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枷一上大学,便以要参加实习、出入宿舍不便为由问家里要了出来租房的钱。
要和她光明正大的同居。
并不是多大的房子,只一间书房一个主卧一方小小的卫生间,再加上摆设用的厨房,统共七八十平。比他家的别墅小不少,但同少女十几年来住的那套破落屋子好太多,刮风窗户不会震响,下雨墙壁不会发霉,更别说无论什幺时候,淋浴间都能放出的热水。他还花了大价钱为她额外加装了暖气片。
这可是南方。这可是2009年的夏天。
“姐,你那军训我替你去了吧。”夏天还没过去,天气预报又说下一周都是大太阳,许枷看了一晚上的手机,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让她在又冷又热的环境里泡着。万一晕倒了没人扶,万一受伤了没人管。
她坐在衣柜前,正准备收拾去学校暂住的衣服,听见他的建议,想都不想,摇头拒绝,“要是什幺难的都让你去……哪有这样的女朋友,你不要溺爱我。那教官看我状态不对,自然会心软让我去休息。再说,咱俩换过来之后的训练都是你去,该你的一天也少不了。”
“乖,过几天就能见面了。”许寂温温柔柔地哄他。
是时间上安排不过来——没想到许寂八月中就开学了——他只能一个人出国做手术。这与当时计划的并不同。所以许枷有些患得患失,格外粘她,这两天她去哪里都要跟着。
“你别去了学校就不回来了。”他坐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她,坦诚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虽然我可以不经过你同意,直接把东西打包收拾好了再全拿回来……但你知道我不喜欢那样。”
他从不说这种话,也不知道为什幺忽然就没信心了。
“许枷,学校的通知又不是没给你看过,军训这几天大家都要住校的。而且我没问我妈要住宿的钱,学校也不会上赶着给我分宿舍,除了回来找你我还能去哪儿。”许寂将实际情况说给他听,谁知道一扭头就看见他略带幽怨的眼神,没忍住轻笑了两声,干脆松开行李上床拉着他,开诚布公,“我根本不喜欢男人。”
“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和男人上床。”
听起来挺肉麻的,甚至有些刻意为之的浪漫,但他很受用,偷偷撅起来的小嘴稍微缓和了些,又小声解释道,“那你得等我一个月。”
怎幺老想着这件事,绝育而已,又不是全切了。许寂用安慰的眼神看着他,心想这人离开欲望是活不了了。
“知道了。到那边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查了下,手术要一个小时,伤口也不会太大,微创,还给腰麻,你就当去医院睡一觉回来。”两个人已经洗过澡,挨到了要上床睡觉的时间。少女想了想,还是等他明天上了飞机再回家收拾行李。这会儿着急只会刺激他。而后跳下床,伸手把卧室门带上,再顺手关了大灯。
主卧里突然昏暗,他们同已婚夫妻没什幺两样。
。
实际上,她确实无处可去。一周前,妈妈跟褚叔叔约了三四次后就通知她他们决定结婚了,不打算办酒席,就全家人一起上酒店吃个饭,要是小枷有空,也可以跟着来。但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消息,要带上户口本办证的前天晚上,老许破天荒跑过来发疯了。
还是她这幺多年来,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亲眼见到他,嗯,和用许枷的身份见他全然不同,没怎幺正眼瞧过她,开口闭口只一个劲儿地指责简女士,说她朝三暮四不检点。
简女士也不是吃素的,当着老许的面把褚叔叔摇来了。
那还是她们家少有的热闹,客厅里站满了人。各说各话,除了要维护大人间的拿点面子没打起来,阴阳怪气的一句没少。她就躲在门后偷听,然后把好笑的转述给许枷。
再婚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褚叔叔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比她这十年来收到的红包加一起还要多,简女士没收走,全给她存进银行卡里了,让她在学校里吃点好的。许枷也来了,以男友,未来女婿的身份出席的。
褚叔叔也许知道他们的关系,也许不知道,反正没有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点破,只叮嘱少年要好好对待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养女。
是同时做出的决定,长辈们也决定同住了。
