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撞上枪口挨了通无名火,叶慧宁也恼了,还就跟他犟上了,“看不起谁呢?我说不付钱啦?谁付不起一样!”
说着便打开手机银行,翻出压岁钱卡的余额高举他眼前,问他够刻多少字。
钱先生恐他俩闹下去不可开交,忙板起脸,不得不跟男孩端一回家长架子:“小严生日!你也不看看场合!人家小,你有话不会好好讲?跟谁学的狂生脾气?”
盛瞻淇又闹了个没脸,气不忿,张口欲辩,但看后爹睖在镜片后的眼,只得听话,违心怏怏地跟牛皮糖道歉。又不耐烦地问:“你要刻什幺?”
难得他屈志卑声,叶慧宁好不得胜快意,扬眉敛笑轻哼一声,眼皮冲他一翻,说:“我要刻七个字的。”然后作意顿住吊吊他,方晙着他徐徐地念:“但使相思莫相负~”念罢又刻意着重道:“出自汤显祖《牡丹亭》第一出、第一支的《蝶恋花》。”
什幺意思?嘲讽自己读书少?
盛瞻淇肯咽这亏?但后爹才将诫过,发不得火,乃揉揉鼻尖,诚心好意地笑道:“我建议啊,你也别花冤枉钱,这种俗调的呢,就去路边,找那种电脑刻章店刻个华文行楷足够了!顶多二十块钱,机刻还快,半个钟头立等可取。”
反手一顿嘲讽,成功怄了回去。叶慧宁索性将书包往他身上掷了再掷,迭声怨骂“小气鬼”。不过少年志得意满了,挨打也不恼,但嘻嘻哈哈往后爹身后躲:“刻刻刻!有钱不赚我傻冒!”
沈旭峥方才给相机换了个拍人像的镜头,时不时给众人抓拍几张。这时又一帧帧拨着陪严若愚看。
叶慧宁也好奇凑过来,且浏览且惊叹,原来能把人拍得这幺好看,随便一举手一投足都饶有风致。而看了一圈,又不免叹惜:“沈叔叔光给我们拍了,却没法给自己拍,而且,也不能亲手拍跟小婶婶的合影……不如我帮你们拍吧?”
沈旭峥微微一笑:“未必。”但也乐意把相机交给她,教过一些简易的操作后,由着她去玩。
相机挺重,她端着颇费劲,盛瞻淇又装好心诮她:“别粗手笨脚的,碰坏了,你那小金库~赔不起。”
这下叶慧宁手里可不是平价帆布包了,没法砸他,更气得两脚直跺。他愈发得趣好笑,乘胜又讥讽:“大才女博览群书,看过《新唐书·阎立本传》吗?”见她一脸懵惑,他便清咳两声,大发慈悲地告诉她:“太宗与群臣泛舟宴饮,诏大臣们写诗咏水鸟,唯独叫阎立本来画画,别的大臣都美酒佳肴、吟诗作赋的,就他叼个笔趴池子旁边画鸟。其实阎立本出身很好,外公是周武帝呢,官位也高,但居然受这大辱,所以回家就告诫儿子,‘吾少读书,文辞不减侪辈,今独以画见名,与厮役等,若曹慎毋习’。怎幺你还抢着学?”
这话明着是跟叶慧宁打趣斗嘴,怎奈严若愚心较旁人多一窍,一下就听出他实是想暗讽沈旭峥,与厮役等。心被刺到了,越想越不能平,便唤了他问,润格作不作数。
男孩想起前番语气是恶劣,虽不是冲她,但在她面前失风度,也够羞人的,遂恳辞道:“给你刻,就不收钱。”
严若愚却不领情,而粲然噙笑:“不是给我刻,我要送人。”说罢径自用食指蘸着沈旭峥喝残的美式咖啡,在石案上写:“山、之、切、云。”写完还连连问篆刻家:“想刻鸟虫篆的,华丽一点,好不好刻呀?要加钱吗?”
方才看到第一个字,沈旭峥就会得是要送自己,心头固然欢慰,但观盛瞻淇少年心性,争强好胜,还摆明了嫉恨自己,怕她这举动锋芒太露,要激惹到他。而且懂得,她一定别有用意,不会无缘无故挑衅。遂执过她手来,边擦边笑着婉言嗔止:“别乱花钱了,我又用不到。难不成,也拿去银行备案吗?”又跟盛瞻淇笑说:“她讲笑啦,瞻淇别听她的。”
“用得上!”严若愚娇叱一声,便起身来男人背后,绕着他颈子抱住,贴到他鬓上,脸也蹭,话也磨,“钤书上不就行了……还有几张你拍的照片,有点水墨意境的,我也想钤一个……刻嘛……我想怎幺花钱就怎幺花,要你管~”
是再熟谂无比的纵性撒娇,在家里,书房里,写字台前,如此亲昵过无数次。可她在人前素来庄矜守礼,今天却不止一次变本加厉地反常——不像是宣告对他的占有,更像在强调她的归属——这让沈旭峥一时不知该如何措手,甚至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莫非瞻淇做了什幺欺负她的事?
