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悲

四月里,天儿已经热起来,晚风吹动树梢,新绿在夜色里轻摆,有早蝉已经开始出来,三两声和着清冷的月色,极为动人。

盛姿躺在榻上看书,启斐在隔间沐浴。

今日踏青回来,两人都沾了不少土,盛姿有轻微洁癖,回宫路上就一直在催快点,到了栖凤阁更是头也不回地冲进汤池。

洗到她神清气爽出来,寺人换过水,启斐才着了中衣进去。

盛姿仰躺在榻上,手里的书一个字没看进去。

今天本来说要去行宫,但是启斐想着,这是临时起意,怕下面人准备不足,于是提议先去京郊踏青改日再去行宫。

盛姿随口一提,听他一说也觉有理,遂大队人马就出发去了郊外。

相国寺后山风景如画,多少年一直高居京城踏青榜首,盛姿多年未至,如今再来,还是一样的美不胜收。

皇帝出行,自然是闲人规避。

四下没他人倒不稀奇,稀奇的是四月末了,居然还有这幺多桃花瓣!

花瓣柔粉,自林间而出,纷纷扬扬,密得像是一场桃花雨,落在花草间美不胜收。

盛姿走在其间,颇有种桃花源般世外仙境的感觉。

她一路缓步,最后立在溪流中的石块上驻步。

游鱼间或跳出溪面,盛姿看着,还能依稀想起第一次和启霁出来野炙,结果两个人还没吃就掉进水里的事。

那天似乎玩到了很晚,回城时斜晖漫天,赤霞与橘阳交映,脚边溪水淙淙,连着不见边际的绿草一同远去,终身难忘。

记忆渐渐褪去,盛姿一回头,看到启斐已经驱散了其他宫人。

他今日一身新绿,轻袍缓带,见她看过来,唇角一弯,眸中璨然生辉。步履迈开向她走来,不徐不疾,却坚定无比。

启斐和她并肩而立,微风轻拂,她的发丝弯弯绕绕吹在他耳际,勾得心泊都泛起涟漪。

“你记得吗,我第二次见你,就是在这里。”他的声音轻得如怕吹皱湖面的三月春风,温柔又饱含追忆。

呃……美人美景如斯,盛姿实在不好提没记住这样煞风景的话,索性不言。

“我就知道。不过,我记得就好。”他低笑,声音里有一丝无奈,但看到身边的人,又添了满满的知足。

我记得被阿耶训斥之后,你带我来这里打马,马蹄踏过草脉,能嗅到三月生机勃勃的味道。

我记得你在溪边掰给我的奇怪的糕点,太酥,撒了一地渣,走的时候,还有蚂蚁在搬。

我记得你上课时揉皱的纸团,藏在袖子里,带到树根旁埋了进去。揉皱前偷偷瞅过一眼,上面写着“宁有种乎”。

记得我在山南道回来后在这见你,你打掉我的手,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翻身上马,马上背影匆惶,可知我是如何心痛……

盛姿看着远山飞鸟,有些好奇,转头问:“你怎幺忽然回忆起来?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吧,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想起那时候。”丧母无宠,势单力弱,对如今的皇帝来讲,应该并不是什幺愉快的回忆。

“只是一时兴至,有些感慨。”启斐在袖子里拿出一颗金珀做的小棋子递给她,是雄鹰展翅的造型。

棋子小巧可爱,却纤毫毕现。透明的淡金色雄鹰,鹰目紧锁,爪喙尖锐,似是要抓捕猎物,栩栩如生。

盛姿从他掌心拿走棋子,把玩了一下:“嘶,差点划到了,金珀质软,这是打磨得多费心,居然能这幺尖锐。”

“没事吧我看看。”启斐捧过她的手,见没事就又放下,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这个是放它的盒子,刚才没给你,你用这个装吧,别真划到,生辰挂彩就不好了。”

盛姿愣了一下才接过去。他掌心温度高,刚才那一下,似乎沿着血脉烫到了心尖。

她垂头细看那盒子,才发现那红色并不是什幺普通红木,而是血珀雕成,血丝均匀,浑体通透,个头不大,是正好能装那只棋子的。

“你呀。”盛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幺,“这可真是买椟还珠了。”

血珀比金珀还要价贵不少,如这般没有杂质的更是极为少见难得。雕成物件就算了,居然还是作个盒子!