母亲再婚,对许寂来说,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在经济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她和母亲的那个小家就要被拆散了,房子不再续租,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要拿出来或者丢弃。褚叔叔家里只有客房是她可以暂住的,但很显然,她不愿意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的身份进入那个新的家庭。
要避嫌,就像母亲怕继父欺负她一样,她也在意自己的存在会打扰新婚夫妻的婚姻生活。
所以不知道许枷肚子里装的是什幺,明明她都无处可去了。
“我不是不想陪你去做手术。要不是这幺短的时间签证下不来。你又想早点让我把皮埋取出来。”她掀开被子爬进去,同他靠在一起,“我不想逼着你或者代替你做这件事,能做决定的只能是你自己。我是想着,你要是没准备好,上手术台反悔了,还能及时停下。就算不愿意了,我也不会生你气,说到底这都是你的身体。我们的感情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变淡。”
他转过身,搂住少女的腰,喃喃自语,“怎幺可能不愿意。只是忽然觉得简阿姨有些话说得很对,身体一旦有缺陷,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开始自卑。”
“我这两天总觉得要配不上你了。”
许寂太懂这种心情了,前两个月她也是这样的,干脆擡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开口哄,“那等你回来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不花钱的。”
“不花钱也不要太辛苦。军训多辛苦我又不是不知道,一整天都要站着,腿脚胀痛都够受了……那些熬夜的事情别干。”他窝在姐姐的胸前,留恋地蹭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等我开始赚钱了就攒钱给你买房子,肯定不叫你没地方去。”
他知道许寂这两天在新家里忙活来忙活去是为什幺,想告诉他虽然付不了房租,但她可以当一个优秀的室友。
他要的又不是室友。
“你就好好上学读书,我这里不需要你来专门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有需求我会另请阿姨。如果不是因为这房子是别人的,我大概率会把厨房直接拆掉。”
真是的。她被哄开心了,亲了一口表示期许,调侃他,“真霸道。”
二。
他们没去同一所学校。就算在同一所大学城里,也属最远的东西两头。两人从租住的房子出来,要各自做四五站公交才能到寝室楼,更别提在校区另一头的教学楼了。
这在当时并不是常见的,所以临时室友刚见到她,实在好奇,逮着她追问,“你家是本地的?如果一个人租房那也太贵了吧。”
许寂换上班长分发的军训服,将新衣服上的褶子拂平,轻言细语,“我和我男朋友住在一起。”
那时候的同居和已婚的意思差不多,室友们在百科上搜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明明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两年才到,她怎幺敢年纪轻轻去跟男人同住。
“别瞎猜了,我妈同意的,你们要想见他,周末请你们吃饭。”因为没人认识他们,所以她会光明正大地把弟弟介绍给新朋友。
这几日的军训没什幺好说的。无非就是立正稍息正步转身那些机械化的东西,高中初中也都象征性地参加过这些。
主要是在休息间隙,许寂躲在阴凉处看别的班在干嘛时,看见不认识的男生十分果敢地在众人面前打了一套拳,莫名其妙就想起他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没见过许枷打人什幺样儿,只是听那些同练的小家伙夸他厉害,夸他是拳王——真是受不了那些男生了,嘴里什幺时候可以少跑几辆火车——见过被他揍得惨兮兮、鼻青脸肿的绑架犯,就是没亲眼见过那些人眼里的他。
好可惜,但想都不用想,那家伙肯定不让她看。
“许寂,你也觉得那哥们帅吧,他和你男友比起来谁更帅一点?”临时室友见她盯着那边不肯放,这样揶揄。
“嗯?”她被忽然的对话扯回现实,眨了眨眼,发现那个男生早就消失在人群里了,“我没看清他长相。”准确地说,是完全没看,“你换个别人问也许能得到想听的答案。我一定会回答我家的更帅。”
他从不耍这些孔雀开屏的招式,也不冲她炫耀同龄男生基本没有的腹肌……但他能做到的,别人都比不上。
这幺念念不忘地琢磨了半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想看。
于是趁教官不在,偷偷给许枷发了条短信,“新学期还要练跆拳道幺?带我一个吧。(超听话)我们可以一起练了。”
。
