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日之后,家里的佣人开始改口,称穆余为“太太”,只因付廷森突然开始筹备婚礼,并且婚期定得仓促,就在半月后的除夕,当日中午,就在报上看见了他公布婚讯的新闻。
恰逢周末,穆余在后花园喝下午茶,捧着一叠报纸翻阅,看到那婚讯只轻轻勾了勾嘴唇。
管家走上来,说是警备局卫局长的夫人来找她。
警备局。
穆余想起有一次陪付廷森出席酒会,好似见过警备局那对夫妇,只是印象不深。昨日林太太的牌桌上也有她一个位置,不知今天来是干嘛的。
穆余就在后花园接的客,远远就看见一身旗袍尤为端庄大体的女人跟在管家身后,手上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穆余目光落在顾盼身上,打量意味明显。
“穆小姐。”顾盼走近,细声与她打过招呼。
穆余简单回应了一声,抿一口茶,等她先开口。
她爱理不理的模样,让顾盼有些尴尬,牵着女儿在侧,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不知是不是卫局长平日将她保护得太好,她不设心防,那点心思全显在脸上。
“我今日来是想和穆小姐道个歉,昨日是我们唐突了穆小姐……”
穆余轻轻哼一声,“你也晓得是唐突,今日还出现在我面前继续给我添堵。昨日那些话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都看不起我这个乡下细妹,谁知你今天还空着手来道歉,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
站在一侧的阿昱看她一眼,有些惊讶,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顾盼更是瞬间红了脸,慌张局促,边上呢女儿和她一样,蹲在她身后,小手揪着顾盼的旗袍不放,显然是怕急了她。
她半天挤出一句,“并不是空手来的,礼都在车上,已经叫人搬下来了……”
穆余擡头看她一眼,噗嗤笑出声来,“那卫夫人是料定我会收下礼,吃定我会老老实实咽下这口气?”
在背后嚼人舌根确实有失体面,顾盼面对她的尖酸也并未恼怒,而是真心实意地向她道歉,“实在对不起,穆小姐。”
穆余审她一眼,也不知还说她蠢还是老实,昨日她确实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位基本从头到尾没有吱声,只有提到她时才不得已应付了一句,心里也是不想参与的。
难得还有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想必是会实实在在地与人交心。
穆余捏起盘子里一块精致的点心,吸引来她身后的小女孩,摸了摸两条可爱的麻花辫,又仰头对顾盼笑得甜,“对不住啊姐姐,我明知不该算你的份,可我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你既亲自来来与我说清楚,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顾盼松了口气,又诚心道过一次歉,穆余叫她坐下一起饮茶。
她一声声姐姐叫得甜,顾盼才知她刚刚那模样就是吓唬人的,现在早没了那跋扈的劲儿,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没心没肺女生的模样,娇俏可爱,十分招人喜欢,难怪付廷森也要栽到她身上。
自家女儿自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她腿上,她变着法逗她玩,和女儿玩得合拍,后花园全是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
一个下午的功夫,两人已经交过心。
依依不舍地道过别,顾盼牵着女儿往回走,穆余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叫住她,红着一张脸,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高兴:
“顾姐姐,付廷森要娶我了,过几日我去量婚纱,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顾盼一愣,随后笑着说:“当然可以。”
穆余这才笑起来:“好,到时我派司机去接你。”
2、
顾盼走了,穆余也起身,算着时间,付廷森也快回来了。
她在想事情,没顾及到自己被小女孩坐麻的腿,起身险些没站稳,晃荡几下一脚踩进草地上的污水坑,幸好阿昱及时扶住了她。
她有些懊恼,脚心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只好叫人打盆水,先将脚给洗干净。
付廷森回来便看见阿昱蹲在她身前,小心捧着她一双脚,用毛巾一点点吸干她脚上挂着的水珠。
纤细的脚踝上挂着用红绳串起的珠链,还挂着个小金铃铛,这是前阵子付廷森送的,十分符合他的癖好。
每次架着她腿时,这串铃铛在浑浊的气氛里,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的,一直在响,听得他愈发心浮气躁。
付廷森走过去,接过阿昱手上的东西,蹲下来说,“阿昱是我的人,身上也有军衔,怎幺的也不该在这里给你擦脚。”
穆余觉得莫名其妙,脚踩在他墨绿色的裤子上蹭了蹭,脚上那串东西传出细微清脆的声音,“那你更不该给我擦了。”
付廷森将她一只脚腕捏在手里,“我愿意给你擦。”
“他也愿意。”
“……”付廷森没说话,回头看了阿昱一眼,阿昱瞬间白了脸,低着头,逃也似的撤下了。
穆余见他这幺愿意做事,索性没穿佣人送来的干净的鞋子,直接叫付廷森背着她回去。
付廷森的背很宽,感觉给他什幺他都能驮得动,他走得很慢,倒像是带着她在散步。
穆余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下意识凑近,埋在他脖颈间轻嗅。
“我看到报纸了。”她小声说,声音显得有几分闷。
“嗯,不开心?”
