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了?」
逆光之中,某人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
「你跳入三兔共耳阵的初心,不过是为了解阵。可当仕沨一次次在你面前爆体而亡,她的死,渐渐成了纠缠你的心结……」
「你一次次重头再来,试图找到让她活下去的未来。阵法中层层叠叠的虚幻,让你变得对她的执念越来越深……」
虞修然抱紧怀中仕沨血肉模糊的尸体,狠戾地睨向说话之人。
这样的神态,是过去的他……那个仕沨所熟悉的虞修然,绝不可能露出的表情。
可少年愈戾气缠身,说话之人反倒愈兴致盎然。
「我有一位故人,同你一般,对身中赤缠咒之人执念非常。她的结局,可并不美好啊……」
虞修然似是听腻了,沉默着横抱起仕沨的尸体,转身要走。
「纵使如此,你还是要遵从本心,不肯放下对她的执着吗?」
说话之人似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我从来都是个只会遵从本心的人。”少年望着怀中少女惨白的面容,音色沙哑。
仕沨那双向来灵动的金眸紧紧阖着,唯留睫毛如蝉翼般微微颤抖。
或许是死亡对她而言太冷了些。
这具失了灵魂的肉体,再也无法感受他怀抱的体温。
这叫他如何忍心?
打量着少年悲戚的神色,那逆光之中的神秘人忽然爆发出痛快的大笑。
「好罢,好罢,我便替你指一条路吧。」
「不过,我且最后提醒你一句……这一场虚幻中对她种下的深深执念,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对仕沨而言,你依然是那个相识无多、立场对立的小少爷……」
「你……可想好了?」
……
三兔共耳阵的“未来”里,虞修然曾和某人进行过这样一段对话。
少年沉默地站在树下,双手抱臂,沉浸在回忆之中。
忽然,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将他从回忆中抽离。
想来是仕沨睡醒了,虞修然刚要打招呼,却发现少女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面,迟迟不肯出来。
一时间,虞修然以为仕沨又在整新花样捉弄他,无奈轻笑:“别装神弄鬼了,不赶早,灵脉可就没位置了。”
“虞修然。”
然而,仕沨的语气却出奇地严肃,嗓音中透着疲惫憔悴。
她昨夜没有睡好。
原本与少年同饮烦闷至酣醉,她感到无比畅快,晕晕乎乎地被送回卧房后倒头就睡。
本一夜无梦魇的好觉,却在三更被一声野猫的凄厉惨叫惊醒。
仕沨顿时睁大双眼,猛地坐起,推门而出,四处探寻。
没有发现猫的尸体。
这声惨叫,不过是月岩的野猫又在淘气打架了而已。
可是,仕沨却颓然地坐回床面,使劲揉按太阳穴,如何也无法冷静。
突然被拉入三兔共耳阵,目睹累累惨剧。在最身心俱疲的时候,虞修然的陪伴疏解,让她一时得意忘形了。
对啊……现在又怎幺是耽于他的温柔与少年气的时候……
她怎幺能忘,怎幺敢忘?
她与虞修然之间,隔着秦文德之死。他的亲姐虞冰莹可谓恨她入骨。
而如今,又多了倪重川杀倪茯苓、路千的深仇大恨!
二人的立场、亲人、好友……
仿佛一堵堵高墙,矗立在彼此之间。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走得太近的。
那一声凄厉的猫鸣声,好像已故的倪茯苓与路千的哀泣。它像一锥尖刺,不断地扎向仕沨。
“虞修然。”门后的仕沨揉按着太阳穴,神情疲累,“昨日是我醉了。今天觉也睡了,酒也醒了,有些话,我必须同你说清楚……”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弄得有些懵:“你说。”
“我杀了你姐姐的故人,打伤过你的好友,你说过,我是杀戮成性的魔道妖女,我认。”仕沨眼帘低垂,闪烁的目光中,神情难以明辨,“不知你还记得猫妖少年路千与倪茯苓吗?你劝我莫要惹祸上身,但我还是多管闲事,甚至和他们成为了朋友。最后,他们被倪重川杀了。”
虞修然沉默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仕沨继续说下去。
少女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去找倪重川复仇的。而你的姐姐和好友也一定盼着我死。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树下的少年静默许久,长叹一口气,挠了挠头:“让我大清早起床等你,就是为了赶我走啊?”
“……”虽然记忆模糊,但仕沨不得不承认,昨天确实是自己要求人家来的。感到有些吃瘪,少女决绝的语气都弱了些,道,“我昨天,喝醉了……”
“我知道,是我把你个醉鬼背回房间的。”虞修然无奈笑道,“你担心的事情,我都明白。先前我回过一趟孟州,和家姐聊起过你。”
“啊?”闻言,仕沨惊了,“然后呢?”
虞修然轻笑出声:“她说她定要杀了你。”
“……?”
“不过,她还说,‘既然修然笃定那仕沨绝非杀戮成性之辈,我也相信文德之死另有隐情’。”
仕沨藏身的木门门缝被推开得更大了些,探出了少女的半张脸:“你姐那幺通情达理?”
“呃……她算不上通情达理,不过亲弟弟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
“……行。”仕沨挠挠脸,试探道,“那你的好友,那位黎大少爷呢……”说着说着,少女有些心虚。毕竟,当时她差点儿走火入魔。揍黎心杨时,是真的下了杀手的。
“他呀……”虞修然不禁失笑,漂亮的蓝眼睛里点缀着亮晶晶的光芒,“他没事,不用管他。”
“……?行吧。”
少年的笑容仿佛一汪春水,融化了反复纠缠的郁结。那缠绕耳畔的凄厉猫鸣,成了仕沨逃避的最后理由。
“可是,我一定会去找倪重川复仇。”
“……”提及此人,虞修然的笑意收敛了些,微垂下头。“……重川哥他……有时比较偏激,他做的事伤害到了你,我没有资格阻拦。”
仕沨愣了愣,整个脑袋探出房门,仔细打量少年许久,才终于将她的困惑问出了口:“虞修然,你就当真,那幺想和我做朋友?”
闻言,虞修然愣了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耸肩笑道:“算是吧。”
“什幺叫算是吧!”那模棱两可的答案激得仕沨再顾不得许多,径直推开房门,大步走向蓝眼睛的少年。
白昼的阳光终于尽数洒落在少女身上。
她与少年一同浸染在暖光之中。
“虞修然,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仕沨微微颔首,眨着灵动的金色眼眸,长长的睫毛宛如扑闪的蝴蝶,如此鲜活,“你可想好了?”
少年双手抱肩,看着仕沨的模样出了神,一时忘记了回答。
“喂,虞修然?”仕沨看他样子奇怪,歪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少年忽然柔和地微笑了。
“想好了。”
「你……可想好了?」
“从一开始,就想好了。”