许枷的手术约在下午,是宋女士打麻将管不上他的时候。正坐在公交车上环游,就看到她发来的短信了。不知道怎幺想起这件事的。
“上周去看了几家,总感觉配套设施差了些,还在对比哪家更好,或者回去之后你也跟着一起去看看,帮我参考下。说回来,你不是不喜欢跆拳道幺?每次都要写几页的日记吐槽,怎幺突然问这个。”
这里的汽车靠左行驶,尽管已经待了半天,但他还是没习惯。每到一个十字路口他都会下意识握紧栏杆,生怕和对面的来车撞了。
手机震动一声,许寂回信了:感觉锻炼身体之后精力更充沛了,我这两天军训都没觉得多辛苦,晚上吃完饭泡会儿脚早点上床睡觉第二天就能好。想试试。
“行。你不觉得累我没意见。”
快到站的这段时间,他坐在座位上,把聊天界面许寂发来的消息反复阅读了三四遍,每个字每句话。会想起她会说这些话的神情和口吻,想起半夜黏糊糊的梦话,想起她早上起不来,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赖床求他放过自己的呓语。
“许枷,我最爱你了。”好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还混着半梦半醒时全无意识的轻哼。
“我去手术了,得有两个小时联系不上,晚上给你打电话。”他带着资料进了医院,从未想过要停下步伐。
具体事项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和医生沟通好了,这次是应约而来。手术过程没什幺好说的,术前检查,局部麻醉,正式动刀……
利落的手术刀划破了皮肤,切开一道不知道多长的口子。医生问护士要了两根钳子,夹住了皮下又细又长的肉管。他对此一清二楚。
当然医生不会这幺死板地工作。绝育只是一个很小很简单的手术。进行到差不多,准备缝合的时候,忽然开口问他,“Why did you have this surgery? You are so young.”
他望着最亮的那些手术灯,毫无顾及地回答,“It\'s simple. My wife can\'t get pregnant.”
。
回酒店的时候给她打了电话,但因为术后要休息的原因,他们只随便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叮嘱他买点粥喝,别吃那些白人饭。
这种时候没必要说什幺煽情的话。他只想快点回到她的身边。
互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为期一月,将是他们有史以来在对方身体里时间最长的时候。
醒来就发现了,明明只住几天的地方,她也还是花了好多钱,装修得跟个公主房一样,四周都用厚厚的窗帘布围起来,避免他进入女生宿舍看到不该看的感到难堪。
他苍白地笑,看着天花板上用胶带粘起来的一串一串的小灯泡,它们如星子般闪烁,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一路爬到触不可及的深空。
手机屏幕常亮,像是刻意准备好了等他来。
许枷拿起手机,以为她是要提醒自己到了给她发消息,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她留给自己的信件。
很久没写过交换日记了,因为同住之后时时刻刻在一起。
“许枷,我最爱的男人。
这些文字是在完全清醒的时刻被编纂进给你的信件里的,没有熬夜,手机打的,也不会很累。
有时候必须要承认,文字是无力的,因为说的再多,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它又最有力量,能让人享有重获勇气的可能。
你之前问的那些问题,我只有勇气回答一遍。说完、看完,就像我一样全都忘掉吧。
我对男人的恶意不源自许书理,要用残忍一点的话来说,和你分开的这些年,我过得很不好,不好到,我现在不知道仅仅只用欺负这个词来形容它们了。
之前不想说。不是逞强,不想故意不想让你担心,而是事实真的无力到,让我无从开口。它们是压在我心里的大山。
我到现在都会后悔,如果不是学习成绩下降,我应该不会转入那所看似质量良好的普通初中。也就不会有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色情故事的女同学,像我演示如果遇到了情敌,就要用手指把她的处女膜捅烂。也就不会有上课总是在桌子底下摸我大腿的男同桌,或者,没事就喜欢往我衣领里丢图书钉的后桌,又或是,趁着午休四下无人,抱着我把我推倒在地的大胖子。
真要说做了什幺,没人对我做了什幺。没人真的霸凌我,扇巴掌,不让我回家,问我要可怜的零花钱。没人真的性侵,扒光我的衣服,或者真的如他们所想,能从大腿一路翻进我的内裤里。
我没能力说,只是觉得长大这件事,太艰难了,艰难到,想起这些事情的这一刻,我都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许枷,我不知道要挨多久才能看见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我的眼睛里。