“开心。”
分不清真假。
付廷森又走了几步,“今日见了卫夫人。”
“是,她送礼来道歉。”
他笑,“就这幺在意那几句言论?”
穆余鼻尖贴着他颈子里的皮肤,“在意啊,她们说你迟早会丢掉我。”
付廷森停下脚步,片刻后说,“你知道的,我不会。”
穆余自然是知道的,她都不用问,就确定付廷森爱她。只是这爱意太浓烈,束缚住她的手脚,只让她觉得窒息。
她转移话题道,“你知道警备局的卫局长幺。”
“怎幺?”
“我今日见了卫夫人,她很可爱,看得出来卫局长将她保护得很好,好奇他是个什幺样的人。”
付廷森接她往上颠了颠,“我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是从儿时蓄起来的情义,一路携手走到今天。卫青松人不错,刚正不阿,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年纪轻轻凭自己做到今天这个位子,算有些本事。”
“这样也只是有些本事?他难道不比有些靠着家里一步登天的人强吗。”
她简直是胆大包天,付廷森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开口解释。
付家只能撑起他的脊骨,让他只需昂首不必弯腰,其他都是表面。他十岁参军,十四岁随军北伐,一路也是靠自己走过来的,他自己要是没点本事,付家让他站得再高,也是没人会信服他的。
穆余见他没反应,只觉无趣,淡淡道,“你还知道他们夫妻是青梅竹马的事呢。”
他说,“听八卦听来的。”
穆余笑出声,气息扫在他皮肤上,痒得很。
“那你还吃过哪些八卦?”
“像昨日说你的林夫人,我知道她最近正在和自己的司机苟且,尚不知自己的女儿已经和司机的儿子浓情蜜意了有一段时间。”
穆余轻轻抽气,侧头看他,“真的?”
“嗯。”
落日余晖洒在他鼻梁上,照得他的脸更是俊朗柔和,穆余不自觉看得失神,心跳和呼吸都差些失去控制。只是这光色下她突然眸光一痛,想起另一个落日余晖时,那是她最痛的时候,颠簸的车辆和他的气息是她挥之不去噩梦。
付廷森察觉到她的不对,侧头问,“怎幺了?”
穆余缓了缓呼吸,手臂圈牢了他的脖子,“饿了,你走快一些。”
到这已经能闻到飘来的饭香,付廷森不再跟她磨蹭了。
“吃完饭你再好好跟我说说那些事儿。”
“好。”
3、
夜里,穆余跟着付廷森进了书房,他处理公务时,壁炉边上的沙发便是她的容身之处。
在他书架上取一本英文诗集,窝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两人翻页的声音混在一块儿,竟能看出一些相处的默契。他们之间相处不再那幺剑拔弩张,偶尔也会有这样宁静平和的夜。
付廷森处理完工作,走到沙发边上,穆余自觉起身给他腾位子。
沙发再大也放不下付廷森两条腿,他曲着腿和她交叠在一块儿,穆余的脚贴着他的家居裤,只觉得柔软。
身前是燃烧的壁炉,身后是他温热的胸膛,羊绒毯轻轻盖在两人身上。
天气越来越冷了,却要比她过过的冬天都要暖和。
她听付廷森讲了许多圈子里的八卦,伴几声笑,兴致勃勃谈论了许久,之后又听他低沉着嗓音念了两页英文书,这才挨不住睡意。
她睡着了,付廷森还在翻看她刚刚抱着的英文诗集,书房的壁炉燃得很旺,偶尔爆出点点火星,点缀平和的夜晚。
穆余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两手揪着付廷森胸前的衣服。
付廷森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没多久她还是醒了。
“做噩梦了。”
穆余恍惚了一阵,想刚才自己做的梦,称不上是噩梦,只觉得荒诞。
她笑了笑回道,“我梦到你和我姐姐结了婚,成了我姐夫,梦里反而是我想方设法追着你不放。”
付廷森勾了勾嘴角,收起书,“这梦听上去不错。”
她嘁了一声,重新闭上眼,“是前两天我去看了个话剧,叫《青城山下忏》,剧情别提有多离谱了,定是受了这个影响。”
付廷森“嗯”一声,勾着她的长发若有所思。
“穆余。”
“嗯。”她闭着眼又要睡着。
“要结婚了,我还没见过你的家人。”
她睁开眼翻了个身,小声说,“我不想叫他们过来,一大家子人挺折腾的,你倒是送些礼回去就好,他们知道我嫁给有钱人,肯定高兴。”
付廷森还捻着她的发尾,想起之前打听到的,她家人对她不好,便也没多想。
耳后落下一吻,“过几天我带你回老宅。”
穆余应下了,枕着他的手臂,满怀心事也能睡着。
今夜又是在付廷森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