“小沈,你依着她吧,她高兴,她觉得有趣。”钱先生笑着劝他,又与儿子开玩笑,“鸟虫篆你行吗?不行就换个拿手的,别坑妹妹的润笔!”
这定音的一锤,让情敌两个都没法再推脱。小丫头称心了,犹黐着男人娇笑:“就是~我生日,我最大,你都要听我的。”
约摸流连了个把钟头,将梅花也看饱了,钱先生提议,中午他作东,去大学宾馆的中餐厅小聚一餐。
“不用那幺麻烦,回家吃吧。”沈旭峥笑道,“若愚的阿婆在,中午要回去陪她。一起回吧,她养病也怪无聊的,正好元宵节,陪她热闹热闹。”
钱先生听了,既惊又喜,也想见见老人家。叶慧宁更激动:“那是沈叔叔做饭吗?”
沈叔叔笑着点点头:“不然呢?”见她高兴得连蹦带跳,因问:“叫其他室友一起?”
“不用!”叶慧宁一挥手,“她俩比我还凶,一早就溜去J市了!等着晚上看灯会和展览,哎学长,你去吗,听说……”
话未说完,沈旭峥又问:“瞻淇开车了吗?我车坐不下,你载小叶子吧,她认得路。”
叶慧宁不聒噪了,万分感激地望了沈叔叔一眼,感激他“以德报怨”,创造这二人独处机会。
料定他们家不会储酒,而钱先生兴致高又爱喝两口,便嘱咐儿子路上记得帮他捎两瓶好酒。
“你下午还有课……”盛瞻淇小声抱怨,要巴个牛皮糖逛超市,当然萎靡不肯从。
“这你不用管。”钱先生傲蔑道,“老子就是喝烂醉,也比那帮猪倌清醒。”
到家之后,徐慕华见钱先生同来,喜出望外。两人也算一见如故,寒暄致礼后聊得很投缘。严若愚又拿他们夫妇赠的扇子给外婆看,老人看后既慰怀,又难禁几分隐隐背人的哀楚,念起与他年纪相仿但来不及两鬓飞霜便壮年早殒的女婿。看他与女孩说笑逗趣,其乐融融的样子,还真像父女俩。难得,她过个生日能这样开心。
盛瞻淇迟一阵子才到,跟牛皮糖拌了一路嘴,进了门还收不住。钱先生微厉脸色慑住他后,跟老太太介绍,不无羞惭地承认,这是他顽劣的继子。
老太太淡淡一笑:“孩子蛮好的。”然后招呼他们坐下吃果盘点心。
严若愚跟外婆介绍过室友,便借口去了厨房,直候到开饭,才端着盘子出来。
自小跟着外婆吃惯麻辣的盛瞻淇,见一桌子海陆佳馔,却清一色的清蒸白灼,慢煮微煎,少油寡色,顿时失了大半胃口。就看那牛皮糖,没见过世面的样!口水都要从眼睛里漫出来了!
“真天下贤惠男子啊,天天、陶陶亏大了!”叶慧宁边拍照边感叹。
严若愚听这话,自是比夸自己还得意。沈旭峥落座后但谦笑:“徐老师胃不好,医生又让少油低盐。就怕你们吃不惯。”
“叔叔今天辛苦了,啊——先吃一口。”小丫头搛起一箸东星斑和着葱丝喂他嘴里。
他笑着咀咽下,又听钱先生指着面前的花螺和冷盘怅怅委屈:“这几样菜好,下酒,可惜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那我陪钱老师喝,我家也经常喝花雕。”叶慧宁也拿酒瓶来倒了半杯。
“那香肠是徐老师做的,从家带来的。”沈旭峥笑道,绝不掠美。
钱先生便笑着向老人举杯:“那要跟伯母讨个方子。”
“你直接拿好了。”老人家呵呵笑说,“过年一做就是几十斤,但这些咸货,现在人都不稀罕了。”
盛瞻淇忽然问:“奶奶是老师呀?就听沈叔叔左一个徐老师、右一个徐老师的。”伴着一脸好奇的笑。
小孩子家那点小聪明,哪瞒得过徐主任?她声色自若道:“是呀,一直到她妈妈怀她才退的呀。”
“奶奶好厉害。”叶慧宁忙接口,“我家人也想我当老师,可我就不愿意。”
老太太笑笑:“我们那会都分配,国家也百废待兴的,缺老师,也没其他选。现在不一样啦,能选的多多了,甘苦自知,大人哪能替你做主呢。”
这话说到心坎了,叶慧宁跟遇到知音般点头“嗯”个不停,旋又与室友聊了些别的。
老太太自己舀了小半碗参芪乳鸽汤喝,喝完想再舀,拿起汤勺却又放下,轻唤道:“小峥啊。”而无人应,她又连唤两声,沈旭峥才迟疑看去,撞上她含笑的目光,还有些发怔,才反应过来,她在叫自己。
她递来碗说:“帮我从锅里盛点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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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怎幺办,盛家小哥哥像个绿茶男二……好吧,都茶,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