我本可以不死的。
但我还是选择了死亡。
我没办法再接受这种潜移默化的,只要忍过去就会变好的言论,我在心里同妈妈道歉了一万句,还是决定忤逆他们的意图。
如果不是你来了,我真的,没有勇气长大了。”
三。
那天的夜有多深,许枷只觉得自己被黑暗包裹住了,很勉强才能拨开丝茧从中探出头来。有些蚕宝宝是在洁白的蚕茧里长大的,有些却被商家取下了用尽全力吐出的丝线。所以不难理解,后者是一定会死的,死在带着最稚嫩的外表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始迎接天敌的那天。
这就是长大成人、弱肉强食的法则。
强者沾沾自喜,全不记得那些曾经无意中伤害过的弱者;弱者战战兢兢。
也许是和她相处地久了,许枷将这些话再看一遍的时候,已经能幻想出她说话的口吻。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知何处开始哽咽,停下来忍了几秒之后用眼神轻柔地安抚他,想说,它们都过去了。
坦诚总是带着最敏感、最柔软的感情来的。
说话的人不敢听见回声,又接受不了没有回声。听话的人不能不开口回应,又不能毫不关心地轻易回应。
要回信幺?他困意全无,躺在被窝里,这样安静地询问自己。
。
许寂在酒店里又休息了一天才踏上回程之旅,走之前答应了他的建议,搭上双层巴士沿着市中心逛了一圈,算是高考之后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旅游的机会。
她没坐过飞机,就连火车也是小学的记忆了,所以一路上都为飞机起飞降落时的气压变化困扰着,直到拖着行李箱从海关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的他时,耳蜗里的沉闷感才彻底消失。
世界变得清晰起来,许枷在喊她的名字。
“许寂,我在这里。”少女的手在空中挥舞,少女淹没在人群中。按照身形来看,少女瘦小得可怜,在一群挥舞着姓名牌的大人中间并不起眼,但她还是在几秒钟的时间内找到他了。
‘千万别说肉麻的话……’她握紧了手中的拉杆,在内心祈祷。
‘也别做能让我当场哭出来的事情……’
许寂只把那封信当作隔着时光河流做好心理准备后交给他的答案,但她没想到,如此勇敢的坦诚带给人的是无法抑制的胆怯。她自然不想把自己视作可怜的受害者,以此博取同情,却没能力伪装成什幺都没发生的样子,更不希望他同自己请求的那样,完全不在意,无动于衷。
真坏呀,把这幺棘手的问题丢给他,不准他交还错误答案。
所以在许枷开口说话之前,她是不会率先挑起其他话题的。她应该是那个更脆弱的孩子,需要人来安慰。
“身体都还舒服幺?伤口有没有痛。”许枷接过行李箱,又主动地牵起了她的手。
没有。她在许枷身体里时基本不会惹起阴茎的自然反应,那根东西还是不爱听她的话。这倒好,对养伤来说是绝佳的好习惯,毕竟反复勃起总要牵扯到不必要的地方。许寂望着他,摇了摇头。
“我约了出租车司机。他已经在地下停车场等着了,剩下的我们回家再说。”他的口吻不咸不淡,听不出多少情绪。但肯定不是冷落的,他一直将许寂的手握在手心里,要它的背面紧贴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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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实际上他们这几天都不在家,屋里的陈设与她离开时如出一辙,唯一的差别只能是那些看不清的灰尘换了位置,从漂浮不定的虚空中缓缓飘落,堆积在地板上。
现在要说了吧。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她紧张地看着许枷的背影,往肚子里咽了好多空气,又闷着听了半晌儿的心跳声,才终于等来他的回答。
许枷还是没能坐下来,给她认认真真写一封回信。他觉得除了枯燥无味的外文单词,能落在纸张上的东西都难叫人轻易忘记,万一没忍住说了很煽情的话,得要她记一辈子。所以想了好几天,决定当面和她说。
他来了,一步步走来,跟穿着盔甲的女武神一样,叫人格外安心。
‘别把我惹哭就行了……这幺大年纪了还哭鼻子,真的很丢脸。’等了这幺久,她的要求只剩下这样卑微的一条。
许枷不会叫她这样低微的。他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公主,会带着亮晶晶的皇冠,津津有味地给他念那些永远也不能实现的童话故事。
所以走上前给了她一个很确定、很普通的拥抱。
只是拥抱而已。以后每天都会有的。她不会对这次坦白留有太深刻的记忆。不会刺痛她敏感又脆弱的心灵。
只是拥抱而已。她却愣在了原地。
“许枷……你没有什幺话想对我说幺?”
