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倾月候场时间全都用来背词,上台后用心诠释角色,下了台后飞快拿起剧本,反反复复了好几轮回合。
终于上半场结束了,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她拉着林栩舟匆匆跑进了化妆间,“对一下最后一幕,你就在这站好。”
林栩舟不明所以,只能听她的话站在化妆镜前。
庄倾月跑进隔间里火速换衣服,一刻不耽误说着台词,“四少爷,你真的要走吗?”
“是。国难当头,我怎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苟活?”林栩舟从镜子里看到她把旗袍扔出来后,卡顿了一下。
她伸着纤白的手从隔间顶端不明目的地摸索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接台词:“我们活在这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里,鸦片早就把我们的根都给毒烂了。走出这宅子的大门,我看到的是行尸走肉的空壳,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没有。”
他回身拎起挂在衣架上的洋装放到她手边,“我们需要做些什幺,我们也必须做些什幺。我已经打点好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庄倾月的手略显茫然地抓了抓,一把摸到了他的手背,她愣了愣,赶紧把衣服拽下来穿上。
“走?去哪儿?我们,能做什幺?”
“去北平,去看看新时代的人们带来了怎样的思想。我们的力量或许微薄,但绝不坐以待毙。这个宅院,空气里都弥漫了诱人堕落的腥臭味。爹已经老了,他早就被时代抛弃,活在腐朽的梦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光明,找到属于我们的新时代。”
整理好戏服后,她推开门,倚在衣架旁的林栩舟撩眼看向她,缓缓站直了身体。
“茯苓,跟我走吗?”
庄倾月的手从耳后落下来,沉沉地舒了几口气,那是她对深院女人的设计,怯懦胆小,又渴望自由,再做决定时呼吸的频率都是犹豫的。
林栩舟凝视着她逐渐叠加坚定力量的眸色,溺入了她塑造出的气氛里,时间秒表仿佛都失灵了,周遭的景象扭曲瞬变,从凌乱的化妆间转场到硕大的舞台上。
庄倾月站在一侧,视线追随着沉着从容的四少爷。林栩舟一直都是风清月白还带点性张力的形象,排练的时候穿私服确实感受不到差异,眼下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细条纹西装,短发梳成四六分背头,成熟感一上来,把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沉了下去。
他面向观众席,清晰地吐字说出大段台词,强烈的光线刺入他的深瞳里,折射出零零碎碎的光点。
他转身看向庄倾月,迫切地要得到答案。
庄倾月稳住了声息,字正腔圆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我跟你走。尽管力量微薄,但我们绝不坐以待毙。去北平,去五湖四海,去找属于我们的新时代。”
剧目完美落幕,台下爆发出喝彩声,所有演员在张蒙的带领下上台谢幕。
在振聋发聩的掌声里,庄倾月缓缓出戏,边随着人群鼓掌,边用余光扫向身旁的林栩舟。
张蒙一一介绍着演员答谢观礼,轮到他们的时候,林栩舟摊开掌心伸到她面前。
庄倾月不敢看台下经纪人是什幺表情,拿捏着动作将手搭上去。
不管和搭档私下关系如何,经历了排练、演出后,获得圆满的这一刻总是感慨万分,战友获得胜利后总是要握手言和享受喜悦的。
两人走到台前鞠躬感谢,观众席爆发出了更热烈的尖叫。
张蒙看着整齐的演员队伍,举起话题说道:“想必大家也发现了,庄倾月同学负责了整场九姨太的表演,实际上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负责饰演B角的同学身体不适临时退场,庄倾月是被我硬踹上场的。但是她还是正常发挥了,感谢她的倾情演出。希望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职业精神,不怯场不畏挑战。”
庄倾月在新一轮掌声中,捂住胸口鞠躬致意。
下场后,她松下了一身的气,把过敏发红的耳垂从劣质耳环里解救出来。
刚走到幕帘边,就看到歪身靠在道具桌上的米娜,她穿着一身精心搭配的休闲私服,脸上的妆更是精致地无可挑剔,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病人。
米娜大力地拍了拍手,不掩失望地假笑道:“真是辛苦你帮我揽活了宝贝,回头我请你吃饭?”
“不必。”庄倾月把耳环丢给琪琪,走到她面前若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她,“她们都在吐槽女厕怎幺被人拉堵塞了。你呀,以后还是少穿点露脐装吧。”
说完便潇洒离去,米娜细品了下她说的话,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气到脸红,“喂!你瞎说什幺!我根本就没拉!庄倾月!你-”
“咳咳!”
听到这声熟悉的咳嗽,米娜身躯一怔,僵着脑袋慢吞吞回头对上了张蒙阴沉的双眼。
“撒谎逃汇演,考核分减五。”
米娜攥紧手指,悲戚地喊道:“老师!我没撒谎!我刚开玩笑的!老师!老师!一共才12分您扣我5分?我还怎幺.........张老师!蒙姐!”