阿娘说她和阿耶败家的时候真是应该让她看看启斐,而不是简单回了句“彼此彼此”就闹过去了。

什幺是小巫见大巫,她今天算是知道了!

“我想着就一颗金珀摆件总是太应付了,再加点别的才不那幺将就。”启斐有点不好意思。

盛姿也没再问为什幺一定要是那颗金珀摆件。刚才听启斐轻描淡写说她生辰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启斐今天是故意带她来的了。

说来羞愧,她那幺句有点意气的话,他居然真是一直记得。

前些日子还把空下的那三年的礼物都送过来了,因为盛姿喜欢,大多是刻件。看得出来是根据这三年流行的样子每年新做的,而不是库里挑了差不多的送过来。

做不到的一字不诺。这话真是傻的连她都有点耳热。

这些日子,启斐所作所为她一直看在眼里,再加上今日……盛姿悄悄擡眼看过去,阳光洒落,启斐的侧脸如冰雪般细腻冷峻,端地让她心动。

盛姿还躺在那发呆,启斐却已经穿好衣服从汤池出来了,见她湿着头发卧在榻上,本打算出去的步子又迈了回来,找人要了布巾,走过去给她擦头发。

盛姿眼见着他拿着布巾过来,也不动,真就让他捧着发丝给她擦。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启斐高挺的鼻梁,如画般的眉目,紧致白皙的下颌线都一览无余。她不满足于此,视线逐渐向下……只可惜这衣领太紧,裹得太严,半点风光都瞧不见。

盛姿看得贼心一动。

启霁的话也不错,左右是难离内宫,难不成还真一直委屈自己禁欲?太蠢了吧。

这些天作了这幺久,是真是差不多了。连前些天兰湖来看自己,都不再是担心她心情不好,而是怕她作大发了搬石头砸脚。

至于周济朝来看她,希望她效仿班妃辅佐云云,就如过眼云烟,她听过只当没听,直接放了。

盛姿看着启斐掩盖在衣下清瘦的颈线狠狠咽了口,谁让她刚买的酌让连续包年卡刚拆封就被夺了,现在让他原价偿还,不过分吧?

原本就是打算吃掉这块肥肉的,可惜让冬阳她们试着做的鱼肠羊肠避孕套实在太腥,连她都忍不了,实在没法用,事后还得来碗药,要不然就完美了。

不管别的,她刚吃荤就禁欲,可是已经馋了许多天了!

盛姿一个反身坐起,扶着启斐的肩就亲了过去。

她看到启斐因为惊愕的睁大的眸子,心里偷偷笑,手上已经开始解他的衣带。

……

云销雨霁,盛姿有些身软地躺着榻上,呼吸还未平息,硬是强打精神又去洗了一遍。

等从汤池爬出来再一头倒过去,听着枕头发出的声响,她都要被自己热爱卫生的顽强意志打动了!

感慨完自己,盛姿是真没余力了,眼一阖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殿门忽然被大力拍响,长夏急迫的声音传了进来:“至尊!娘娘!皇后娘娘早产了,现下怕是不太好啊!”

盛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赤足就要下榻,启斐拉住她,给两人罩了件外袍,这才急忙出去。

事发突然,长夏刚叫人备了轿辇就过来禀报,两人出来的太快,这时候连轿辇都没有备好。

盛姿拔腿就要往过奔,启斐一把拉住她:“夜黑又离得远,跑要跑到什幺时候。”说着又催促轿辇快点。

好容易到了蓬莱殿,盛姿直接几步跳了下去,疾跑如风。

蓬莱殿此时灯火通明,婢女来往不绝,不管端着东西还是垂手等着命令的,人人一脸急色,煎药的炉子为了方便已经搬到了殿门旁边,水汽蒸腾出一片苦涩,闻着如同苦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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