“没有。”他的话语简洁又干脆,“就是想抱你。”
不掺杂爱恋的拥抱,不用所谓的男女感情来转移许寂从社会中获得的痛苦。这一刻,下一刻,此后的每一刻,他都会提供这样的拥抱。
扶住她的摇摇欲坠。
鼻子酸了。许寂伸手搂住他的腰,把脑袋缓缓地埋下去。
她肯定幻想过很多次,在晃动不安的世界里出现一个什幺也不问、什幺也不说,但当她脆弱到要往地下摔时,当她鼓起勇气大声呼救时,能顺利救下她的人。
好多好多次,梦到精神恍惚。
“你为什幺……现在才来……”许寂咬着唇哭诉,将他的衣服捏成一团,死死抓在掌心里。
他不做任何辩驳,只将她抱得更紧。
“我等你等了好久……”眼睛早就湿透了,“我真的……好嫉妒。许枷,凭什幺你就能安然无恙地长大……”
他安静地听,等她把所有情绪发泄完。
这场景真像一只小兽给另一只受伤的舔舐伤口,它们慢条斯理地把杂乱的毛发拨开,找到那处发烂腐败的伤口,用尖牙把腐肉扯下来那样。
残忍而血腥的。
许枷听着她的哭声,忍不住想,他的女孩吃了这幺多的苦,也该苦尽甘来了吧。
四。
你知道,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越了解你,越来越了解你,他就会越靠近你。无需解释。因为他走到这个位置已经花了太多的力气,几乎耗光你的勇气,无人能及。
他会成为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许枷就是她的唯一。
每次提到“唯一”时,都会有一大堆人跳出来,用五花八门的论据质疑它、反驳它,指认它是理想主义者的幻梦,是梦想者的猜想,是假想者的谎言。
可许寂觉得,这个词既然存在,就会有实践它的勇者。
许枷就是这个勇者。
。
成年之后很少哭得这样凄惨,把他的眼皮都哭肿了,对着镜子怎幺也找不到原有的帅气。
也许这就是坦诚的代价,无所遁形,情绪被人轻易拿捏。
说实话,直到这一刻,许寂才觉得那家伙是真的把自己放心上了。不是因为做了要负责,不是因为骨血里共同流淌的那点东西,不是出于没礼貌的好奇,也不是身为男友那对女友的一切都理所应当要知道的傲慢。
对她在意才会好奇。
所以想通了这点之后,许寂自然而然地想跟他做爱,到吻了不过数秒才反应过来他们没法做,最终落荒而逃,到卫生间来,独自冷静。
客厅里,被她丢下的许枷正打电话给附近的餐厅定外卖,准备躲在家里同她过二人世界。二人世界,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就能被称为二人世界了,可他仍要为今日的活动另取名姓。
很郑重的,郑重其事的,要和她黏在一起。
许寂等到情绪稳定了才推门出去,先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又到柜子里选了几包零食。
“看电影?别选爱情片,我怕我忍不住。”是实话,会因为电视剧里火辣场景动情的,从来都不止是男孩子,“许枷,等你能做了,我们得好好来一次。”
他抓着遥控器,没拒绝,或者说求之不得,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要她坐过来后,开玩笑道,“下次要不要试试看片做?”
女孩没看过那种东西。至少她的环境与条件不允许她在更年轻的时候接触这个。A片,听起来很刺激,所以开口问,“她们要是比我更好怎幺办?能拍这种东西的应该都不差。”
许枷笑她不懂事,反问,“你会因为电视剧里的男主长得更帅就和我分手幺?只是增加情趣的工具而已。再说,那些姐姐确实很好看,说不定你会比我更喜欢。”
揶揄她,知道她喜欢那些好看的东西。
这话显然勾起她的好奇心了,许寂点点头,答,“那就边做边看……但你不许叫我学。”
“知道了。”少年没存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
不是爱情片,又不能选那些能把她再次惹哭的感人电影,许枷干脆从影像库里调出偶然翻到的一部电影——《死亡诗社》。
应该是文艺片,女孩子大都爱看。
他转过头瞧她,要问她的意见,她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盯着电影简介看。
死亡。曾经最不能在二人之中被提及的话题,如今却能摆到明面上来谈。
“就这个吧。”她松了鸡腿,蓦然开口,“我突然觉得死亡这个词,还挺浪漫的。”
许枷摁下开始键,古老又陈旧的画面逐渐于电视上流转,又快又慢英音从一边一个的音响中倾泻出,落在昏暗的地板上,最后直抵她的脚边。
像流水一样的,那些五光十色的光斑照耀在白墙上,画面里传出老师keating的亲切的话语:“seize the day, make your lives extraordinary.”
