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无尽的奔跑。
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奔跑。
后方是熊熊燃烧的森林,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火光漫天,黑夜如昼。
黑得虚无的天空落下星星点点的雨丝,于满山的大火是杯水车薪。
一群人被火蛇逼迫着向前,韩黎身处其中,似与岩浆赛跑。
但……毫无疑问,他们比不过火的。
火星落在他们的衣物上、皮肤上、发丝上。
接着,向周身延伸。
后背很烫,比被一百度的开水泼还烫。
比被活剥还痛。
“滋……”他们滚向地面,试图用乌黑的湿泥来灭去身上的火。
火光熄灭,人的生命之光也在同一时间消逝。
纵使能侥幸活着,皮肤也变得如碳灰一般,轻轻一触,便灰飞烟灭。
祸不单行,几颗炸弹从天而降,不知从何而来,威力却十分猛烈。
“砰砰!”在地上炸开了花。
“呃!……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炸死的人,被火海吞噬。
活着的人,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相互扶持着奔跑。
人已经不多了。
他们有的失去了四肢,有的被烧成焦炭,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能停下。
老天有眼,终于为他们下了一场暴雨,伴随着紫色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
火势慢慢减小,人们的精力也逐渐耗尽。
最后一关,是悬崖。
他们不能停歇,敌人的火力还在不停逼近。
“跳吧……”身边陆陆续续传来犹豫的声音。
“跳!快跳!”时间不等人,她们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恐惧,跳下去,是唯一的生路。
悬崖不高,但足以把一些在死亡边界的人彻底拉入冥界。
剩下的几十个人像几团大块的腐肉堆叠在悬崖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和被火焰烧焦的肌肤,同雨水一起深入泥土中。
难闻的腥味吸引了丛林中的嗜血昆虫,它们争先恐后地扑到腐烂的伤口上,贪婪地吸食口中的珍馐。
敌人杂乱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如果他们站不起来,一定会被杀死。
可任凭他们如何用力,却再也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探照灯向自己靠近。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在痛苦艰难的喘息中,在混乱的车轮声里,传来一阵清明的脚步声。踩碎了枯木,溅起了污水。
像微风中被吹起的风铃,很轻、很静,可以抚慰烦躁的心境。
在这样的场面中,这样的声音过于不和拍——从容不迫,静悄悄地前进。
韩黎躺在人堆中,她听见了这样的脚步声,仿佛听到了生的声音,强迫自己睁开眼,去看看即将到来的天使……抑或是恶魔。
都无所谓,只要能救她……
可她真的太累了,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只与黑泥地面形成鲜明对比的光着的脚。
再后来,她感到自己像飘在天上,眼前净是虚无。
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身后的灼烧感一直没有消失,恍惚中,她的肉体被冰冷的物体撕扯着,但她感觉不到疼,甚至享受那种凉丝丝的感觉。
再后来,一股灼热突然出现,将她周身包裹,她惊恐地睁眼,看向周围,是向她蠕动的死去的朋友。
“为什幺……不和我们一起死……”一个眼眶被掏空的女人,用残缺不全的手指,勾住她的脚踝,手上残留的黑炭抹在上面
她抽搐着收回脚,不停往后缩,擡头看到的却是一群黑色的鬼魅。他们向韩黎伸出黑洞洞的手,将她包裹,堕入黑暗。
“不……不要!”
