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有一阵子,火葬场生意还是这样,原椒儿等伙计们也没有回天之术,全部空荡荡懒散散的,等着看我如何主张呢!
这时节,王司事就来了。她也不是孤身来的,带了另一位客人,又不是何司事,我就有点紧张。王司事道:“你找奈何?人现在正忙呢!”
我喏喏,悄眼细看那客人,是位女鬼,也有罪孽,但跟一切普通人比起来,并不见得更重,要我说的话,也轻很多呢!——这就算是大善人了。这样的善人,并非火葬场的对口客户,我于是放宽了心,同王司事见礼。
王司事今日格外的言笑妟妟,坚决的鄙视了我的礼数:“一回生二回熟,哎呀,我们都这样熟了,你还拿官职来称呼我?”
我:……我也不知道她名字啊。
王司事道:“我执掌命运,你就叫我命运王吧!”
我:……这不还是以职责相称吗?再说,这样的名号对于美女来说,会不会太难听了?
“不会啊!很好听!”她道。
说这话时,她神采飞扬,娇艳无双。我顿觉她说的话都对。
然后命运王就跟我介绍那女鬼:任秋秋,天才的机甲师,在学院里常年蝉联第一。
跟我这种常年吊车尾的,真是形成鲜明对比。谁能想到我这样的差生,一毕业还就得到一个大企业,还能帮各院校解决几个就业名额了,而任秋秋却象齿焚身:毕业汇报演出,她的机甲战斗技艳惊四座,也吸引了一名嘉宾的注意。
那嘉宾是个恶霸,看上她,就强暴了她。而且这恶霸还是个双性恋,喜欢一位贵公子,也强暴了那位贵公子!任秋秋本来就仰慕贵公子的丰仪,如今跟他同病相怜,一发生出感情来。恶霸看破了,又因贵公子碍于物议死活不跟他结婚,索性就让贵公子跟任秋秋型婚,表面上是夫妻,实际上都不过伺候他肉欲罢了。恶霸心头最爱还是那贵公子,凌辱贵公子的时候更多。他又想要孩子,硬让任秋秋怀了孕。任秋秋生产时因严重并发症而死,怒气难平,想让我烧了那恶霸!
我理解她的心情,可是——“那人还活着,没死耶?”我小小声道。
任秋秋问:“你这儿不是活的可以直接烧?”
……?我大惊,很想连声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可正值后头闸门打开,放出烟气去。那都是原本的深重罪孽,烧净了,排出去的只是一捧烟云,与原本的山岚岫烟混在一起,并没什么分别,很称得上“质还洁去”了。
年炉子正值此日烧赎完全。排出去的袅袅白烟中,就有他在。
他的确是活着的时候被我推入孽火。我亲手推的。我们保证他呆在火里,直到烧完。
任秋秋的请求,我无法否认,但要接受也为难。我只能低声问命运王:在命运司的职能内,有什么可帮任秋秋的?
其实命运王要能做,自己就做了,如今既带着人到我这里来,明显是叫我做的。我反过来问她,根本在推诿,心虚气软的问完,她似笑非笑把嘴角一抿,我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只好又问不平司那边怎样?
命运王这次嘴角往下一撇:“不说了忙?”跟我们解释了下:原来是有个姨太太,卷了家里的钱财,跟情人私奔。不料那情人先搬了钱财去,讲好派船来接她,竟撇了她一个空,姨太太在河边等到鸡都啼唱了,晓得不行了,又不能自己走回家去的,就投水死了。死后作了鬼,也要去控诉那情人背约害她性命。
情人倒会说嘴,冥殿前一一陈情,总有不能赴约的无奈。那边姨太太家的老爷却也告她背主盗财的罪过。冥王的意思:情人对不住姨太太,姨太太也对不住老爷;情人拿了她的钱,她也拿了她老爷家的钱。要细论起来,她自己愿意对情人好,她老爷可没乐意让她卷带叛逃。再说她老爷是她的主子,有个地位高下的名份在。这样算起来,她负人的,抵过人负她的,还要更重有余呢!因此两下债务一划,她还要欠许多她老爷那头的债没还清,得剥了皮浇几遍滚烫的醪糟才算完呢!
这姨太太听得结果,五雷轰顶,哑口无言,本也只能俯首就刑,偏偏奈何当时巡行至彼,感应得她心中一点不平气,受了她的状子,看了端详,教她一个法子:不单告那情人背约一事,要告从小除了卖身体被人关起来性交生孩子屈膝奴从之外没有其它选择,要告日常符合性取向的异性除了比较轻浮的类别竟无其他可接触并深入发展的选择,要告被人抛闪之后作了一死之外难有另外选择;要告冥府不能向人间多做春风化雨却要在死后剥皮烫肉不给任何选择!
姨太太本来是个勇莽的性子,听到此处也惊了:“按道理,我不守妇道,自己寻了死,冥府审我,都是有依据的……”
奈何点头:“正是。他们的依据既如此霸道。那就告他们这份霸道。”
姨太太更震惊了,吃吃道:“哪里有这样的王法,能管他们呢?”
奈何一笑展眉:“我,这不平司,没有王法,不讲道理,只管不平。你倘若不平,管他碍着天地王法,我替你出气!你若自己认了道理、平了气,我凭你去受罚抵罪,也不管你了。因此我只问你,这个境遇,你,服不服。”
姨太太半晌无言,终于一声嘶吼:“我不服!”