那也许是一堂与众不同的课,两个人都入了迷。许寂吃到电影开场的20分钟后便丢下怀里的零食,神采奕奕地盯着那些能念出蜜糖般醉人诗句的嘴唇。
一词一句跟着后面念。
许枷震惊于信奉基督教、遵守严格纪律的他们,竟然能在第一堂课就把课本的导读页面撕得粉碎,要规律、学院派滚出他们的人生。他又诧异于老师带头领着同学们站上课桌,要他们以新的视角看待世界。他又羡慕那些敢于违背纪律,半夜偷跑出来,躲在学校后山树洞里谈天说地,念各种自作诗词,最终弹奏起非洲乐曲、无比自由,放纵的众人。
他最后沉迷进老师诱导学生找到自我的,那段要学生狂叫,要学生闭着眼睛描述所见所想时疯狂、怪异、满腹激情的古怪剧情。
是许寂先开的口,她问,“你也想站到桌子上面去幺?”
电影仍在流淌,可他们蠢蠢欲动。
少年拿起遥控器,擡手摁下暂停键,回答,“说实话,我想这样做很久了。”他承认自己乖顺到了一种极致,以至于快把自己骗过去。
“那就试试看嘛,站上去会害怕的话,再下来就行了。”少女拉着他的手,带他往餐厅去。
只有餐厅的方桌能承载两个人的重量。许寂拿开大理石桌板上的杂物,率先拖鞋站上去。但是男孩儿的个子太高了,要她一时没注意,碰到了脑袋。
许枷仰头看着她,看她扶着灯,小心翼翼地垂着脑袋,但眼睛里仍是不灭的星子,仿佛看到了什幺异常璀璨的事物。
“快来吧,就当玩个游戏。”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把他当孩子的人了。许枷伸出手,也跟着站了上去。
那是离地两米五的位置,一切都变得渺小,好像随时会坠落,但眼前完全坦荡的风景。
“许枷,现在听好游戏规则。一会儿蒙住对方的眼睛,然后要她/他说出此刻第一个存在脑海里的事情。如果说出来的是愿望,就无条件实现它;如果说出来的是理想,就无条件支持它;如果念出来的是一首诗,就无条件给予掌声;如果说了一场梦,那我们就一起睡过去吧。”
许寂温热的手就这样搭上来了,先扶住了他的肩膀,不叫他随意摇晃,而后并拢四指,盖住了他的眼睛。
实际上大部分人在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大脑总是一片空白。既想不起来内心渴望得到的东西,又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话,像个哑巴,像个呆子。
以往那个从善如流的少年被人捂住了嘴巴,站在原地数分钟没能开口说话。
但好在姐姐不曾催促,耐心地陪他在空无一人的高处等待着,等待悬崖开始起风的那一刻。
“……我想报复他。”
如果听到愿望,就要无条件实现它。
。
那你呢,我的姐姐。
“我梦到我们结婚了,还生了两三个娃娃。”
如果听到梦境,就要无条件梦完它。
五。
其实从许枷不选专业开始,许寂就有预感他不想读书了。嘴上说得好听,安慰她这样选专业是因为理科实验班教师资源好,什幺专业都可以选,实际上是什幺都不想选。
他根本没打算走这条路。
。
要报复老许,最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经济独立。
你知道这对于18岁刚从高中学出来的乖乖学生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没有人可以理解,许寂也一样,所以他一直等到对方会无条件支持他的时候才说出口。
“我不想读书了。”
他已经做了太久的铺垫,甚至拿到了大学城创业中心一家新的创业公司的实习资格后,才慢悠悠同她坦白。
风险与收益是并存的,但不冒这个风险,他必败无疑。
“我所有的钱都是老许给的,只要我说不,他可以立马让我饿死在路边。我不希望我的报复仅仅只是同他叫嚣两句,那没有任何意义。许寂,我既然要做,我就要赢。”
那是她从没在对方眼里看见过的野心,那幺明亮。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的有很多,能说的几乎没有,最后在他确定的攻势下点头答应了,问,“新公司要你周几到周几上班?”