庄倾月在人群簇拥下钻进了保姆车,她摇下窗和热情的同学道别,随后在车辆驶出后戴上蒸汽眼罩,整个人躺倒补觉。
顾姗在副驾驶扭过头看向后排,糖饼把自己弯成了一个圆躺在主人怀里,一人一狗已经沉沉睡去。
她浅叹了一口气,压着声儿和苏熙说话:“刚收到个小道消息,何美妍也要试镜《契约之说》。她影视剧的经验比倾月多,我有点担心。晚上你帮着她好好找情绪,明天的试镜一定要突出重围。”
“放心吧姐。她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我每天都帮她对词的,没问题的。”苏熙也是半个同行,专业方面她还是能正确判断出来的,她对庄倾月很有信心。
第二天下午,按照约好的时间,庄倾月赶到了制片公司。
虽然是他方公司,但进门后一路碰上了不少熟悉面孔,庄倾月礼貌回应着工作人员的微笑。
上了楼后,一出电梯就看到走廊上站满了人。都是等着进房间试镜的演员,每一个都能叫得上名,基本都在大大小小活动上打过照面。
发现了庄倾月的身影后,几个样貌出挑的女演员纷纷懂事地颔首打招呼,“庄老师,您也来了?”
“庄老师,好久不见。”
“呀!这,庄老师您好。”
庄倾月一个个回应着,随后站在队伍末尾静静等候。
站在她前面的女演员瞪着老大一双眼睛,忍不住老回头看她,两人对上视线后,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庄老师,您没化妆吗?”
庄倾月茫然道:“嗯?试镜要化妆吗?”
女演员还想说什幺,就被经纪人叫了过去。
大概过了几分钟,屋里的人出来了,随后队伍向前挪动,一位又一位,每一个出来后的表情都不可观,看来形势很严峻。
终于轮到庄倾月了,顾姗拍了拍她的肩膀悄声道:“加油,我们在外面等你。”
工作人员出来请她进去。庄倾月进屋,和里面坐着的三个大佬打招呼,一位中年女士是选角导演李琳,中间是导演胡桃,另一边金发碧眼的女人是网飞派出的代表,副导演安娜,还有一个她的随身翻译。
李琳伸手示意她上场,“你好。请站到镜头前。”
庄倾月照做,站在幕布的最中心等候发话。
三人脸上并没有多少可以探究的表情,只用眼神交流,也不说话。
胡桃导演点了点手里写满字的记事本,不咸不淡地问道:“剧本都看完了?”
“是的导演。”
胡桃将手边的剧本递上前,说道:“来一段南蔷被发现身份后的独角戏,椅子当作是浴缸,靠上去。”
庄倾月微笑道:“好的导演。剧本,先放您那儿吧。”
这时三人才擡头看向她,眼里的意味很是莫测。李琳挑了挑眉,直白地提醒道:“脱稿要是说错了词儿,那可是灾难。”
当然了,想表现不是坏事,但如果演砸了,那就是哗宠取宠了。
她并没有背完全篇台词,但是她早就猜到会试镜这一段,提前熟背了几个名场面的词,脱稿更利于她几张注意力去表演,她坚持道:“让我试试吧。”
庄倾月根据镜头位置挪了下椅子,再回过身时表情已经变了,她揪住自己的衣领费力咳嗽了几声,剧本里这一段南蔷是在服用了大量药剂和红酒后的状态,理应虚弱无力。
她咳出了些许眼泪,加重眸色看向镜头,开始说台词:“没错,我就是你的猎杀目标,77药剂的研究员,南蔷。”
她气喘地厉害,但说台词却十分清晰,气息一点都不虚颤。
庄倾月红着眼眶,眸色一点点地变阴狠,她扶住椅子趔趄起身,模样虽然狼狈但却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震慑。
“昨天为什幺不杀我?因为这颗痣吗?”她一把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对着镜头咄咄相逼:“我是简凡,也是南蔷。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我确实有个双胞胎妹妹,她被研究所囚禁,去年逃出去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在贫民窟出租屋里早就烂透了,浑身都是蛆。你一定没见过吧?白骨上挂着腐坏的肉,成千上万的蛆虫发了疯地啃噬她的身体。”
庄倾月走上前一步,眼里的眼泪随着她每一句台词而晃动,“我从没想过我父母无意间发现的病毒会被拿去制造异能者,研究所拿他们的命胁迫我把药剂成分提供给他们。你们的命是命,我家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从不为自己的罪过开脱,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原谅。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了,我给了你无数次的机会杀死我,但你却浑然不知。已经到这一步了,我朝思暮想的这一天。”
“开枪,你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