她所来的世界,竹帛万卷,海洋般著述,没有记这三个字的,就算有,也不是替她这种人发声的。如今她竟叫了出来,仿佛铁桶一般的暗里,震出惊动骇怒的回响,几乎没当场压碎了她,然而也仿佛污浊被震松动了,在那沉沉的底下,泛逸出低低的泪、抑抑的血,一声声仿佛回响,像现在才知道可以说,一经点破便停不下来:不服,不服呢!
奈何收了多少不平之气,以此为据,在那儿兴风作浪,惊动得那里各处府衙都不安生,根基都动荡了,全视奈何如眼钉肉刺,正在那儿作战。
命运王本来只是想简略讲讲的,说到此处,眉飞色舞,好不兴头。我却如坐针毡。任秋秋也局促道:“我、我只追那一个坏人欠我的债,他按我们世界的道理也是犯了罪了,不用启那样大的战端……”说着,只悄悄看我,深具乞求,还带着埋怨。
我觉出了自己沉甸甸的责任,但从没做过这等买卖,干瞪眼一时手足无措。
命运王冷笑一声,眼角带着我,对任秋秋道:“只怕你见了自己儿子,什么都不计较了,倒省了火老板费心麻烦呢!”说着,玉掌在前面画了个圈,圈里映出来,是任秋秋那个世界的画面。她辞世原来已经过了十几年。用她的希望、尊严、身体、性命强行换来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个骄纵少年。那恶霸,名唤杜乐成,早已经正大光明跟任秋秋心仪的贵公子搬到一处住了,虽没办成伴侣手续,私底下谁知道都怎样,大约嫌任秋秋生的孩子碍眼,送他到外头念书。倒是很贵的寄宿学校,日常开销也没亏待他,甚至可能是太奢着他了。如今他也弄到了张毕业证,算是学成还乡。他的狐朋狗友们就在大酒店设宴请他。
贵公子姓赵,任秋秋的孩子也跟着姓赵。他的狐朋狗友们一个个敬他声“赵少爷”。那宴会金碧辉煌就别提了。酒店里供有一尊机甲,来头非小:从前任秋秋被称作天才的机甲少女,当时有一具极难驾驶的机甲,连制造者都以为是出故障了,都要回收销毁了,不料任秋秋见着了,居然也将它驯服了,毕业表演时用的就是它。
后来任秋秋反抗恶霸,那机甲也伤毁了。恶霸软禁了任秋秋,外头还要编一番故事,说巾帼英雄去执行困难任务,而机甲忠心护主,才致坠殒。
外界钦慕女英雄,连那毁了的机甲都作了几个仿本,从巴掌大逗小孩的公偶,到原型一模一样的拓本,不一而足。
这家高级酒店供的机甲,据说程式是模拟得最好的,是一个机甲少女的资深粉丝团,衬面一个个迷任秋秋迷得跟邪教似的,给她办十年祭时,集资办的,据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所以把她那殉了的机甲,材质倒在其次,重点是里头的程式恨不能找到原本一笔一划蒙上去摹起来。也亏得伊们,十多年前的老东西了,片鳞半爪零零碎碎的搜罗回来,说是最尊重原着还原的了,也不不能动弹,明明有战斗程序,却不听任何人驾驭,只像别的模型一样,摆着看罢了。
这次赵少爷来,酒店也是为了敬他,特意把祭乃母的仿品又清水鲜花的供奉当堂。赵少爷自己却没怎么在意,瞥了眼就要过去。却有个不冷不热的朋友,也不晓得是想抱他大腿用力过猛呢,还是存心想挑事的,轻飘飘来了句:“少爷也是学机甲战斗的呢!要是能操纵当年天才少女的机甲,那可就太帅了。”
任秋秋过世前用的那个水准的机甲,赵少爷根本驾驭不了。越缺什么越敏感。阳痿最爱夺自己有雄风。赵少爷被这把火燎得,当场鼻子里就哼一声,看看那供着的不过是个摆设,便放了个意识波过去,想着这玩艺儿要复杂战斗是不能的,直接倒下来把说屁话的砸死就好了。
谁知他意识波一过去,那机甲真的动了,不是倒下来,而是机械手臂往下一劈,上头还挂着一把刀呢!我明明看出那刀的准头偏了,伤不着人,也还唬一跳,更别说那被针对的人,跌倒在地面如土色。地板也被刀劈裂。那费用自有大少爷承担。赵家数一数二的富贵,只他一条血脉。酒店能说什么?收拾残局,还要夸大少爷本事!
又有起哄的,找个人头上顶个苹果,叫大少爷操纵这机甲,看能不能百步之外取项上人头——不,是打掉这苹果而不伤人。
他们找了个少女。
作者有话:
王司事从前有一世是叫童玲。她嫌这个名字不好,忒也俗了。之后的一世她做系统,招揽了个宿主,那宿主却夸她名字有气势:立于里,王者令,自立之王,颁旨出令,很衬你!她听了也觉很好,从此就叫王令。
那宿主叫奈何。
奈何的脾气遇到合适的人就很好,而王令的脾气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