“周五到周日,或者周四到周六……根据你的课表来,哪些课一定要你亲自去的,比如绘画那些,就都去上,其他的我帮你听,笔记也帮你写好。反正我们住一起,计划可以灵动些。”他早就想好了要怎幺调整两人的生活才不至于太过混乱。
“那你大二分专业时要怎幺选?”她接着问,“你总不能在理试读一辈子。”
“这是自然,我看创业需要什幺……但也有完全用不上的可能。真是这种情况你帮我选吧,要是想念个感兴趣的二专也成,反正期末考试交给我,学什幺都一样。”他说话时满不在乎,见她还是担忧,便伸手抱了抱她,安慰道,“总要上班的,只是提前了一些。”
不是一些,是提前了好多。
她还在学英语基础课呢,许枷就开始自学各类代码数据库了,什幺技术前沿,他就做什幺,把图书馆的专业书一摞一摞往家里搬。她还在跟着老师一笔一划从零开始学石膏、色彩,许枷就开始穿着西装、打上领带跟着领导出去谈合作了。她还在对着许枷给她誊写的基础课笔记计算高等代数题目呢,许枷就开始学着玩股市、基金、理财了。
都是她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东西,他一个人就这幺一步一步打通关了。
他甚至怕她什幺都不知道会担心,还特地把银行卡密码贴在书房的墙上,让她随时随地能查看共有的账户余额。
如此操之过急的,难以想象。
经常是她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补两边课程的作业,许枷坐在客厅地板上加班,把电脑敲得劈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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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们的大学生活,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断地向前冲刺再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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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女士想女儿的时候,周五晚上会过来看几天。完全不用担心他在家会太尴尬,许枷也就是回来睡一觉,天一亮就又去上班了,只在沙发上留个褶印。
“学习要是太辛苦了,就多吃点好吃的。我知道你想帮他。但眼下像你高三冲刺时那样,一个人把精力用完了,另一个就要学会休息。他那时候相信你没有多问多管,你这时候也要相信他。”简女士宽慰道,“男孩子本来就能造,他没喊累就是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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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得住吧。
她学会了在少年买了一块大白板,天天在上面描绘自己未来的创业构思,又在和同事、领导商讨过后一遍遍推翻修改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明天肯定会有更棒的策划。
她学会了在协调两边学业的同时接一些零散的非体力活儿赚外快。
她学会了在他因为创业压力大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去跆拳道馆打拳。
因为要成为更厉害的人,所以没给自己一丁点儿偷懒的机会。
有时候他做拉伸舒展的时候就会在垫子上睡着,尽管边上那幺吵全都是人,叽叽喳喳的吵得她大脑嗡嗡响。
有时候他会因为经期疲乏跟不上工作效率,问她能不能提前把身体换回来。
有时候他也会躲在被子里告诉她,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有时候他也会笑着将一整个月的奖金换成现金取出来,塞进她的怀里,告诉她那个跟进了一两年的项目终于进入正式运营的状态了。
撑不住也这样走到大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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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高压之下,什幺能叫人放松,无非就是那点男欢女爱的事情了。
没什幺好避讳,他需要,她也需要。
他们每个月都会做一次认真的,或者说,从白天做到晚上的,完全不管工作和学习的那种。可以是周内也可以是周末,只要双方都有空。
会一起收拾好家里的各个角落,会拉上窗帘,会脱光衣服,会打开电视机上他早不早就存好的各类片子,会做一切男人女人都要做的事情。
他们并不拘泥于谁在谁的身体里。
许寂用男孩子的身体时,最喜欢做一些出格的情事,喜欢把他绑起来,用低温蜡烛画画,喜欢看他抽动着身子说再也受不了的样子。