“黎。”一声冷静的女生降临到她的头顶,“还好吗?”像一针镇定剂,打进她的脉搏。
“阿!”韩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细汗还来不及擦去,一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赵翛替她把冷汗擦拭,端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来,喝口水。”
她眉头紧锁,眉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不言而喻。
赵翛是韩黎的心理医生。
“又做噩梦了?还是那个梦?”赵翛看起来很是紧张,不停地询问。
韩黎尝试缓和自己的呼吸,一双发红的眸子格外恐怖。
她点了点头,是对赵翛说的话的肯定。
“你不是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韩黎喝了一口开水,滚烫的温度穿过她的全身,她才觉得不那幺凉。
她又摇了摇头,应该是在和赵翛说不知道。
“那你……”显然,赵翛还有更想问的事,但迟迟不敢说出口。
“没看到……”韩黎读懂了她,抢先一步回答。
两人坐着对望,无尽的悲伤与无奈。
一阵电话铃打破了宁静,韩黎瘫在沙发上,瞥了一眼发亮的手机。
是王译打来的。
韩黎不自觉地皱起眉。大拇指轻轻滑过屏幕,她直接开了免提。
“韩小姐,请您回来一趟。”王译公式般的嗓音在对面响起,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情绪和往常不同,多了一点点尴尬……
韩黎不解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她也懒得去深究,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太让人烦躁了,让人一点回韩宅的欲望都没有,她刚想开口拒绝,对面又说下去。
“白小姐回来了……”说这句话时,王译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韩黎的心跳毫无波澜。
也许是已经剧烈到感觉不到波澜。
赵翛看不懂韩黎的沉默,她没听韩黎说过“白小姐”,但从韩黎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白夕鸢小姐……”王译说出了她的名字。
“嘟嘟。”被韩黎毫不犹豫地挂断。
她的呼吸又急促沉重起来,比她做梦时还要严重。
赵翛眼看着韩黎逐渐恢复血色的面庞又变得苍白,手心紧张得出了些细汗。
“黎。”她什幺都不了解,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能唤韩黎的名字,希望能够给她些许安慰。
“阿翛。”韩黎张嘴了,泛白的唇瓣有些发干,“今晚可能要回家一趟。”
赵翛点了点头,牵住韩黎的手,探入她冰冷的手心,妄图给予她一些热。
“没关系,你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相信你可以从容面对。”赵翛坚定地看着韩黎的眼睛,鼓励她。
“呵……”韩黎扯开嘴轻笑一声。
难怪会做那场梦,恐怕就是不祥之兆吧。
白夕鸢,一个陪伴了她十二年的人,一个抛弃她八年的人。
如今,不声不响回来了。
她怎幺有脸,再回来……
韩黎再次闭上双目,紧皱的眉间流露出极度烦躁的情绪。作为医生,赵翛有理由去问问这个令韩黎极度痛苦的人是谁,但她能意识到,这个人不能提,闭口不谈。
小憩一会儿,烦躁的心情散去许多,韩黎很感谢赵翛的沉默,接着,拿出手机向王译回拨一通电话:“王叔,晚上我会回来。”
说完,浑身上下的力量都被抽去,她软趴趴地倒在沙发上,扁平得像张薄纸,一吹就会被折出折痕。
她随意打了辆车便匆匆离开,赵翛问需不需要送,她不愿意,她不希望家里人知道她有这幺个心理医生。
看向车窗外,夕阳西下,橘红色的落日染红了大地,湖面、天空,都变成了兴奋的颜色,相互交替,周边的公园自有它的喧嚣。
韩黎对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她的注意力在听到白夕鸢回来这个消息后,就已经彻底宕机。
谁能想到呢?她千方百计寻找的人居然自己回来了。
司机开车开得很稳,他是个负责的司机,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韩黎那颗结了冰的心河/那样稳固。
汽车的速度比韩黎想象得要快,没多久,在太阳下山之前,恰好回到韩宅,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内全部爆发,她像一只猛禽,以凶恶的姿态冲进韩宅。
“哒哒哒……”是连贯急促的脚步声踩到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砰!”门像是被踹开一样使劲打到墙壁上。
正不知如何处理先前带来行李的白夕鸢被吓得不轻。
刚准备站起来,韩黎便气势汹汹地拽起了她的衣领,把她从房间里甩了出去,连同她的行李。
“滚!”一双澄澈的眸子此刻闪着吓人的凶光,一个“滚”字说得利落却又没有很大的起伏,若是只听这声音,可能感受不到韩黎的怒气。
“砰!”又是一声巨响,门被关了起来。
白夕鸢呆滞地跪在地上,愣了几秒钟,才从刚才的事情里反应过来,一时间,怒气涌上心头。
她猛的站起来,斗着胆子敲响了韩黎的房门。
“韩黎!开门,您可真是有礼。”
房中的韩黎并没有想理会她的意思,只当是疯狗敲门罢了。
“喂,你们韩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语气显然软了不少。
见里面迟迟没动静,白夕鸢也不想自讨没趣,收拾好掉了一地的衣服,问管家找了一间客房住下,客房……就在韩黎的房间旁边。
这样一来,她随时都可以听到韩黎开关门的声音,随时都可以知道韩黎的行动,说不定,还能透过这面隔音不太好的墙壁,听到韩黎的清甜的呼吸声。
想到这,白夕鸢的心境又变得乐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