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会须一饮

召儿逃走了。

逃走,大概没有哪个词比这个更贴切,召儿想,明明难堪的不应该是她。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种境况,她对陈杳的事也没有过多置喙的余地。

陈杳没有追来。

逃离那处的时候,召儿听到有人叫陈杳的声音,大概是被什幺绊住了。

召儿一个人走在湖边,踩着已经细碎肮脏的雪与泥,染污了雪白的鞋帮。

她把随手捡的枝条扔向湖里。雪后的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被猛力扔来的枯枝一打,破开冰,露出水。

召儿盯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直到水面重新回归平静,转头向前。

十步开外的凉亭,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今日绝对的焦点,唯有此人穿红衣。

召儿下意识想掉头,但一想到自己刚才已经逃了一次,踌躇在原地,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亭里的孟雪沅也注意到了召儿,用袖子抹干眼泪,吸了吸鼻子,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一动不动的召儿,“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召儿呆呆摇头,想起自己袖中的礼物,“哦,我有东西要送给孟小姐……”

孟雪沅微怔,不解问:“你为什幺要送东西给我?”

“今天是孟小姐生辰啊。”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幺吗,还要送我?”

听到了,而且很清楚。

召儿低下了头。

像一只瑟缩的鸟。

可就是这样一只亡了国的鸟,捷足先登,得到了那人的承诺,也许不仅仅是承诺。

起初得知陈杳纳侧妃的时候,远在麓城的孟雪沅不可以说不伤心,但她以为不是不可能。

可假如,假如没有昭华公主,陈杳会喜欢孟雪沅吗?

孟雪沅苦笑,眼泪忍不住溢出来,“我好羡慕你,可以陪在远川哥哥身边。我哪里不好吗,他为什幺不喜欢我呢?就因为我比他小?”

这个答案,只有陈杳能给,但召儿至少知道,没有必要为了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而自怨自艾,尤其是当一个人有底气不用去迎合任何人的时候。

召儿缓缓摇头,“孟小姐没有哪里不好。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只是没有相互遇到而已。孟小姐会有一天遇到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缘分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有缘无分、有分无缘者,比比皆是。

召儿走到凉亭里,递给孟雪沅一方干净的手帕,“我也很羡慕孟小姐。孟小姐像自由的鸟儿一样,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孟小姐为什幺要觉得自己不好呢?”

“你在安慰我?”孟雪沅觉得不可思议,“你明明自己也不好受,为什幺还要安慰我?你不讨厌我吗?”

因为召儿和孟雪沅一样,她们的困境并不源自对方。对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少女所做的冲动事,又有什幺好置气的,何况这个少女已经足够伤心。

召儿半开玩笑似的说:“因为我吃了孟小姐带的麓城特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可那是臭豆腐……”吃了也应该嘴更臭。

“其实我觉得还挺好吃的。”虽然陈杳不太喜欢。

“什幺嘛……”孟雪沅瘪了瘪嘴,睨了一眼召儿,抽过她的手绢,擤了擤鼻涕。

正在此时,高闲云过来,似就是来寻她们的,笑逐颜开,“诶,你们都在这儿啊。”

孟雪沅端正站好,欠身行礼,“高姐姐。”

高闲云拍了拍孟雪沅的手臂,放下酒坛,给她们各倒了一杯,“那正好,咱们一起喝酒吧。这半坛女儿红,我特意留到今天的。”

一听此名,召儿惊喜,“女儿红?”

“你知道啊?哦,你梁国人,”高闲云递了一杯给召儿,挤眉弄眼地说,“我‘专门’去了梁国一趟,带回来的。家乡味道,尝尝?”

召儿不善饮酒,还有点犹豫,孟雪沅已经伸手接过酒杯。

正要一口痛饮,不知道孟屏山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压住孟雪沅的手臂,制止道:“雪沅,你喝什幺酒!”

“我已经成年了,哥你别管我。”孟雪沅不服气地说,直接推开了孟屏山,一口闷,还把杯子倒扣了过来,示意酒已尽。

“好!”高闲云连声喝彩,提议道,“光喝酒没意思,我教你们划拳。”

“这个我会的。”召儿脱口而出。她以前看小太监玩,就学会了。

“那你们教我。”孟雪沅跃跃欲试。

场面一度混乱,几个女孩儿都跃跃欲试,孟屏山还在试图叫高闲云见好就收。

混在其中的召儿一时看向高闲云,一时看向孟屏山,左顾右盼间,倏然瞅见陈杳站在远处,投来一束的担心目光。

召儿眼神一顿,错开了视线,头一次没理,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十分热心得对孟雪沅说:“孟小姐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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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酒坛里的酒终于见底。大部分进了高闲云肚子,其余二人也喝得七荤八素。

一直旁盯着的孟屏山叫人把孟雪沅和召儿带下去,没好气地质问高闲云:“叫你安慰,不是叫你带着喝酒,雪沅才多大?”

高闲云一脸认真地回答:“十五啊。”

“你别装听不懂我的意思。”

“哈哈哈——”高闲云咧嘴而笑,轻摇酒觞,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腕子。少顷,放肆的笑容又从她脸上消失,转为一种醉酒般的颓靡,“你不懂的。”

孟雪沅此刻最希望的,是大家像对待大人一样对待她,她迫切希望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虽然长大没一点好。

高闲云浅浅抿了一口,“雪沅她也难过啊……”

一个少女,在成年这天和喜欢的人告白,旁人只觉得她的思想还不成熟,可她真的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是莫可奈何。

莫可爱何,莫可恨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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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沅是被架回闺房的,实则她没醉。

糯米发酵酿造的黄酒,不比北方常饮的烧春,有三杯倒之效。

孟雪沅软趴趴地仰躺在榻上,望着碎花帐顶,眼睛微有肿痛。

哭太多了。

毕竟今天高兴,她十五岁嘛。烹羊宰牛,痛饮狂歌。

孟雪沅翻了个身,凝见一只深蓝色的锦盒。孟雪沅懒懒地伸手拿过来,打开,目见一枝栩栩如生的桃粉色绒花钗。

冬天没有花,所以召儿送她一朵常开不谢的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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