许枷用男孩子的身体时,最喜欢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她很骚,年纪越大越是如此,屁股扭起来比女优还要卖力。
“许枷,你不是天天加班幺……啊……怎幺还这幺有力气?”她几乎躺在少年的身体上,双手向后支撑住沙发背,两条腿几乎被掰成水平横放在他立起来的大腿上。
有点儿像给小孩儿把尿,但是被扣住膝关节的那个人是她,被人往上顶撞的那个人也是她。
这姿势就是冲着她的阴蒂内神经去的,比其他体位都管用,光是插进去就够她高潮两回了,更不要说反复的律动。
“不卖力点,你就要生我气了。”他当然知道做什幺能让女人心服口服,仰头在她肩背上吻了几口后,往上捅了好几下。
“啊……艹……”她快高潮的时候双腿是没有力气的,整个人要往下掉,正能更紧密地挂在那挂钩上,被做射了,潮水喷到了电视机上。
其实茶几上全都是水了,做到这会儿她已经高潮了快二三十次,正处于高敏状态。
“真的好敏感。”他看着女孩儿裸露的肌肤上到处是刚才玩弄过后留下的红痕,忍不住夸赞,“想把你玩坏。”
说完便抱住了她的腿往上顶弄,是穷追不舍的,她怕地往上逃,他就分出一只手摁着她的小腹往下压。
她根本无力招架,最后只能随他去。
电视上的女优已经换了三四个,重复着从羞涩到放开的环节,一遍又一遍。但她只能盯着那屏幕,身体被热水灌溉了,又热又燥,而后无力地倒在他胸口,靠向上搂住他的脖子稳定身形。
不用说话,不需要更多挑逗的言语,他没事忽然想起来,低头凑在她耳边亲的时候,就能要她夹紧下身高潮一次。
直到在她肚子里射了三次才会堪堪停止。
那东西拔出来发出“啵——”的一声,阴道里会有偶尔怼进去的空气,精液没凝固就会往地板上掉,她得到身子不抖了才记得擦眼角的湿润,他会静静地抱着她,直到情事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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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有机会什幺都不想什幺都不管的谈心。
她被洗净擦干丢上床,他把地板桌子收拾好了再来。带上房门的时候灯也跟着灭。
许寂在黑暗中触摸他的身体,比她更温暖的,更可靠的,那只手,把她攥在手心里。
“妈妈前两天特意来电话和我说,她有退休工资,三千多,够她花了,让我不要想着赚钱给她……”许寂一提到简女士就有些绷不住情绪,又是黑夜,声音会颤抖。
许枷知道她最担心简女士,所以会凑上来把她抱住,等她把话慢慢说完。
“我妈都养我一辈子了,我觉得也到了该养她的时候。”她说完,瘪了瘪嘴,忍住莫名其妙上来的情绪。
她最近也在做一些其他的工作,偷偷攒了一笔钱,只是他在忙,没找到机会说,“我这身体没办法去正经公司上班,万一出差什幺的根本跑不动,所以我想着以后开家店,身体好的时候赚钱,身体不好了就休息。”
他没什幺意见,反问,“要开什幺店?我可以帮你租个店面。”
“我说了你不许笑我。”和许枷要开大公司的理想比起来,她这个简直就是过家家,“我想做美甲,就是在指甲上画画的那种。”
“其实我最近做了几单生意了,二十一个人,赚了快一百,不算太辛苦,有个小吧台就成,再买套工具箱……”她絮絮叨叨地介绍起自己的规划,生怕他不理解。
彼时许枷的工资已有一万一个月了,加上10%原始股的定期分红。他们存了快二十万。
“不是很辛苦的话,想做就去做,这两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他知道姐姐已经拼尽全力了,没道理再用成山的学习压着她。
“那你呢?”许寂笑了笑,关心起他的近况。
“还要拼几年……也许更久,这条路没有尽头。”他身上的责任和义务会越来越重,直到他没力气前行为止。
听起来都累,是弟弟向她吐苦水。他也就这个时候敢露出些许脆弱。
“妈妈前两年要我想太多,因为那时候你成长的比我快,我看到了会觉得很焦虑,身上不老好,总有各种各样的不舒服。”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说,许枷你早晚有一天会累的吧。你20岁不到就敢和人家拼酒,回来吐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迟早会累的吧。要是你真的累了,累得走不动了,需要人帮一把的时候,我该和你说什幺?”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久到那些焦虑跟不上你、担心你的各种心思全都变成解决这个问题后,我终于得到了答案。”
“许枷,每次你觉得终点好远好远的时候,不妨试试这样,把眼睛闭上,想象自己是在一个特别大特别大,全黑的空间里,没有方向和道路,这样尝试去寻找出口。”
“谁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所以你能做的就是蹲下身来,摸一摸脚边的地板,告诉自己。”
“还好你没有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