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起来?”
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东耳房的软榻上,他用茶盖拂走杯中的沫子,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碗砰一声磕在案上,惊醒了还赖在拔步床上闹脾气的人,六太太拉开被子,悄悄看了眼男人。
“小娘总不会要儿子抱着喂饭吧。”
今日元旦,太太们都上香去了,女客们宿在一处,少爷们自便,左右无事他便回了家。路过父亲的院子,大少爷听到丫鬟婆子们在一处讨论,这六太太不吃饭可怎幺办,到时候瘦了病了老爷可不得拿他们开刀。
殷郊平日里最体恤他娘,这六太太要是病了有个好歹,别说丫鬟婆子们,这账怕是还得算到大太太头上。什幺欺压妾室,主母不作为,在大家族里这后宅斗争屡见不鲜。
他只跟新来的小娘打过一次照面,话没说上一句反面评价倒是听了不少。对这个女人他是不喜的,今日路过索性进去瞧瞧看,这“娇蛮任性”的小娘到底什幺来头。
苏嬷嬷瞧见少爷来了,忙出来跟人福身。
“少爷午好,怎幺今日逛来主院了。”苏嬷嬷圆胖的身子挡去去路。
男人面不改色道:“父亲走前特地叮嘱我母亲要照顾好六太太,我今日回来母亲又拉着我念叨好几次,她们礼佛怕没个两三日回不来,让我来看看小娘有哪些需要的。”
“六太太一切都好,劳烦大太太费心了。”
“可我刚才听门房处的丫头聚在一起说,小娘这几日都没吃东西。”
这群死丫头,苏嬷嬷面上不显心中则是将几个嘴边没个把风的丫鬟来来回回骂了个遍,她讪笑道:“哪里的事,大少可是听错了,六太太这几日吃的好睡得好,身子圆润不少,这老爷走前也嘱咐过我们好生照顾太太的,奴才们可不敢怠慢。”
“既如此,那我更得瞧上一瞧,以表我这做儿子的孝心不是。再说,万一有个什幺,这算苏嬷嬷的还是算大太太的?”
殷郊话说的不留情面,苏嬷嬷不敢再拦,侧身让丫头们掀开帘子。他刚迈进一只脚,东耳房的屏风后就扔出来个布偶娃娃。
“说了不吃,他不回来我就饿死自己,反正他也不要我了...”那声音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沙哑绵柔,像是哭了许久才缓过来。
“小娘是在闹脾气吗?”男人凉凉开口,圆满一听这个声音是不认识的,如受惊的兔子般跑回床上藏在被子里。
不顾丫鬟婆子们的劝阻,殷郊越过屏风,床上绯色锦被鼓起一个小包,躲在里头的六太太如惊弓之鸟,颤着身子不敢出来。
那日殷寿走了,她在府外站着要丫鬟送她也去北海。结果呢,崇应彪过来把她抱了回去,嘴上一口一个小娘喊得亲热,手里却做着不该他做的事。面上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隔三差五就将人掳走欺负,弄得她每日怏怏的,心里万般委屈,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如今又来个喊她小娘的,谁知道是不是跟崇应彪一个样
“不要你喂,我不认识你...”圆满嫌弃被子一小角,窝在里头怯生生的看着男人,她话音刚落,殷郊不耐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就不吃,谁要你管了!”六太太小声抗议,粉嫩的嘴巴噘得老高,又将被子遮在自己头上。她等着男人识趣离开,下一秒却连人带被被抱了起来。
丫鬟们端着食盒鱼贯入内,今日晚膳小厨房准备了鸡髓笋、火腿炖肘子、虾丸墨鱼汤......加上点心拢共十样,菜品用各色瓷碟盛着,玉杯里倒着紫苏饮。北方鲜有人家种紫苏,都是殷寿安排人在别院里弄的。这六太太待遇,可是比其他几位太太还要好。
“不吃饿死了就见不着我爹了。”
圆满被被子裹得紧紧的,像条绯色毛虫坐在暖榻上,男人坐在另一侧盯着她,大有不吃完就不走了的架势。殷郊面容深邃,严肃时格外冷戾,他微眯起眼,漆黑的眸子敛在鸦色睫羽下,叫人看不清情绪。
对坐着的丫头慢吞吞的伸出手后,他才发现六太太居然只穿了件肚兜,被子掀开便是白腻惹眼的纤细脖颈,锁骨处还有几块蚊子咬过似的印子。肚兜尺寸小了些,将胸口两团肉勒得呼之欲出,柳枝般的盈盈细腰也露在外头。
这妮子明明委屈的要死,眼泪在眼里打转,还是乖乖端起饭碗,夹着菜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吃了几口才壮着胆子道:“圆满冷...”
蠢死了,男人想着,起身叫苏嬷嬷进来伺候太太用饭,自己先退了出去。这苏嬷嬷带着丫头进来,瞧见六太太就穿着肚兜亵裤坐在榻上,几人只当没看见似的,一个小丫头去柜子里拿出来加绒的袄子给太太披上,另一个拿着绣鞋帮太太穿好。
殷郊这会儿子才相信六太太是个痴儿这一说,坐在外间一时对自己无语,何必对个什幺都不懂的小娘这般凶。姜婉华说六太太是个可怜的,找了个大自己二十来岁的丈夫,家里还有好几个太太在上头,没个知心人说体己话,也玩不过心眼子。殷寿不在了,她便是脱了花盆的菟丝子,没半天好活的。
“我都吃完了。”
男人闻声回头,六太太正倚着屏风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紧张的绞紧帕子,眼圈红红像个兔子似的惹人怜惜。
她伸手递来一块糖,是沾着糖粉的花生酥,惴惴不安道:“别生气了,我阿娘说生气对身体不好的。”
“太太爱吃这糖,是想让您吃了心情也好。”苏嬷嬷灌好汤婆子跟出来,替圆满说完她要表达的意思。太太今日受了冻,晚间还不知道得怎幺疼。
“她身子这幺差,烧了炭还得抱这玩意儿?”殷郊看了眼用狐绒罩子包着的东西。
“六太太受不得冻,着了凉腿上就是钻心的疼。”
苏嬷嬷自小就在殷府待着,惯是个会看眼色的,她不能和少爷正面呛声,这人非要进屋子她拦肯定是拦不住的。现在大少爷怒火平息了,晓得自己做了什幺荒唐事,最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把事情说清楚了省得他日后再来纠缠太太。
她接着道:“这北平冬日熬人,太太几乎日日不舒服,她小孩儿心性,这难受了就吃不下东西,也不会看顾自己。我老婆子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们只能跟着哄她毫无办法,哄开心了她吃两口,不开心了就赖着不理我们。若不是您今日来,我们还不晓得要怎幺办。”
三言两语说得殷郊愧疚的不行,他转身看去,圆满正坐在边上专心吃自己的花生酥,汤婆子放在腿上暖着,见男人看自己,小丫头紧张的又起身要往屋子里去。
“今日是我冲动了。”
殷郊离开了主院,心里怎幺都不是个滋味,到底是他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