,方才解发簪时掉下的碎发蹭得她耳尖痒痒的。她擡手拂了记,实在困倦,皓白的腕子举起后软绵绵落在眉间。

一道轻柔的力道从她耳鬓刮过,勾着那缕发丝掖在耳后。

青稚纤长的眼睫抖了抖,实在抵不过泛起的酒劲,就此扑入甜香梦境。

梦境平和,细细袅袅的雪松香笼着她,又近又暖,仿佛启唇就能含住。

青稚缩了缩腿,一双手紧紧抱住身侧这人,蓦地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腰,回抱住她。

“!”

青稚几乎是下意识坐了起来,所有惊疑、惶惑、恍惚……都在对上那人含笑的眸子时烟消云散。

“你……醒了?”

“嗯。”段明玦嗓子还不大能适应说话,只浅浅应着她。

青稚抿了抿唇,伸手搭住这人寸关尺,脉象调匀柔和,从容和缓,不浮不沉……是真的。

段明玦挽唇,指腹轻轻摩挲佳人眼尾,“莫哭……”

青稚此刻不知如何,咬唇跪坐着,面上笑着,眼泪却自顾落了下来,“你……什幺时候?”

段明玦伸手去抱她,眼神柔软,舌尖抵着唇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送,“听到有人说我欠她许多回,我若还不醒,怕是要欠得更多……”

青稚伸手捂住她的唇,“别说话,你才刚醒,嗓子涩得紧,要缓一缓。”

段明玦面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一双眸子却一眨不眨盯着眼前又哭又笑的佳人。

青稚心口噎着哭得难受,将脸埋在这人瘦削的肩膀处小声哽咽。

“青儿……”

青稚抱她抱得紧,微微仰面,露出一张清丽微湿的脸。

“唔……渴……”

听到某人哑着嗓子柔声讨水的话,青稚终于安心地阖上了眼,是她,是真的回来了。

段明玦,此后年年岁岁,你我只剩欢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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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段明玦发现自家娘亲给楚流韶拍的照片,骄傲脸:嗷嗷~娘亲拍的照片,就当是定亲了!

完结撒花!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ヽ(°▽°)ノ✿   番外有小惊喜,敬请期待!

“本年时疫流行,此传彼染,死者甚众,察其病状,皆为上吐下利,心慌转筋,音哑肉脱,四肢冰冷,两脉伏匿,大小同病,万人一辙。揆其受病之人,多系饥饱劳役,烟酒声色之徒。盖疫疠之毒,每乘人气之虚,内袭为病”--摘自《时疫解惑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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